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染夢土

第二章 百流歸心

孫仲任的府邸在楓城南部的川流大道。

在幾十年前,十宗百流尚未沒落的時候,這裏是楓城有名的繁華之處,大道兩旁朱門高牆林立,雕梁畫棟的恢弘建築櫛比鱗次,滿是出身十宗百流的文武大臣府邸。

隻是現在,十宗百流的輝煌早已被雨打風吹去,享不盡的風流武功,都已經化為一抹青煙,消散的無影無蹤。隻餘下凋落朱漆,斑斑鏽牆。

蘭斯信步走來,隻感到撲麵而來的蒼涼沒落。雖然庭樓高閣仍在,但出入這些高門大戶的,卻大多是些衣著普通的平民甚至貧民了。

經過這幾年的曆練,蘭斯雖然年紀隻有十七歲,但心境的滄桑,卻不下於一個久經世故的中年人了。因此看到這番景象,心中很是生了一番感觸。

滄海桑田,人生短短幾十載,或是權傾朝野,或是功蓋八方,到頭來,不過全都是虛幻罷了。

前方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將蘭斯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他抬頭看去,隻見幾個人正麵色不善的在街道中央對峙,不少人圍在一旁觀看,並有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幾乎將整個街道阻塞。

蘭斯心中有事,不願耽擱,緊走兩步,打算沿著街角穿過。

往來的行人們議論紛紛,一個拄著拐杖走在蘭斯旁邊的老人,一麵用力的分開擁擠的人群,一麵喃喃的說道:“哎呀,現在的十宗百流真是沒落了,居然被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欺負到了門口。

“想當年,我們十宗百流的人,隨便出去一個,不都是在楓城之中橫著走的?再這樣下去,十宗百流也該在這世上除名了……”

蘭斯心中一動,猛的停住了腳步,後麵的人差點撞在他的身上,那人推了蘭斯一把,罵罵咧咧的去了。

蘭斯毫不在意,看了看街心對峙的雙方,改變了主意,靜靜擠到了內圈。

對峙的一方有兩個人,一個樣貌清秀、平民服飾的少女,正畏畏縮縮的躲在一個青年人的身後。

那青年人二十來歲,一身雇傭兵服飾,同那少女有著七八分相似,看來是那少女的哥哥。他的右頰有一大塊青紫,高高的腫了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左手緊緊握住一柄長劍的劍柄,一根根青筋在胳臂上暴起,看得出情緒十分激動。

對峙的另一方為首之人年紀不超過二十歲,衣著華貴,手中握著一柄折扇,折扇的尾部墜了一枚銅錢大小的玉珠。

此人蘭斯從未見過,不過看他的一身行頭,以及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囂張跋扈,就知道必定是楓城某家權貴的公子。

這公子後麵站了四名高大健壯的大漢,看來是公子的扈從。

那青年恨恨的瞪著那公子,咬著牙說道:“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公子啪的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折扇,好整以暇的搖了兩下,說道:“欺人太甚?誰欺人太甚?你這樣欺辱於我,難道還要反咬我一口?”

“你,你……”那青年氣憤的指著公子哥兒,說不出話來。

他身後的少女從青年的肩上冒出頭來,嬌叱道:“無恥!”

公子哥兒一對色眯眯的眼睛在少女臉上瞄來瞄去,笑嘻嘻的說道:“咦,無恥?你怎麽知道少爺我少了兩顆牙齒的?莫非……咱們曾經還有過什麽緣分不成?哈哈。”

圍觀人群一片嘩然,紛紛出口指責,但那公子哥兒陰冷的目光四下一掃,周圍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

蘭斯非常奇怪,這公子怎麽有這麽大的威勢?他扯住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少年,問道:“他們為什麽吵架?”

