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二部 北薊篇 第五十四章
趙倫本是豪氣萬千,一直沒把北薊放在眼裏,對寧覺非也沒有什麽敬畏之情,這時也有些堅持不住了。
“將軍,我們撤吧。”他試探著說。
荊無雙也有此意。他走出帳外,看著不遠處被火焰燒灼過的城牆,看著上麵的斑斑血跡和凹凸不平的擊打痕跡,看著城頭上高高飄揚著的鷹旗,終於下定決心,命令全軍撤退,回頭去與中軍會合。
他的軍隊訓練有素,此時並無混亂,一隊隊地列成戰鬥隊形,緩緩退出了戰場。
飛狐口的守軍看著南楚軍隊撤走,一時並無動靜。
荊無雙率軍堪堪走出三十餘裏,忽然隻聽號角聲聲,從四麵八方響起,飛狐口也是戰鼓齊鳴。南楚軍人人色變,相顧駭然。
他騎在馬上,遊目四顧,隻見遠方塵頭大起,無數騎兵向他們疾馳而來,有的一身黑衣,黑巾蒙麵,有的全身貫甲,閃閃生光,卻均透著詭異和凶狠。大軍中飄揚著數十麵旗幟,卻是張牙舞爪的鷹旗和“寧”字大旗,更讓南楚眾人心生畏懼。
與此同時,飛狐口四門大開,5萬騎兵如潮水般湧出,向南楚軍的後隊包抄而來。
從四麵衝來的千軍萬馬中,最顯眼的當屬一匹極其神駿的紅馬,馬上人容貌駿美,身著黑色勁裝,手中握著青色長刀,顯得極是威武。
荊無雙看著他,手中握緊了長槍,叫道:“結平夷萬全陣。”他身旁的傳令兵立刻舞動五色小旗,指揮全軍布陣。
寧覺非見南楚軍一隊隊穿梭來去,迅速布好了一個陣式,倒有些玄機。他不識五行八卦之術,但此處乃平原之上,己方有十萬鐵騎,再加萬名鷹軍和雁騎,對付敵方十萬步兵,別說打,困都要將他們困死。
他勒住馬,正要說話,幾支長箭已破空飛來。
趙倫一見他便怒火中燒,閃電般張弓搭箭,向他射去。
荊無雙見他擅自行動,卻來不及阻止,不由得怒視了他一眼。
寧覺非揮刀疾劈,將數支利箭盡數斬斷。一看那獨特的箭鏃,他便知此人就是當日在燕屏關外射傷自己的正主兒。
他冷笑一聲,舉刀一揮,命令道:“衝陣。”
荊無雙看著敵人的重甲騎兵一波一波地向自己這方衝來,一陣去複一陣來,越來越狠,越來越快,已知今日不能幸免,隻有死戰到底。
他父親掃北將軍荊太滄當年創製來專門對付北薊騎兵的“平夷萬全陣”含有五行八卦之術,推動起來變化萬方,但必須事先布陣,並利用地勢之利。這時事起倉促,而且地處大平原,正宜騎兵馳騁,卻不利於步兵防守,尤其是這次發起衝擊的北薊重甲騎兵已經與過去完全不同了,因此這個神奇的陣法也隻能延緩敵人往陣內的推進速度,卻根本無法阻止。
南楚軍在陣中往複來去,弓兵不斷向敵人放箭,槍兵槍尖朝外,企圖刺殺敵騎。然而對麵北薊的雙層重甲,卻大部分均告無功。
“穿雲箭”趙倫的強弓卻大異常人,身邊跟著他的數名隨從,替他背著上千支箭,隨射隨遞,絕不間斷。他三箭齊發,九箭連環,箭頭皆是精鋼所鑄,穿透力極強,竟是箭箭穿透敵人的重甲,向前衝鋒的北薊騎兵不斷倒撞下馬。南楚的兵勇本來被北薊的軍勢所懾,這時見狀,登時誌氣大振,竟爾稍挫重甲騎兵的衝擊勢頭。
寧覺非觀看了一會兒整個戰場的形勢,便將眼光投向了趙倫。看了片刻,他猛地催馬上前,直撲入陣中。
他的人與馬都沒有鎧甲,南楚士兵的箭、弩和長短兵器全都招呼過來。
