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一部 南楚篇 第三十三章
雲深的隨從一直強撐著在等他,並始終在火上燒著水。待他回來了,趕緊端了熱水進來,要服侍他洗漱。
寧覺非卻讓他自己去歇著,不用管了。
雲深待要反對,寧覺非卻不由分說地將他的衣服脫下來,替他仔細清理了身體的裏裏外外,把雲深弄得臉通紅,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在溫暖的帳篷中相擁著睡了一個時辰,天便蒙蒙亮了。
在其他人的眼裏看來,第二天與第一天並不無同。
寧覺非中午的時候仍然與荊無雙他們坐在一起吃飯,在北薊上萬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倒也神色自若,與荊無雙、陸儼他們談笑風生。
雲深的神色變得淡淡的,倒沒有前一日的冰冷了。
到了晚上,南楚的三千餘雙眼睛又瞧著寧覺非走進雲深的帳篷。
荊無雙的臉色微變,卻沒有說什麽。
淳於朝借著隨從的身份在他的帳中呆著,自簾縫中看著寧覺非撩開雲深的帳簾進去,輕聲問道:“你說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事?”
荊無雙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王爺多慮了,覺非也曾與我同宿同食。”
淳於朝便笑道:“我隻是一問,也沒多想什麽。”
荊無雙的臉色卻十分陰沉,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這一次曉行夜宿,速度不慢,路上也沒有遇到過任何意外,十五日後便到了燕屏關外。
寧覺非雖夜夜與雲深同寢,卻顧及到他白天要騎馬,便沒有再與他**,隻偶爾輕吻,行為間極其克製。
雲深知他體貼,嘴上不說什麽,眼裏卻滿是笑意。
到了距燕屏關還有一百裏地時,荊無雙正式拜訪了雲深。
雖說是兩國使臣正式會談,但因是白天,也沒有架設帳篷,大家便站在地上,商談起來。
荊無雙客氣地對雲深抱了抱拳,簡明扼要地說道:“雲大人,現在將到燕屏關,請大人將護送的隊伍遣回,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
“荊將軍,貴國使團帶了三千人進入我國。”雲深微微一笑。“禮尚往來,我也帶三千人去往臨淄,其他人便駐紮於此,等我回來。”
荊無雙哼了一聲,冷冷地說:“我帶三千人馬,是因為要護送給貴國的十萬兩白銀和其他物品。雲大人帶那三千鐵騎,卻不知是所為何來?”
雲深淡淡地笑道:“你說是為何?難道我還能踏平臨淄?”
荊無雙一聽,頓時大怒:“住口,雲深,你不要仗著口舌之利,有辱我國體麵。”
雲深哈哈大笑,半晌方道:“好,我便聽你的,你說我能帶多少人進入貴國?”
荊無雙在心裏略一合計,便道:“準你帶三百人。”
雲深也不多言,便點頭道:“好,我就隻帶三百,其他人全部等在此處。”
荊無雙看著他,眼中全是不放心,卻礙於身份,不能失禮。他身旁的陸儼卻按捺不住,質問道:“你放一萬重兵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雲深對他微微一笑:“沒什麽意思。這裏是敝國土地,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必向你們解釋。”
陸儼行伍出身,沉不住氣,便要上前理論。荊無雙一伸手便攔住了他。
他看著好整以暇的雲深,臉上也不露聲色,隻是禮貌地道:“雲大人言之有理,我們悉聽尊便。那麽,有請雲大人入關。”
雲深瀟灑地對他抱拳還禮:“荊將軍請。”