少年隨意看了蘭斯一眼,又將眼光投向場中,說道:“你很少來這邊吧?這種事情差不多每天都會發生個幾次。今天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最多這對兄妹賠幾個不是,也就過去了。”

蘭斯越發好奇的問道:“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也不是什麽大事。”少年故作老成的搖晃了一下腦袋:“那位公子是禮部侍郎曾賀的公子,叫曾武。

“今天他帶著幾個手下路過的時候,恰好碰到這對兄妹。這個曾武看著人家妹子漂亮,便借著錯身而過的時候,假裝站立不穩,抱了人家姑娘一下。那姑娘的哥哥上前評理,卻被曾武的幾個手下打了一頓。”

蘭斯撓了撓頭皮,奇怪的問道:“這個……聽起來全都是這公子的不對啊,怎麽還要這對兄妹賠禮道歉呢?”

少年冷哼了兩聲,用冷漠的口氣說道:“誰叫那對兄妹不但是十宗百流的弟子,又是一對雇傭兵呢!”

蘭斯臉上驀地變色。

他震驚的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少年對這件事情的態度。環顧左右,看得出,持此想法的人絕對不在少數!想不到,十宗百流幾十年間,竟然被欺淩至此!

他心中驀地閃過一股怒氣,分開站在前麵的人,就要衝到場中。

那少年連忙一把將蘭斯拉住,低聲斥道:“你要幹什麽?”

蘭斯怒道:“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兄弟被欺負?這樣下去,還會有誰將十宗百流放在眼裏?還會有誰將我們傭兵放在眼裏!”

“你也是出身十宗百流的傭兵?”少年疑惑的看著蘭斯,轉而了然說道:“想必你以前都是在外邊做活,很少回楓城來吧?

不然照你這樣的火爆脾氣,早就被砍頭了。“

他看著蘭斯迷惑不解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自從前陣子出任明珠王伴駕的葉驚雷大人,出任雇傭兵工會的會長之後,我們的境況已經好了許多。以前聶廷智那個沒骨頭的家夥當會長時……”

少年猛地搖了搖頭,“十宗百流的人在楓城活的連狗都不如啊!無論什麽事,倒黴的必定是我們。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因為反抗丟掉了性命。”

蘭斯心中慘然,繼而轉念一想,這不正好給了自己一個籠絡十宗百流,進而徹底控製整個雇傭兵工會的好機會嗎?

不過……場中的情況似乎還不十分激烈,至少圍觀的十宗百流弟子的情緒還沒有被撩動起來,自己此刻進入,即使解決了此事,也不能在十宗百流中形成多麽大的正麵影響。

想到這裏,蘭斯踏出去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隨即蘭斯想到,自己離開東方聯邦後,真的變了很多,要是一年之前,自己看到這種事情,早已經義憤填膺的衝上前去了吧!

看來,不斷的磨礪的確可以讓一個人成熟啊!

不過同時消磨掉的,還有衝勁和銳氣。

蘭斯自嘲的搖了搖頭。

這時候,場中發生了變化,幾個傭兵從外邊擠了進來,將那對兄妹擋在了後麵。

為首的傭兵,正是那天在傭兵協會對蘭斯不錯的傭兵隊長嚴淮。

嚴淮走上前去,說道:“曾公子,他們兩個不懂事,我讓他們給您賠禮道歉,這件事,您就饒了他們吧!”

曾武抬頭望去,新來的這幾個傭兵各個虎背熊腰,氣勢不凡。他們雖然表情十分謙卑,但眼神中卻透著冷酷。

也不知道自己的四個家將是不是對手,萬一不敵,讓這幾個低賤的傭兵將自己打了,自己以後在楓城可就沒臉再混下去了。

曾武略一遲疑,便要答應。

這時,他身後一陣混亂,十幾個衣衫華貴的公子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夏月的大堂哥,東勝逸。

他大步走到曾武的身旁,一副要替曾武找回場子的架式,盛氣淩人的看著眼前的傭兵,說道:“小曾,怎麽回事?這些家夥找你的麻煩嗎?”

