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刺之暗算

正文_第4章 潛流湧動(2)

晚上,玉海師太果然帶著許靖雯悄悄登上峨眉金頂,兩人手執蠟燭,折騰了一整夜,隻差把金頂寺拆了,卻仍一無所獲。

白天,峨眉派上下忙成一團,蒸幹糧、做醬菜,還要準備在野地宿營的用具以及換洗衣服等等。

玉海師太給少林方丈和丐幫幫主分別寫了封信,大略談了在金陵發生的事以及自己的看法,約兩派到金陵聚齊。

她是意欲組織一次三派聯合行動,但金陵情況如何,畢竟沒親眼看到,是以信裏也寫的含蓄不露。

這兩封信無需專人遞送,丐幫在各地都有分舵,少林在各地也有自己的分支寺院,通過他們即可把信件快速送到少林方丈和丐幫幫主手上。

晚飯後玉海師太又把自己和許靖雯關在房間裏,和她說了整整一夜的話,這一夜對這位峨眉未來掌門而言,如同十年般漫長,讓她知道了許多事情,也明白了許多道理,令她感到一夜之間,自己真的長大成人了。

第二天早上黎明,峨眉派中人整裝集合在殿前的庭院中,玉海師太對大家簡單說了幾句話後,便當先走出寺院。

峨眉派全體出動了。

一位相貌普普通通,衣著也平平常常的中年人,坐在小酒館裏,陶然地品著杯中的瀘州老窖,眼睛卻緊盯著窗外走過的峨眉派的人馬,他一個個點查著人數,並辨識他所熟識的峨眉派中重要人物。

等到最後一個人走過後,他放下酒杯,算了酒賬,走了出去。

他走到兩條街外的一座庭院裏,在一張紙上寫下一行字:

峨眉派已全體出動,目的地:

金陵。

然後把紙卷起,裝在一個細長竹筒裏,用火漆封好,交給一直在旁等候的一個青年。

青年人接過竹筒一言不發,轉身走出去,院子裏已有人牽著一匹馬在等他,他牽馬出了院子,騎上後便夾馬疾馳,三天後他到了目的地,把竹筒交給另一個等候的人,他的任務完成了。

在峨眉派趕赴金陵的路上,有許多這樣的人,他們準確記下峨眉派每日起行、投宿的地點和時間,以及行走的路線,一張張簿紙放進竹筒裏,一個個竹筒又用快馬送往同一個地點,峨眉派中人做夢也想不到,她們始終處於別人的監視之中。

一輛馬車疾馳在出川的路上,這輛馬車是在峨眉派開拔三天後才上路的。

車裏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二十六七歲的青年,另一個是年僅十六七歲、滿臉稚氣的少年。

青年在心裏估算著路程,他們雖然晚了三天,但他們的出發點比峨眉派近了許多,足夠補償這三天的路程。

他們是坐車,峨眉派是步行,理應比峨眉派快很多,然而峨眉派有時候走水路,水路比陸路要近許多,他反複估算,大約可比峨眉派快三天到達金陵。

三天,應該足夠了。

他們身後是三口大木箱,如同三口小棺材。裏麵裝的卻既不是屍體,更不是一般的貨物,從裏麵隨便拿出一樣物事,都會把一個武林高手嚇得魂飛魄散,連作半個月的噩夢。而這三口箱子裏,塞滿了這種物事。

在另一個方向上,一隊一百多人的隊伍悄無聲息地快速移動著,目的地也是金陵。

沒有人看到過他們從何而來,也沒有人發現過他們的行動。

一到晚上,他們就仿佛從地上鑽出來一樣,每人都是黑色衣服,融入到濃黑的夜色裏,好像一股暗流在黑夜裏流淌,不到黎明,他們便停止前進,躲藏進一座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的空宅裏。

他們也不知道是誰為他們安排的,他們隻知道在某個地點會有一座安全隱蔽的房屋,供他們在白天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這些人眾星拱月般圍繞著一個黑紗遮麵的女人,他們恭謹地叫她“教主”,其虔誠的神態與佛家弟子念誦阿彌陀佛不相上下。

他們在預定的日子——比峨眉派早三天——抵達金陵,其時城中剛敲過二更的梆鼓,城門緊閉。

他們在預定的那段城牆上找到十根從上麵垂下的繩子,這些人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手,攀起城牆來比猴子上樹還要敏捷。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已全部翻越城牆,進入城裏。