他們兩邊針鋒相對的時候,寧覺非自認為不便插手兩國事務,便遠遠地走開了。雖看上去他們談話的氣氛似是劍拔弩張,但他知他們這時討論的事情一定不是軍事,而是外交,所以並不上前。
雲深轉身去與領軍的將軍商議留守之事,荊無雙便過來找他。
“賢弟。”他微笑著,溫和地說。“一會兒進了燕屏關,我就不往前去了。這兒有北薊的一萬鐵騎,我實在是不放心,得守在這裏。你也留下吧,也可到寨中多盤桓幾日。”
寧覺非笑著說道:“大哥,我先陪雲深去臨淄,然後再回來。”
荊無雙聽他提到雲深時語氣如此親熱,心中一沉,隨後又想到他是要去臨淄,又是一喜,一時五味雜陳,半晌,方長歎了一聲:“賢弟,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雲深乃北薊國師,一向詭計多端,別看他表麵上溫文爾雅,似乎知書識禮,其實骨子裏仍然是蠻族中人。那些蠻族人大都是梟獍之心、豺狼之性。你的心地太過善良,隻怕會為他所算,或者暗中加害,你可要多加小心。”
寧覺非溫和地點頭:“多謝大哥關心,我知道了。”
荊無雙一直看著他,這時歎了口氣:“賢弟,你太年輕了,真讓人不放心。”
寧覺非卻隻是笑:“大哥,你別把我當孩子,憑我的身手,至少自保是沒有問題的。”
荊無雙聽了,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是,我倒忘了你身懷絕技。”
雲深交代完畢,帶著使團上了馬,後麵跟著北薊的三百騎兵。雖隻三百人,卻個個衣甲鮮亮,高大剽悍,騎的盡都是好馬,與南楚軍實不可同日而語。
他走到兩人身旁,笑著看了寧覺非一眼,卻禮貌地對荊無雙說道:“荊將軍,我們走吧。”
荊無雙便與寧覺非一起上馬,與他們往燕屏關而來。
這一耽擱的功夫,淳於朝已被荊無雙先分兵護送進了關。他換好了王爺服飾,搶先等在關口,正色道:“雲大人,本王奉旨迎接,貴國使團前來南楚。”
雲深下了馬,對他抱拳,躬身一禮,客氣地說:“醇王千裏來迎,雲深不敢當。”
淳於朝也是禮儀周到:“哪裏?雲大人乃敝國貴賓,自當恭迎。”
二人客氣著,便一同進了關門。淳於朝親切地陪著雲深到了安排他們下榻的客棧,然後安排晚宴款待。
寧覺非卻不願意攪在其中。荊無雙一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地要陸儼陪他回伏虎寨去瞧瞧,自己卻不得不留下做陪客。
剛到山腳,寧覺非便聽到了歡呼聲。
寨中的男女老少已等在了那裏,一見他便擁了上來。
寧覺非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笑臉,心情甚是舒暢,被一群孩子們拉扯著衣服,抱著胳膊地走上了山。
寨中大開筵席,就如過年一般熱鬧。
男人們豪爽地與他喝酒,女人們七嘴八舌地問他這兩個月到哪兒去了,孩子們在地上打打鬧鬧,圍著他坐著的桌子轉圈,老人們慈祥地問長問短,從身子骨到親事,問得十分瑣碎。寧覺非很耐心地微笑著,一一作答,身子很好,親事不急……
忽然,那個叫毛毛的才十二歲的男孩子天真地問道:“寧叔叔,你怎麽會在北薊呢?他們是壞蛋呀,他們殺了我們好多人呢。”
頓時,整個大廳靜了下來,人人都看著他,似是都有此疑惑。
寧覺非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時頗有些頭疼。
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眼巴巴地要聽他說話。
寧覺非想了半天才道:“我以前沒去過那裏,隻是想去瞧瞧,看看風景。”
“哦。”孩子們便接受了這個解釋,卻又有了新問題。“那你是南楚人,他們怎麽沒有殺你?”
寧覺非一愣,更加不知該從何說起。
小虎子才九歲,仰著頭很認真地問他:“我奶奶說北薊人都是吃人惡魔,寧叔叔,他們怎麽沒吃你?”