靠山來到,曾武的底氣馬上硬了起來,他合起折扇,指點著躲在傭兵後麵的那對兄妹,說道:“兩個不識抬舉的家夥,撞了我不說,居然還要衝上來對我動手動腳。”

東勝逸循著看去,眼睛一亮,湊在曾武的耳旁小聲說道:“小曾,你的眼光可是越來越毒了。”

曾武嘿嘿的訕笑。

東勝逸抬起頭,大喝道:“想不到你們兩個傭兵,居然都欺負到曾公子的頭上來了!這樣下去還能了得!”

嚴淮連忙走上前,賠了個笑臉,說道:“東勝少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看,他們兩個小小的傭兵,怎麽會敢冒犯曾少爺的虎威呢?再說,剛才曾少爺已經教訓過他們了。”

東勝逸故作威嚴的點了點頭,環顧左右,周圍一片寂靜。

滿意的笑了笑,他十分喜歡這種感覺,成為萬眾的焦點,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中。

他高高揚起下巴,說道:“不錯,就憑他們兩個傭兵,肯定不敢冒犯小曾的。”

傭兵們還沒來得及高興,東勝逸話鋒一轉,大聲說道:“所以,他們的背後一定有人唆使!把他們帶下去,嚴加審問,務必找出幕後的真凶!”

後麵的隨從轟然應是,衝上來便要拿人,傭兵們連忙擋住,寸步不讓。

東勝逸怒氣衝衝的走上前,狠狠的抽了最前麵的一名傭兵一記耳光,大喝道:“幹什麽,幹什麽?你們還想動手?也不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我是什麽人,我身後的這些少爺又是什麽人?你們還想不想在明珠國混了?”

說著,淩厲的目光在眾傭兵身上掃來掃去,傭兵們的眼中都要噴出火來,但為了今後的生計,隻能保持沉默,一個個避開東勝逸的眼神,低下頭去。

東勝逸得意誌滿的叫道:“給我把嫌犯抓起來。看哪個傭兵敢反抗,就給我狠狠收拾他!”

話音未落,人群中傳來一個悠悠的聲音:“我倒看看,誰敢帶走我的手下。”

說話間,一個穿著隨便的少年走入了場中,攔在了兩方人馬的中間。

東勝逸驚疑不定的看著蘭斯,怒喝道:“你是誰,敢管本少爺的閑事!”

嚴淮的眼中閃過驚喜的神色,腰板猛的挺了起來,不卑不亢的介紹道:“這就是我們雇傭兵工會的會長,明珠王的伴駕蘭斯大人!”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發出哦的一聲,露出那種偶然碰到了傳說中的緋聞花邊人物的表情,緊接著嗡嗡的議論聲四起。

不用蘭斯聽,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說起來,蘭斯來到明珠國後,製造的新聞還沒有幾件是正麵的。

東勝逸一臉嘲弄的表情,拱了拱手,用嘲笑的語調說道:“啊呀,真是幸會幸會!楓城花少葉驚雷大人的威名,小弟真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嚴淮湊在蘭斯的耳旁,小聲的介紹這幾個為首的少爺的身分背景。

蘭斯聽了忍不住眉頭微皺,其它人倒也罷了,隻是這東勝逸,居然是東勝臨川的侄子,夏月的堂哥!為什麽偏偏是東勝家的人?

如此一來,恐怕將東勝臨川得罪的更深了。

蘭斯略微遲疑,轉念又想:反正東勝臨川對自己的態度本來就差的出奇,就是算上今天的事情,也不能更惡劣到哪裏去。

如果能成功控製雇傭兵工會,救出夏月才是正經。

這些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蘭斯麵色不變,問道:“東勝少爺,不知今天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置啊?”

東勝逸輕蔑的看著那些恨恨看著自己的傭兵,故作瀟灑的一擺手,大氣道:“看在葉大人的麵上,就讓我們將嫌犯帶走,然後讓這幾個不長眼的傭兵給曾少爺道歉也就是了。”

“哦。這樣啊。”蘭斯低頭沉吟不決,又抬頭問道:“不知哪位是曾公子呢?”

