龍刺之暗算

正文_序篇

世上每日萬生萬死,死個人並不稀奇。武林中人過的是刀頭舐血的生涯,死個人更是尋常不過。然而一顆巨星的隕落還是會引起巨大的震撼甚至恐慌。

金頂上人正是這樣一顆巨星。

張百祿渾身哆嗦著,緊縮在一家小客棧的一間髒亂的客房的角落裏,他有幸見到了那顆巨星隕落的全過程。從那時起,他身上的哆嗦就沒停過,在金陵九月溫暖的天氣裏,這種症狀隻能被認為是患上極重的虐疾。

他是金頂上人的大弟子。

上人弟子十幾名,徒弟幾十名,這些徒子徒孫並沒跟他學到一星半點武功,隻是靠著他這麵金字招牌在江湖中混飯吃.

張百祿不屬於這類,他是上人最為倚重的心腹,掌管著上人的大部分產業,上人早年因得到一批海盜的寶藏而成巨富。張百祿就以這筆財富為本錢,為上人四處營運,獲利豐厚,這才建起了張莊,他也才成為張百萬。

可惜後來上人賭癮越來越大,賭技卻越來越差,這筆足富十世的財寶把他浪擲到天堂島的賭桌上,張莊也隻剩下一具空架子。

賭徒一旦犯了賭癮,連他瞎眼老祖母的棺材本兒都能狠下心來偷,上人把主意打到江南首富王家也算是情理中的事,盡管他的手法過於卑劣下作,與上人平日鐵骨錚錚、英風磊落的形象頗不相符。

但在張百祿看來,這倒是真正上人的風格,他平日的形象是被好事而又不知情的江湖中人神化了。

張百祿感到恐懼的是,上人詐騙王家十七年,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參與其中,盡管上人為怕被人戳穿,詐騙時始終一人進行,但準備工作和善後料理都是張百祿所為,他也是上人徒子徒孫中惟一參與的人。

而今上人栽了,下一個自然就輪到他了,上人詐騙王家十七年,騙到了七百多萬兩銀子,還間接害死了王家的當家人。

他又用霹靂堂的霹靂雷火彈炸死了金陵王金三堂和他手下的錢掌櫃,這一來把金陵城裏三股最厲害的勢力都開罪了,一旦事敗焉能得好。

對金陵城這三股勢力,張百祿最清楚不過。

金三堂是地頭蛇,人稱金陵王,他在城裏說句話比皇上的聖旨管用得多,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他雖被炸死,他弟弟金五倫已成為第二代金陵王,金家實力依舊。

金陵王家既是武林世家望族,又是江南最大的鹽商,也是名副其實的江南首富,雖損失巨額財富,但王家販鹽營運的網絡絲毫無損,在武林中的根基也絲毫不動。

霹靂堂的雷霆雖然年輕,霹靂堂作為武林門派也已有百年以上的曆史了,霹靂堂在暗器方麵更是後來居上,已成為暗器第一門派。

金頂上人開罪的就是這樣三家門派,任哪家都不是好惹的,何況三家,但最難惹的還是那個馬如龍。

看他的臉相,一半是成年,一半卻還是個孩子,發起怒來卻像個魔王,上人就是在他的逼迫下自殺身亡的,這個馬如龍是從哪兒來的?

張百

祿苦苦思索著:沒人知道這小子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兩年前他不知怎地和新月公主攪到一塊,兩人偷偷混上那艘著名的海盜船,參與了一樁宮廷政變。

馬如龍幫新月公主刺殺了皇上,使得老皇上複辟成功,馬如龍還殺死了武林霸主——崆峒派的淩峰,就此一戰成名,這就是轟傳武林的海盜船事件。隻是事關宮闈內幕,真相如何依然無人得知。

馬如龍卻像一條混在泥水裏的小泥鰍一下子跳過龍門,不是“如龍”,而是真龍了。

按照武林中不成文的規則;你擊敗了某一人,就可以取代他在武林中的地位,馬如龍擊敗了淩峰,自然也就被人視為下一代江湖霸主的不二人選。

這裏的事又究竟是怎樣發生的呢?

張百祿恐懼地回想著:上人因無錢去天堂島賭博,便用一種稀奇古怪的藥水在王家夫婦和孩子的背上寫下所謂的生死符,又用根本不存在的解藥逼迫王家每年拿出五十多萬兩白銀。

這事一共進行了十七年,上人策劃的天衣無縫,王家憑借其財力和江湖地位,邀請各派高人幫忙,卻無人能識破,王家當家人王鯤也因赴海外尋找解藥而死。

王家那個潑辣的孀婦謝玉嬌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馬如龍,他一出現上人就開始犯錯了。