寧覺非知道寨中有不少人的親人是死於北薊的刀兵之下,一時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隻得呷了口茶,輕聲道:“他們也是人,他們不吃人的。”
孩子們的問題都有了答案,便滿意地接著玩了起來。
然而,大人們的眼光卻不一樣。旁邊的一位大嬸問他:“覺非,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寧覺非轉頭對她一笑:“李嬸,我要去臨淄。”
“哦。”大家聽他是去都城,並不是再往北薊,倒是都沒有意見,隻是連聲說。“以後一定要常來看看。”
氣氛這才重新熱鬧起來。
寧覺非嘴上答應著,心裏卻已是意興闌珊。
本來他打算在山上住一夜的,這時卻吃完了飯便堅持著下了山,趕回了燕屏關。
這一晚,他住在荊無雙的將軍府,卻推說疲倦,早早地便單獨睡下了。
次日一早,荊無雙去相送北薊使團,寧覺非也騎著馬與他一齊到了城的南門。
雲深見了他,笑著問道:“覺非,睡得好嗎?”
寧覺非微笑著點頭:“很好。”
雲深一笑:“那就走吧。”
淳於朝卻上下打量了寧覺非一眼,不解地問道:“雲大人,這位先生看形貌當是我南楚人,難道也是貴國使團中的成員嗎?”
雲深對他解釋道:“他是我國今年的金章勇士寧覺非,也是我的朋友,雖不是使團成員,卻是要陪我去臨淄的。”
淳於朝溫文爾雅地看向寧覺非,笑道:“原來竟是當日助我南楚大軍在劍門關驅敵的寧壯士,你回來。”
寧覺非看他們笑裏藏刀地舌戰,自己並不打算加入,聞言隻是微一躬身,禮貌地道:“王爺言重了,寧某不過是一介草民,怎當得起王爺?”
淳於朝卻好脾氣地笑道:“寧先生一進國門,便不是草民了,乃是我南楚的貴人。”
“本就不是什麽草民,覺非生性謙和而已。”雲深在一邊也是溫和地笑著。“他是我北薊的金章勇士,身份貴重,聲名遠揚,哪裏是草民?”
淳於朝恍然大悟:“哦,原來貴國今年的金章勇士,竟是被我南楚之人奪得,真是可喜可賀。”
雲深笑容可掬地道:“是啊,這說明我國皇帝賢明,引得四海來歸,實是可喜可賀。”
淳於朝嘖嘖稱道:“雲大人高瞻遠矚,強詞奪理,令人欽佩。”
雲深連連讚歎:“醇王爺深謀遠慮,巧言令色,讓人歎服。”
……
兩人麵帶笑容,卻是唇槍舌箭,偏又麵不改色,一點也不氣惱,都顯得很有氣度。
寧覺非見他們都拿自己說事,偏偏自己還不好解釋,而且人家兩國高官舉行“高峰論壇”,自己這一介草民還真是不便插言,便索性一言不發,麵帶微笑地洗耳恭聽。
淳於朝抬頭看了看天色,對雲深客氣地道:“雲大人,那我們這就上路吧。”
“好。”雲深點頭。“醇王爺,請。”
兩人便策馬同行,一齊出關。
寧覺非跟在他們身後,正要出去,荊無雙卻叫道:“賢弟,你要多保重。”
寧覺非對他一拱手:“大哥放心,你也多保重。”
荊無雙滿臉憂慮,立馬城門,目送著他們遠去。
為防備關外的萬名北薊鐵騎突然發難,被荊無雙帶到北薊去的那三千名士兵都留了下來,改由十名禦前驍騎衛和醇王府中的數十名侍衛護送淳於朝前往臨淄。
他們的隊伍明顯縮小了規模,實是讓人鬆了口氣。
一路上,淳於朝與雲深指點山川風物,大大地較量了一番學問。他二人都是性喜讀書之人,竟是無書不讀,雖互相不斷考較,卻都未被對方難住,心中倒也暗自佩服。
寧覺非看著沿途景色,臉上很是冷淡,一直不大說話,隻雲深偶爾回首對他微笑時,他會還以一笑。
晚上,他們便住在官府驛站。為免人閑話,他總是與雲深分房而睡。
如此悠閑從容地走了十二天,他們來到了南楚的都城臨淄。
高大的灰色城牆首先映入眼簾,接著是城外一排排的楊柳,有許多不知名的樹上開滿了大朵大朵的鮮花,在陽光下姹紫嫣紅,各式各樣的人穿梭來去,顯得十分熱鬧。
寧覺非跟著隊伍緩緩前行。他默默地看著這繁華依舊的景象,竟覺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