東勝逸見蘭斯問的客氣,心中不自覺的驕傲起來,認為葉驚雷也不過如此,拉過曾武,介紹道:“這位就是曾武公子。”

蘭斯點點頭,臉色陡變,驚人的氣勢陡然從蘭斯身上發出,驚濤駭浪般向前衝去!

站在前麵的幾名公子吃受不住這驚人的氣勢,跌跌撞撞向後退去。

蘭斯向前跨了一步。

這看起來短短的一步,卻似乎跨越了時空的界線,一下跨到了東勝逸和曾武的身旁,一把拎住曾武的脖子,如同拎一條死狗般將他抓在手中,冷冷睥睨著眼前這些驚惶失措的公子少爺們。

東勝逸頭腦中一片混亂,他想不到這個剛才還笑容可掬的家夥,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厲害?

半晌才回過神來,疾退兩步,拔出腰間的長劍,心下安定了些,色厲內荏的看著蘭斯,大叫道:“你,你要幹什麽?我告訴你不要亂來,這裏隨便一個公子你都惹不起!”

蘭斯傲然而起,如同下凡的天神般讓人不敢逼視,大喝道:“隻要有我葉驚雷在一天,就不允許我下轄的每一個傭兵受到一絲一毫不公正的待遇!至於我惹不惹的起,哼哼,我現在就帶著這個家夥入宮見駕!”

全場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眾公子哥兒這時才記起蘭斯伴駕的身分,他可是有著直奏的特權!

東勝逸驀地打了個寒戰,曾武已經崩潰的痛哭起來,哀求道:“葉大人,我知錯了,就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東勝逸和這幫公子也回過神來,紛紛請求蘭斯不要將曾武扭送進宮。

蘭斯冷哼一聲,陰著臉說道:“若是就這樣放了你們,別人還以為我怕了你們,下次恐怕就要踩到我的鼻子上來了。”

曾武連忙說道:“我馬上賠禮道歉,賠償受傷的傭兵兄弟的所有跌打費。”

蘭斯厭惡的將他遠遠丟開,說道:“好。就是這樣。還有,剛才東勝少爺打了我的一個兄弟,這筆帳怎麽算?”

東勝逸已經嚇破了膽,連聲說道:“我道歉我道歉,我也賠償這位兄弟的醫藥費。”

蘭斯微微點頭,轉頭問嚴淮道:“嚴兄弟,你看這樣是否可以?”

嚴淮受寵若驚的躬身說道:“全憑葉大人做主。”

蘭斯點頭道:“好吧,這件事便這樣。具體的處理結果,嚴淮,到時候給我匯報。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蘭斯看也不再看那幫嚇成一團的公子哥兒一眼,轉身離去。

圍觀的人群自發的讓出一條通道,他們望向蘭斯的眼神,已經由初始的不屑,變成了由衷的尊敬。

蘭斯站在孫仲任的府邸前,看著這座毫不起眼的門樓。

朱牆上的紅漆因為潮濕的侵蝕,已經紛紛脫落,厚重的木門也因為時間的久遠,變成晦暗的陰黃色。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絕對不會認為這座破落的府宅的主人,是明珠王的寵臣,是十宗百流碩果僅存的元老。

大門緊閉。

這孫仲任韜光養晦的功夫,做的還真是到家啊!

蘭斯心下暗歎,走上前,輕輕扣了扣布滿綠色銅鏽的門環。

過了半晌,吱呀一聲,門打開了半邊,一位頭發半禿的老人探出頭來,用昏黃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蘭斯一番,沙啞著聲音問道:“年輕人,你有什麽事嗎?”

