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陽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寧覺非看著雲深那溫潤的笑臉,上前去將他緊緊擁住。他抱得那樣緊,以致於身體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雲深有些詫異,在他耳邊輕聲問道:“怎麽了?”

寧覺非無法告訴他,他感到非常寂寞,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他到現在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多出一世來,多了這一世生命,卻又該拿來幹什麽?若是暫時沒想明白,是不是索性踏踏實實先過著?

他緊緊地抱著雲深,半晌才問道:“你什麽時候走?”

雲深立刻答道:“大概要呆十天。”

“嗯。”寧覺非將頭擱在他的肩上,關切地說。“你要當心。”

雲深放下書,抬手圈住了他的腰,輕笑道:“你也一樣。”

寧覺非心裏如潮般狂湧的那種異樣感覺這時才稍稍緩和了下來。他抬起身來,溫和地笑道:“天太晚了,快點睡吧。”

雲深答應了一聲,起身脫去外衣,卻睡到了他的**。

這是一張雕花大床,錦被床單皆是絲織,十分舒適柔軟。

寧覺非見雲深今日主動留下,微微一怔,便笑了起來。他吹熄蠟燭,也過去躺了下來。

雲深側過身,伸手抱住了他。對雲深來說,這便算是在性事上的主動了吧。寧覺非笑著,用手圈住他的肩,親了親他,很輕地道:“睡吧,在臨淄的時候不能做,要隨時應變。”

雲深聽到“做”字,陡地紅了臉,隨即聽到“隨時應變”四字,立刻便冷靜下來。他微微一笑,“嗯”了一聲,便靠著寧覺非睡去。

這時已是黎明時分,院外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接著有人推了推被他閂住的門,隨即又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隱隱有輕柔的女性聲音響起。

“公子還沒起來?”

“是,還沒有。”

“哦,那就讓他多歇一會兒。”

“是。”

當第一聲響起時,寧覺非便睜開了眼睛。他躺在**沒動,隻是凝神傾聽著。待聲音又漸漸消失在院外,這才重新閉上眼休息。

等到天光大亮,雲深睡醒過來。寧覺非一直抱著他,灼熱的體溫令他竟有微微冒汗的感覺,不由得輕輕挪開了一點,靜靜地看著他。

這是一張完美無暇的少年的臉,睡著時特別地安靜。

其實,這個漂亮的少年雖然讓總覺得象一隻獵豹,仿佛遊蕩在山林原野,卻隨時準備出擊,但他整個人又一直給人非常安靜的感覺。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欲望的痕跡。以他的容貌、身手,若是想要功名利祿實是唾手可得,可他卻對任何東西都不感興趣,美女、金錢、權勢,在他眼裏,仿佛都隻是身外之物而已,包括國家、疆界,在他心中,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那種種**,都不能羈絆住他,卻隻情義二字,又令他十分在乎。

真是一個十分奇特的人。

這樣的人,雲深過去從未見過,也有那傳說中的世外高人或許能夠做到,可他不過是一個剛及弱冠的少年而已。

雲深輕撫麵前的臉,柔若鴻毛般,手指緩緩滑過他的蜜色肌膚,感受著臉頰、鼻梁、嘴唇、下頜的線條。

寧覺非靜靜地睜開眼睛,看向他,眼裏閃動著一抹愉快的笑意。

雲深的嘴角向上一揚,也笑了起來。

“我該走了。”他溫和地道。“今天要進宮,將回送給南楚皇帝的禮物呈上去。”

寧覺非點了點頭,鬆開了手。

雲深下了床,將外衣披上,便去開門,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更衣。剛剛拉開門閂,便有人魯莽地撞了進來。

“覺非,覺非,你起來啦?”那人歡喜地叫著,猛地推開了門。“我來看你……”

雲深迎麵撞上一個小孩子,不由得退開了兩步。定睛一看,眼前這人頭戴玉冠,身穿錦衣,眉眼清秀,稚氣未脫,卻與淳於朝有三分相像。

那孩子一看麵前的人不是寧覺非,也是一怔,立刻很不客氣地問道:“你是何人?”

雲深卻也不惱,隻是反問道:“你亂闖別人的房間,又是何人?”