他們在闃寂無人的街道上穿行,小心避過巡夜的更卒,

終於找到了那所為他們準備的宅邸,悄然藏了進去。

黎明時分,從川中疾馳趕來的馬車也抵達金陵,然而馬車並沒進城,而是轉到城外的鍾山。

車裏的青年和少年下車後,把三口大木箱搬下來,馬車不做停留,馬上掉頭循原路返回川中。

青年和少年兩人抬著三口笨重的木箱,竟輕若無物地走上山去。在半山腰處找到了一個刻在樹上的記號,兩人抬著木箱鑽入茂密的叢林中,消失不見。

隨著峨眉派到來日期的臨近,馬如龍愈發顯得憂心忡忡。他白天沒事時便去張莊裏外巡視一周,其實並無任何需要檢查的。

金頂上人的遺體安放在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裏,為怕他屍體腐爛發臭,四周還堆滿了大塊大塊的冰,這間靈堂已快變成冰窖了。

靈堂四周有金五倫安排的人手晝夜守護,即使無人守護,大概也不會有人進來偷具屍體,那時候還沒有器官移植這一說。

馬如龍巡視過後,心安穩些。一直陪著他的天星覺得又是可氣又是好笑,抿嘴道:

“我先前聽人說杞人憂天,還不相信,而今可是實實在在看到了。”

馬如龍略顯尷尬地苦笑道:“我這人就是有個多疑的毛病,凡事總會想得太多,顧慮也太多。”

天星笑道:“我看也是,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吧,不會有任何事。

“告訴你, 峨眉派的人隻要一到江南,總是住在我家,這次也是一樣。

“就算她們看出什麽問題,我娘對她們解釋清楚,天大的事兒都沒了。”

馬如龍心裏嘀咕一句:

但願如此。

一個人倘若在生死不容一發的生涯中生活個十幾年,都會練出一種對危險的直覺,當危險臨近時,這種直覺就會提醒他,讓他努力去辨識危險的來源,躲避過去。

這事說起來有點玄乎,其實動物都有這種本能,被稱作動物性直覺,而人卻很少有,隻是因為人與動物相比,所處環境太安全了。

馬如龍的這種直覺是在山中被他魔鬼般的師傅硬性訓練出來的。他師傅隻收他一個弟子,所以打定主意要**出一個絕不會被人殺死的弟子。這種直覺訓練就是基礎。

馬如龍自己相信這種直覺,但也知道這是用言語無法說明白的。

自從金頂上人一死,他的直覺就告訴他,這事並沒完,而且這隻是個開始,以後可能會有大麻煩。

他絞盡腦汁去推算各種可能的麻煩或危險,卻始終找不出問題所在,一顆心也無法安定下來。這種情況在他還是第一次出現。

他和天星向外走,頂頭撞上金五倫和雷霆進來,馬如龍笑道:“你剛說我杞人憂天,這又來了兩個杞人憂天的。”

金五倫和雷霆不知二人笑什麽,追問所以。

馬如龍說了,這兩人也笑了一回。金五倫道:“真讓王姑娘說著了,我和雷兄弟也是有些不放心,跑過來看一眼,早知二位在這裏,到不必來了。”

馬如龍忽然正色道:“峨眉派明天就到了吧?”

金五倫道:“消息已經傳過來了,按她們的腳程 算,明天早上就到了。”

馬如龍默然半晌,說道:“去接峨眉派的差事隻好煩勞五爺和雷堂主了。”

金五倫灑脫道:“我是地頭蛇,這迎來送往的事,我是當仁不讓。”

天星皺眉道:“我就不明白你們為什麽這樣安排,我不是要搶五爺和雷堂主的差事,不過來的是峨眉派,我和我娘去接她們也就是了。”

馬如龍道:“倘若這裏沒上人這檔子事,自然是這樣但這事還不知會起怎樣的波瀾,所以先由五爺和雷堂主出麵接待。

“倘若她們看出什麽,就由我來和她們攤牌,她們若不依不饒,再由夫人和你出來轉圜,這樣給她們留足下台的台階。

“倘若夫人和你先出麵,萬一說嗆了,就無法轉圜了。”

金五倫和雷霆點頭稱是,天星並不以為然,倒似有所悟:“你是說像戲台上那樣,五爺和雷堂主唱白臉,我和我娘唱紅臉?”