蘭斯絲毫不敢怠慢,恭敬的回答道:“在下明心流葉驚雷,前來拜會孫閣老。”

老人伸了伸脖子,搖手說道:“什麽?你要來這裏賣雞蛋?不買不買,人年紀大了,吃雞蛋多了會得膽固醇的。”

蘭斯心裏好笑,這麽大的年紀了還當門房,要是耽誤了事情怎麽辦?麵上卻仍然恭敬,再次重複道:“在下葉驚雷,前來拜會孫閣老,希望老人家能夠給予通傳。”

老人摳了摳耳朵,了然的點了點頭,說道:“哦,剛才沒有聽清,真是不好意思了。我這下明白了,你是孤身來到這裏,饑餓難忍吧?好,先進來吧,我給你找點吃的!”

蘭斯哭笑不得,正待再次解釋一番,那老人已經佝僂著身子,轉身向裏麵走去。

蘭斯苦笑一聲,隻好走進大門,隨手將大門關好,跟在老人的後麵向後走去。

老人帶著蘭斯來到客廳,讓蘭斯坐下,給他沏了壺茶,絮絮叨叨說道:“小夥子,你暫且忍忍,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吃的,給你拿些。”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蘭斯連忙叫道:“老人家,我是來拜見孫閣老的,不是來討飯吃的……”

老人一隻腳已經跨到了門外,轉頭和藹的笑道:“小夥子,你不要著急嘛!我記下你喜歡吃魚了。稍安勿躁,多等一會兒餓不死人的。”說罷,他竟然顫顫巍巍的徑自去了。

蘭斯大急,連忙奔出門來,卻發現那個看起來行走頗不靈便的老人家,已經不見了蹤影。

蘭斯歎了口氣,隻好怏怏的走回房間,唉聲歎氣的自語道:“哎呀,耳朵都背成那樣了,還負責接待,呼,說得口幹舌燥還是沒讓他搞明白!”

蘭斯坐回座位,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剛待放下茶杯,心中突然一亮。

這老頭子居然騙我!哪裏有給要飯的倒茶的道理?

想不到主人能裝,這下人更是裝的惟妙惟肖。這些人老成精的家夥,還真是……

蘭斯搖了搖頭,長長籲出一口氣,情緒已經恢複了平靜。他坐在椅子上,雙目微閉,靜靜思考著自己的計劃,靜靜的等待。

等了有小半個時辰,腳步聲由遠及近,孫仲任從後麵轉了出來,不停咳嗽著,顫顫巍巍的向前門走去。

蘭斯連忙站起來,恭敬的說道:“孫閣老,葉驚雷前來拜見。”

孫仲任停下腳步,緩緩的轉過頭來,看到蘭斯,似乎吃了一驚,問道:“咦,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進來的?”

蘭斯哭笑不得的將進來的經過述說一遍,孫仲任點點頭,說道:“哦,那是阿修,他帶你進來的啊。我剛才看到他正在跟人下棋呢,哪裏給你找食物了?唉,這人老了,記性也不大好了。你跟我來吧。”

孫仲任將蘭斯帶到了另一間客廳之中。這間客廳麵積很大,中間被一張山水屏風隔開,屏風下放著兩張幾子,幾子旁各有一把椅子。

蘭斯一進門,靈感就察覺到屏風後麵藏著幾個人。這幾個人的呼吸綿長細微,顯然都身手不凡。

蘭斯心念電轉,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兩人落座,一個老仆人奉上兩杯茶。

孫仲任有氣無力的問道:“葉大人找老朽所為何事啊?”

蘭斯恭敬的說道:“孫閣老是十宗百流的前輩,叫我小葉就可以了。

“您推薦小子擔任雇傭兵工會的會長職務,承擔複興十宗百流的重任,小子年少才疏,心中沒有頭緒,希望孫老能提點一二。”

孫仲任歪靠在椅子背上,還是那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樣子。他輕吮了兩口清茶,這才含糊不清的問道:“那你說說看,現在的十宗百流和雇傭兵工會都有哪些問題?”