“這明明是覺非的房間,你到底是誰?”那孩子不耐煩起來。

寧覺非已從**坐起身,這時沉聲喝道:“景王爺,請你控製你自己。”

雲深一聽寧覺非對此人的態度很是不善,便即笑了起來:“哦,原來是景王殿下,失敬失敬。”

淳於翰看寧覺非穿著中衣坐在**,雲深也隻是披了件外衣站在地上,情形曖昧無比,登時心裏很不是滋味,瞪著這個讓他覺得很討厭的陌生人,質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雲深笑容可掬地看著他,溫和地說:“我是北薊國師雲深。景王爺,當日在燕屏關外,我們可是很有誠意,想請你到薊都來做客的,可惜覺非不願意,這便放過了你。下次可別這麽魯莽了,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寧覺非。”說著,他朗笑出聲,瀟灑地走出門去。

“你……”淳於翰大怒,心裏卻知南楚此時並不敢得罪北薊,隻得強忍住,瞪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外,這才跑到寧覺非床前。

寧覺非瞧著眼前的這位小王爺,卻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人跟現代的某些所謂“二世祖”的脾氣性格可真是像了個十足十,他一向懶得跟那種人羅嗦,可是這人卻粘人得緊,甩都甩不掉。

想著,淳於翰已經爬上床來,坐在他麵前。他瞧著寧覺非,一張小臉笑逐顏開:“覺非,你回來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寧覺非淡淡地說:“我做什麽,都與你無關,你有什麽可高興的?”

淳於翰自動忽略了他的冷淡,一股勁兒地說:“我不管,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父皇母妃都想見見你呢。”

“我不去。”寧覺非很幹脆地謝絕,隨即一躍下床,便去洗漱更衣。

淳於翰卻跟前跟後,認真地說:“你為什麽不去?我父皇母妃隻是想感謝你,還有許多好東西要賞賜給你,你不用怕。”

寧覺非一聽,真是啼笑皆非,轉眼看了一下淳於翰興奮的笑臉,忽然心裏一動,笑道:“我不會向人下跪磕頭,所以進宮什麽的就免了吧。你要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出去逛逛。”

淳於翰自是連連點頭:“我當然願意。覺非,我一直都喜歡你,你是知道的。”說到最後,他變得很認真。

寧覺非卻不理會他這句話,隻是飛快地換好衣服,將頭發隨便一紮,便帶上門,走了出去。

淳於翰很是開心,跟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向他介紹著皇城景觀。

寧覺非大搖大擺地四處瞧了瞧,將地形和南楚守衛的大致情形看了個清清楚楚。

很快便到了中午時分,淳於翰累得再也走不動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覺非,我好累,你餓不餓?”

寧覺非這才覺出了饑渴,於是和藹地笑道:“是啊,該吃飯了。那你回去吧,我也回賓館了。”

“不不不。”淳於翰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你跟我一起,到我府裏去吃。”

寧覺非瞧著他那模樣,眼珠一轉,便爽朗地笑道:“好好好,你先放開,便去你府上。”

淳於翰高興地跳了起來,歡呼著放開他的胳膊,卻改而拉住了他的手,便往一旁急步走去。

寧覺非淡淡地笑著,心裏卻在想,不知一直跟著他們的那些人這時會不會發急。

景王府占地廣闊,規模宏大,與他幾個兄長的府第不相上下,從正門走到正廳便用了一刻鍾的功夫。

自他們剛剛出現在街口,眼尖的侍衛仆從便已經一擁而上,一迭聲地問著安,侍候著他們往裏走去。

在正廳坐下,淳於翰吩咐立即開飯,對管家說:“覺非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去廚下好好叮囑他們,盡管把拿手的好菜給我做上來,若稍有差池,小心他們的狗命。”

“是是。”管家連聲應著,立刻就要出去。

寧覺非一聽便皺起了眉,喝道:“回來。”

那個躬著身剛要出門的管家立即停了步子,回過頭來低頭請示:“不知先生還有何吩咐?”

“四菜一湯便可,不拘什麽都行,不準威脅,廚子也是人。”

淳於翰卻不以為然:“覺非,你跟他們客氣什麽?他們不過是奴才而已。”

寧覺非臉一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

淳於翰騰地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拉住了他,連聲道:“好好好,覺非,都聽你的。”

寧覺非手腕一轉,便脫開了他的手,隻是冷眼瞧著他。

淳於翰便看向管家:“按覺非的吩咐辦。”

管家立刻低頭稱“是”,躬身急步退了出去。

寧覺非這才重新坐下,說道:“景王,請坐。”

淳於翰恍如不覺,半晌才“哦”了一聲,退了回去。

寧覺非遊目四顧,似是在瞧四壁的字畫,嘴裏隨口問道:“聽說大皇子做了太子了?”