他被金三堂手下的錢掌櫃懷疑上了,便用從霹靂堂買來的霹靂雷火彈炸死了金三堂和錢掌櫃,既殺人滅口又嫁禍給霹靂堂。孰料這一切都被馬如龍看穿了。

張百祿還記得,那天馬如龍帶著金五倫、雷霆和謝玉嬌還有她那位天仙般的女兒天星走進張莊,他就預感到末日來臨了。

上人和他們說話時,他就躲在隔壁房間裏,通過壁上一個小孔窺視著、偷聽著。

馬如龍從頭到尾,把上人十七年來詐騙的行為說得一清二楚,好像當時他就在旁邊看著似的,這當然不可能。

十七年前,他也還不過是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張百祿聽著,和上人是同樣的感覺:這小子不是人,是鬼!否則他不可能知道這些,他感到渾身的血都凝成了冰,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哆嗦個不停,即便灌下一肚子燒酒,也沒法緩過來。

上人被戳穿後,羞辱不堪,自殺謝罪。他也逃了出來,躲到這家小客棧裏,馬如龍既然什麽都知道了,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可他卻不想死啊!他當然不敢去想,馬如龍他們眼中根本就沒他這個角色,實際上卻是如此。

他怎麽辦?躲在金陵城裏自然躲不過金五倫的耳目,他隻消在街上一露麵,就有可能被捉去,然後被吊死在大街上,他恨自己當初為何不遠遠的逃開,反而一頭闖進城裏來?是慌不擇路嗎?

他驀地裏想了起來,不是上人以前叮囑過他,假如上人不明原因地猝死,更不用說被人殺死,就讓他到城中一個地方去報信,那裏會有人保護他,但平時絕不能到那個地方去。

他正是想到了這件事,才逃進了城裏,為的是報信和尋求保護,可惜他一進城後就唬得失魂落魄

,全然忘了,而今才想起來。

他腦子裏還清晰記得那個地址,恐懼稍減,身上的哆嗦也減弱一些,他真擔心不等被人殺死,他全身的骨頭已被這無休止的哆嗦震散架子了,他心裏又浮上一個疑問:

為什麽要去那個地址報信?而不是去峨眉派?上人原來可是峨眉派的護法啊,後來雖然退出峨眉派,香火之情猶在。

他被人害死,峨眉派理當為他報仇,不過這也沒關係,他逃出來時,已讓幾個師弟遠赴峨眉報喪去了。

或許上人讓他去的這個地方比峨眉派來頭更大,交情也更深。

夜深了,張百祿偷偷溜出客棧,他躲在牆下的陰影裏走,以免被人發現,他像一個無主陰魂般在偌大的金陵城裏飄蕩著,好在他熟悉城裏每一條大街小巷,即便在黑夜中行走也絕不會迷路。

七拐八繞,走了兩個時辰,他才走進大功坊裏的鐵獅子胡同。

他走到第三個大門,抓起門上的鐵環敲了幾下,卻被門上傳出的聲音唬了一跳,大門開了一個小窗子,一個家人模樣頭發花白的腦袋伸了出來,凶狠地道:

“幹什麽的?大半夜敲什麽門?有事不會白天來嗎?”

張百祿退後一步,恭謹地說出那句暗語:“今天是十三號,惡神降臨的日子。”

他不明白這句話意義為何,但上人告訴他,隻要敲響這扇門,說出這句話,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那顆花白的腦袋似乎怔了一下,又左右晃晃,似乎藉此證明自己並沒聽錯。又凶狠地喝道:“等著。”便縮回了腦袋,那扇小窗也關上了。

他等了一刻鍾的工夫,仿佛是漫長的一個世紀。最後他猶豫了,是不是應該逃出城去,逃得遠遠的。

他麵前的這扇門未必向他敞開了。或許是因為後半夜風冷的緣故,他又開始哆嗦了。

正當他轉身想要離開的當口,大門開了。那位頭發花白的家人把他領進一間寬敞的廳堂內,裏麵一位高冠博帶好像是從遠古時期走出來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說吧,怎麽回事?”老者冷漠地問道,聲音卻隱隱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嚴。

張百祿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哆嗦得更厲害了,老者用蔑視的目光看著他,臉上卻不動聲色,聽完後問了聲:

“你很冷嗎?”

張百祿羞愧地低下頭,老者遞給他一杯酒,說道:

“喝吧,喝下去你會好些。你不用怕,我們會保護你的,比你師傅保護得更好。”

張百祿把酒喝了進去,他身子立時不哆嗦了,而是僵直了,他的頭一下子仰得高高的,好像被人硬生生扳過來似的。

他瞪圓的眼睛驚愕地看著老者,總算明白自己是得到最好的保護了。

黎明時分,那扇大門又打開了,兩匹馬從裏麵衝出來,馬上騎士嫻熟地盤帶著馬,在大街小巷裏如同在平原上一般馳騁,在厚重的城門剛打開的刹那間,兩匹馬已衝出城去,消失在遠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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