蘭斯知道這是孫仲任在有意考究自己,便恭敬答道:“我們習武之人,從事的職業也隻能與武有關。就明珠國來說,大致有三個方向,一是進入軍隊,二是為豪門大族做保鏢戶院,三是做雇傭兵。

“從軍這條路,自從規定非學院畢業的不得進入軍政係統後,已經被斷絕;至於第二條路,要求比較嚴格,需求量也比較小,難以形成規模,不說也罷;這樣,成為雇傭兵就成為唯一的選擇。

“雇傭兵雖然收入不錯,比其它的職業要好的多,但缺點在於沒有什麽權利,也就不能保證我十宗百流的興盛。長此以往,我十宗百流必定會越來越沒落。”

孫仲任點頭答道:“嗯,說得不錯。那你有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蘭斯眉頭微皺,露出深思的神色,緩緩說道:“據我想來,還是隻有打破從軍的限製,才能改善十宗百流的生存環境。但是,陛下那邊,似乎對我們十宗百流……有些成見。”

孫仲任又問:“依你之見,問題在哪裏呢?”

蘭斯身子一挺,眼睛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胸有成竹的說道:“老百姓本來是比較好統治的,但是一旦形成了幫派,老百姓就會被組織起來,小則打架鬥毆,擾亂治安,大則參與到政治鬥爭中去,成為某些野心家的工具,就算是造反也有可能。

“我想,這就是陛下顧忌十宗百流的真正原因吧。”

這些話本來是明珠王同他說的,此刻被蘭斯稍加變化,說得滴水不漏。

孫仲任半閉的眸子猛地一睜,用驚異的目光看了蘭斯一眼,讚許道:“想不到你幾日不見,見識長了不少啊!你說的這些,正好道出了重點。”

蘭斯有些苦惱的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們如何扭轉這個局麵呢?十宗百流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孫仲任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雇傭兵工會是個半官方的機構,它統屬的八萬名雇傭兵,還有一個作用,就是作為明珠國的戰略預備隊。”

孫仲任說到這裏,似乎感到很累了,輕輕的靠在了椅子上,兩眼微閉,不再說話,似乎又睡著了。

蘭斯頭腦中似乎抓到了一個關鍵,卻又想不真切,忍不住焦急的問道:“孫老,那便如何?”

孫仲任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失望。他用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指尖轉了個圈,做出一個思考的手勢。

蘭斯一愣,聽出了孫仲任言中蘊涵的失望和無奈,頓時心生羞愧。隨即想到,這肯定是這些十宗百流的領袖們給自己的考驗,看自己有沒有能力帶領十宗百流走出困境。

如果自己的答複不能讓他們滿意,那麽自己控製雇傭兵工會,進而為安全營救夏月製定的計劃就變成了水中月、鏡中花,根本無從談起。

就算為了夏月,自己也不能放棄!

蘭斯長長呼了口氣,有些發熱的腦子冷靜了下來,開始細心的思考這個問題。

“剛才提出十宗百流的三條道路,孫仲任予以肯定,那麽,出路肯定也在其中,除去二三點,結果還是歸結到想辦法進入軍政係統上。

“那麽,剛才孫仲任說的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心中一亮,猛然叫道:“雇傭軍!”

孫仲任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點頭稱讚道:“孺子可教。”

蘭斯又沉吟著說道:“可是,陛下對十宗百流顧忌如此深,讓他開口承諾成立雇傭軍絕非易事。而且,雇傭軍畢竟是暫時性的軍隊,倘若戰事結束,陛下要解散雇傭軍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孫仲任冷哼一聲,淡淡說道:“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做了,就沒有了回頭路。倘若陛下嚐到了雇傭軍的甜頭,他還會輕言放棄嗎?而且,控製一個有著明確分工統率、責任分明的軍隊容易,還是控製一個鬆散組合的雇傭兵工會容易?我想隻要他明白這個道理,就絕無反對的道理。”