淳於翰隻顧癡癡地瞧著他,聽他一問,便即答道:“是啊,父皇過幾個月便傳位於他。”

“原來的太子呢?”

淳於翰略有些不安,但隨即便說:“我二哥圖謀不軌,愧對父皇,已自盡了。四哥也是一樣……”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寧覺非笑了笑,便沒再問。

淳於翰看著他,囁嚅道:“覺非,他們都死了,你就不要生氣了吧。”

寧覺非一聽,卻轉眼看向他。

淳於翰瞧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向自己一掃,不由得心裏一熱,接著臉上一紅,小聲道:“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可沒……可沒……欺負過你,那一次……那一次……也不是我……是四哥送你來的……我那次是……第一次……什麽都……不明白……”他語無倫次,越描越黑,臉不由得漲得通紅。

寧覺非隻是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卻一言不發。

淳於翰說著說著,忽然猛醒:“對不起,覺非,我說錯了。你是覺非,不是那……那……那個人,我們沒有……沒有……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寧覺非嘴角一牽,有些譏諷地笑了起來,心道淳於乾怎麽沒好好訓練一下這位純潔無知的小弟?

淳於翰看著他臉上的一絲笑,終於鼓起了勇氣,天真地說道:“覺非,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們以後都在一起好不好?”

寧覺非輕笑道:“你父皇母妃會同意嗎?還有你那太子皇兄,會答應嗎?”

淳於翰聞言一怔,不由得低下了頭,隻是片刻,便堅決地抬起頭道:“他們若不答應,我便跟了你去。”

寧覺非一聽,倒是一愣,這才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笑著搖頭:“王爺金枝玉葉,哪裏吃得了流浪江湖的苦?不過是句戲言罷了。”

淳於翰卻很認真:“我不怕苦。不過,覺非,你留下來好不好?父皇要封你為王,對你豈不是好事?你也不必再在江湖上吃苦了。”

寧覺非輕笑:“在朝廷為官,對我來說,才叫作苦。”

“為什麽?”淳於翰不解。“人人都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世上多少人寒窗苦讀,也不過是想金榜題名,升官發財。你若得父皇封公封侯,便居於萬人之上,隻有甜,哪來苦?”

寧覺非笑了笑,卻轉開了話題:“朝廷現在大換血,是打算發奮圖強了嗎?”

淳於翰一聽這話,立刻興奮起來:“是啊,大皇兄做了太子之後,便雷厲風行,整頓朝綱,舉國上下都歡欣鼓舞呢。覺非,你留下來,正可以大展鴻圖。”

寧覺非卻看向了門外,冷淡地道:“這事容後再說吧。”

淳於翰順著他的眼光也看著外麵的天色,忽然恨恨地罵道:“這幫奴才,怎麽還不上菜?想餓死我麽?”

旁邊站著侍候的兩個丫鬟立刻道:“王爺息怒,奴婢馬上去傳。”

正在這時,管家已帶著幾個提著食盒的仆婦進來,快手快腳地在偏廳擺放起來。

淳於翰這才高興了,起身過去拉寧覺非:“走,我們去吃飯。你也餓壞了吧?”

“還好。”寧覺非淡淡地避過了他的手,從容地走了過去。

桌上放著八菜一湯,卻是燕鮑刺參,一樣不少,式式精美絕倫,色香味型器,樣樣妙不可言,確實彰顯王家氣派。

寧覺非沒說什麽,隻是背靠窗戶,正對著門,坐了下來。

淳於翰卻似乎覺得大失麵子:“覺非不是說隻要四道菜嗎?怎麽多了四個?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自作主張。”

那管家卻低頭說道:“是是是,本來隻準備了四個,但王爺又來了客人,便吩咐再加四道菜。”

“什麽客人?我怎麽不知道?”淳於翰大發雷霆。

寧覺非卻一言不發,抬眼瞧向門口。

淳於乾身穿二龍戲珠金絲袍,頭戴八龍百寶紫雲冠,正靜靜地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