這個比喻並不恰當,但也近似,馬如龍點點頭。

天星想了想,還是不以為然,又說句:“杞人憂天。”

四人都笑了,出莊後騎馬一起返回城裏。

子夜時分,兩條人影飄進張莊的院牆內,如兩片從樹上落下的樹葉。

兩條人影落地後左觀右望,然後迅疾竄向那間靈堂。看守莊子的人早已入睡了,隻有兩名負責巡視莊子和兩名負責看守靈堂的人,聚在靈堂前輪流喝著一個酒壺裏的酒。

兩條人影貼附在靈堂轉角的牆壁上,一人摸出一個竹筒,吹了幾下,裏麵無色無味的氣體飄向四個喝酒的人。四人正喝著酒,忽然間都坐著不動了。

吹竹管的那人做個手勢,意示得手,兩人又竄回莊外,須臾又抬著一口大木箱回來。兩人抬著木箱進了靈堂,其中一人做個手勢,另一個人便回到靈堂外把風瞭望,兩人都是黑巾蒙麵,又穿著夜行衣,從體型上看,把風的這人是個女人。

留在靈堂裏的人迅速動作起來。他借助稀微的夜色辨明屋裏的格局。

這裏他已來過十幾次,而且練到蒙著眼睛也不會走錯一步,而且能做完要做的工作,要避開金五倫派的這幾個人的耳目,簡直易如反掌。

今天隻是要實際操作,時間要長一些,動作聲音要大一些,才有必要把外麵的人用藥物製住。

他先走過去把棺材的上蓋向旁推開,向裏麵望去,卻唬了一跳,好像被裏麵跳出隻毒蠍子螫了一口。在那一瞬間,他後退了兩步,幾欲拔足而逃,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

糟了,被人發覺了,這裏是陷阱!

他退到第三步上,神誌清醒一些,倘若這裏是陷阱,他也根本沒可能逃出去,所以索性橫下一條心,靜待周圍的反應。

一刻鍾過去了,周圍卻無任何反應。他抹去額頭的汗水,那顆停止跳動的心髒又跳了起來,一場虛驚。

“難道是我看錯了?”他心裏嘀咕著,又走回棺材旁,用心仔細觀瞧,還是一樣。他把手伸進棺材裏,晃燃火折子,又定睛看了兩眼,心裏反複回蕩著一個詞:

咄咄怪事!

他在心裏反複思量著是否該改變計劃,但事情太突然了,改變計劃根本來不及,那等於放棄所有的計劃。

他思來想去,還是橫下一條心,不管這變故是怎樣發生的,還是按原計劃辦,至於結果如何,隻有付之於天意了。

打定主意後,他把那口大木箱移近過來,打開後把裏麵一件件光閃閃的物事放進棺材裏,隨後他自己也跳進去,晃燃火折子,把上蓋移過來,隻留一條兩指寬的縫隙,以防光亮透射出去。

他在裏麵忙碌了一個時辰,才把一切搞定,然後鑽出來,又在棺蓋上作了番手腳,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把棺蓋蓋好。

他退後兩步觀察著,確認棺蓋和他未動前一模一樣,這才捧起地上的木箱,快步走了出去。

外麵把風的女人早已等得心急火燎,她從竹管吹出的毒氣的藥效快到了,那四個酷似打坐的人馬上就會醒過來。

她如果再用上一次那種毒氣,這些人又得被製住兩個時辰,那就會被早晨醒來的人發覺,他們一旦警覺,很可能會走檢查那口棺材,他們也就前功盡棄了。

正當她焦灼不安、不知該當如何的時候,看到同伴從裏麵出來了,這才長籲出一口氣。兩人抬著箱子閃電般竄出莊外。那女人覺出不對了,低聲道:

“你是不是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另一人沒好氣地道:“我沒忘。”

接著在她耳邊低語一陣,那女人大驚道:“怎會這樣?難道他們真有警覺了?白天時我看到馬如龍他們又來了,該不會是他們改變靈堂地點了吧?”

另一人沉思一會,低聲道:“不會,他們是空手來空手去的,這你也看到了,究竟是怎麽一檔子事,我也搞不靈清了。

“所以咱們不能全撤,你守在這裏盯著,有什麽消息馬上回去告訴我。”

那女人想了一會兒,點頭同意,兩人迅即分開,男人捧著大箱子遠去,女人卻又折回莊內,在靈堂附近的一座房頂上潛伏下來。

靈堂前四人悠悠醒來,每個人都沒意識到自己曾被定住兩個時辰,又接續著那之前的動作繼續喝了起來。不多時,晨曦初露,射到莊子裏,這些人都感到納悶:

這一晚怎會出奇地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