蘭斯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蘭斯看著眼前這位看則奄奄一息、精神不濟,實則智珠在握的老人,心中突然想到,這些建議他心中恐怕早已明了,但偏偏不親自向明珠王提出,而是轉彎抹角的將自己這個十宗百流的新銳弟子推到前台。

倘若事情砸了,他自己毫無損失,而倘若成功了,他本身的這份榮譽是絕對少不了的。此人宦海沉浮數十載,經曆多麽大的驚濤駭浪仍安然無恙,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孫仲任又用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蘭斯聽的輕柔語氣說道:“現在,就缺個敢於直言向明珠王闡述這些觀點的人了。說起來,這件事也頗有危險,一個不好,進言的人會有危險的呢……”

蘭斯知道此時正是自己表明態度的時候,站起來慨然應諾道:“我葉驚雷身為十宗百流的弟子,為了十宗百流的複興,為了十宗百流兄弟姐妹們今後的出路,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願意一力承擔,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這番話在蘭斯看來十分肉麻,照以前,蘭斯是絕對說不出來的,但現在為了夏月,也顧不了許多了。

孫仲任深深的看了蘭斯一眼,輕輕的拍了拍手,說道:“很好很好,葉大人這番承諾,你們可還滿意?”

屏風後傳出清脆的拍掌聲,幾個人笑容可掬的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其中一人蘭斯還認識,正是曾經被他一招擊敗的清流宗宗主,清水長。其它人,看來也都是跟清水長地位相仿的各宗各派宗主了。

蘭斯故意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看看孫仲任,又看看諸位宗主,結結巴巴的說道:“孫老,這,這是……”

孫仲任頗有深意的看了蘭斯一眼,在這深邃的目光下,蘭斯感覺到他方才的諸多做作都無所遁形。

孫仲任說道:“這幾位是十宗百流幾個大宗派的宗主,也可以說是十宗百流的掌門人了。有什麽事情,你跟他們談吧。老頭子我老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說著,孫仲任閉起眼,像是又睡了過去。

清水長在旁為蘭斯介紹每個人的身分,這幾人分別是幻天宗的宗主子寒翼、密宗的宗主鋒寒、四明宗的宗主寒嶽、百折宗的武行隆,以及幾位長老。

蘭斯一臉的不自然,一一見禮,口中謝罪道:“小子不知道剛才各位宗主也在,居然在這裏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言亂語,真是罪該萬死!”

清水長擺手道:“不妨不妨,今日聽了葉大人的一番話,我清水長才看到了十宗百流中興的一線曙光啊。倘若葉大人真的做到方才所說的,以後就是所有十宗百流的兄弟姐妹的大恩人了。”

其它幾個宗主也紛紛點頭。

蘭斯一臉謙遜,唯唯諾諾的連連點頭,心中卻想:“這個清水長的涵養功夫比孫仲任差的遠了,一下就暴露了他自己的想法。這樣也好,後麵的,就是自己盡情的提條件了。”

蘭斯有些遲疑的說道:“不過,要做成這件事,還需要諸位宗主的鼎力支持。”

清水長同其它幾個宗主交換了眼神,道:“沒問題,隻要葉大人需要的,我們一定做到。”

蘭斯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自信的環視一周,用不庸置疑的語氣侃侃而談:“現在就有一個機會,擺在我們的眼前。”

四明宗宗主寒嶽急著問道:“什麽機會?”

蘭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說道:“南方那些部落的蠻子們多少年來因為那些什麽大神的信仰,同我們十宗百流一直不對盤,同我們雇傭兵的鬥爭時有發生。

“但是陛下對此類爭鬥事件的處理方案,基本是單方麵打壓我們雇傭兵,在聶廷智擔任會長的時候,還因為這些事情殺掉了不少我們十宗百流的子弟!”

“正是。”百折宗的武行隆緊緊的握住拳頭,狠狠道:“聶廷智這個家夥一心隻想討那些貴族的歡心,對我們十宗百流的子弟簡直不當人看!幸好他犯了錯誤被免去了。”

蘭斯輕輕的搖搖手,說道:“聶廷智如此做,除了他個人的原因外,同我們明珠國的政策也是分不開的。

“明珠與水晶、流風兩個強國接壤,戰禍連綿,因此騰不出手來對付這些南方的蠻子,所以一直以來,對他們的政策都是以懷柔為主,處理南蠻子與明珠本地居民的爭鬥,也是偏向南蠻子們。這才是我們雇傭兵爭鬥屢屢吃虧的原因所在。”

蘭斯停了一停,續道:“但是,前天齋月的時候,南方蠻子在楓城發動了暴亂,結果被盛澤浩將軍鎮壓。這樣一來,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蘭斯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發現密宗的鋒寒最快露出了然神色,但卻不動聲色,接著便是清水長,百折宗的武行隆似乎到最後都沒明白,嘴巴開合,似乎想要詢問出口。

蘭斯微微一笑,說道:“暴亂發生,證明了懷柔政策的失敗,那麽隨之而來的,就會是對南方部落的鎮壓!

“這時候,一向與這些南方蠻子不對盤的雇傭兵們,如果能夠作出同南蠻子堅決鬥爭的姿態,並做出幾件事情來,那麽必定會得到陛下的支持,就算不能立即成立雇傭軍,我們十宗百流的生存狀況和國內的地位也會大大改善!”

所有宗主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相互間小聲的交談起來。

蘭斯自信的坐在那裏,輕輕吮了一口茶,他相信,自己抖出來的利益,足以令這些宗主投靠到自己身邊。

那邊,孫仲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透明的涎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打濕了前襟。

有幾個宗主看到孫仲任的模樣,都微微露出不耐、輕視的表情,但蘭斯卻知道這隻是孫仲任藏拙隱跡的手段,不敢升起絲毫的輕視之心。

過了一會兒,清水長代表所有宗主問道:“葉大人,我們認為這件事頗為可行,不知葉大人有何要求。”

“我嗎?”蘭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一聲,說道:“我如今雖然接掌了雇傭兵工會的會長職務,但我一來才疏學淺,二來無資無曆,這發下去的指令就不大管用。

“現在楓城局勢詭異多變,小弟怕一個控製不住,出了什麽問題,到時候恐怕不但不能讓十宗百流中興,小弟這條小命也要搭進去了。”

清水長同其它幾個宗主小聲的商量了幾句,清水長又代替大家表態,說道:“我們今日回去後召開十宗百流宗主大會,命令所有在雇傭兵工會的十宗百流弟子都聽從葉大人的號令,如有違反的,無論是誰,必定嚴懲不怠!”

說著,清水長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遞給蘭斯,說道:“這是我清流宗宗主信符,見到這個信符,如同宗主親臨,您可以拿這個信符指揮處置清流宗的所有弟子。”

其它幾個宗主也紛紛拿出類似的信物遞給蘭斯。

蘭斯壓住心中的激動,將信物一一雙手接過,仔細收好,麵色莊重的說道:“既然諸位宗主如此信任驚雷,驚雷必全力而為!”

那密宗宗主鋒寒哈哈大笑,親熱的拍了拍葉驚雷的肩膀,說道:“就衝著葉大人上午寧可得罪四大家族,也要維護我十宗百流子弟的作風,我第一個相信你。”

蘭斯吃了一驚,說道:“今天上午的事情諸位宗主已經知道了?這,這……”

清水長微微一笑道:“我們十宗百流幾百年的傳承難道是假的?別說這麽大聲勢的事情,就是楓城隨便一個角落發生的事情,我們十宗百流也能查的出來!”

蘭斯心頭一動,一麵作出一副驚訝和驚歎的表情,連連點頭,一麵心想:這十宗百流和雇傭兵工會,總算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