寧覺非一招“風狂雨驟”,便將所有兵器悉數削斷。“烈火”去勢甚勁,南楚兵勇抵擋不住,紛紛被撞開。
寧覺非破陣而入,卻是直奔“穿雲箭”趙倫。
趙倫麵對他的洶洶來勢,並無懼色,仍是冷靜沉著,三箭齊發,連珠而出,頃刻間便已發出數十隻箭,如暴雨傾盆般向寧覺非罩去。
寧覺非舞刀而進,將來勢凶猛的箭矢盡皆斬成碎塊,一人一馬已如狂風般衝至趙倫身前。
荊無雙遠遠望見,長槍一擺,連挑數十名北薊騎兵,策馬直向這邊奔來。
寧覺非氣勢如虹,離著趙倫還有三丈,便已揮刀劈去。瞬息之間,“烈火”竟已衝到趙倫馬前,張口便向他的馬咬去。
趙倫萬萬料不到他來勢如此之速,左手仍舉著弓,右手連忙自腰間拔劍,連弓帶劍一起向他的刀迎去。
寧覺非刀勢不變,猶如泰山壓頂,直劈而下。
鷹刀勢如破竹,無聲無息地劈斷了鐵胎硬弓、青鋼長劍,隨即劈進趙倫的身體,自右肩斜斜而下,一直砍到胸腹之間,差點將他的身體劈成兩半,鮮血立即狂噴而出。
趙倫慘叫一聲,落馬而亡。
四周的南楚兵丁見到這一幕,無不氣為之沮,鬥誌大挫。
趙倫的數名隨從見狀,頓時失聲痛哭,有的撲上來與寧覺非拚命,有的撲過去撫屍大慟。
寧覺非沒有再下重手,隻是以刀背將幾名軍士砸暈。雖不斷有南楚兵丁湧上,卻已無足輕重,他信手招架,總是一招便斷人兵器。漸漸的,南楚軍既懼他兵刃鋒銳無比,更懼他氣勢逼人之極,竟是栗栗而危,不敢再全力撲上。
荊無雙萬萬沒有料到,寧覺非僅一招之間便取了趙倫性命,頓時目眥欲裂,大喝道:“寧覺非,你這個無恥的惡賊。”他竭力想殺來與寧覺非拚命,卻被源源不斷湧上來的北薊鐵騎所阻,一時卻趕不過來。
寧覺非聽到喝罵,轉頭看向他,見他已身中三箭,卻仍神勇之至,手中的長槍舞得猶如一條金龍,威猛無比,接連將北薊重甲騎兵挑落馬下,沒有鎧甲防護的雁騎和鷹軍也不斷傷在他的槍下。
離荊無雙不遠的地方則是手揮雙鐧的陸儼,隻見他已是渾身浴血,卻是大呼酣戰,毫無懼色。
寧覺非環視了一周,登時見到不少熟悉的麵孔,那些都是當日臥虎山上的兄弟。這時箭如飛蝗,甲兵如虎,他們個個都是危如累卵,卻並無畏懼,人人一見到他的眼光掃過來,便立刻瞪視著他,眼中全是痛恨,再無昔日的情義。
他輕歎一聲,忽然縱馬衝出去,傳令變陣。
隻聽數聲號角響,北薊的鐵甲陣中忽然出現了一些鬆動。
荊無雙立時察覺,見機不可失,長槍一擺,便率軍殺出重圍,向西南方向奔去。
寧覺非放走了荊無雙、陸儼和大約一半的南楚軍後,隨即下令合圍。剩下的南楚官兵見大勢已去,又聽北薊軍中大喊:“放下武器,一概不殺。”於是鬥誌全消,盡皆投降。
荊無雙率四萬餘殘兵晝夜行軍,企圖與遊玄之的大軍會合,卻隻在瀘軲嶺外看見滿地的殘旗、血跡和斷折的兵器,心中一陣發冷,已知這一支軍隊凶多吉少。這時他再無猶豫,立即率領軍隊回轉燕北。
南楚另外那六路軍隊被北薊輕騎騷擾不休,膽戰心驚,一路結成方陣,兩邊塹地而行,速度極慢,這時才走出了一百裏地。
遊玄之單騎逃回燕屏關後,立即傳令這六路軍隊全部撤回關內,南楚將士立即如蒙大赦,掉頭的速度卻是很快。
等荊無雙率數萬兵馬回到燕屏關下時,遊玄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寧覺非的兵勢,自己率領的十五萬人全軍覆沒,他隻有十萬人,卻怎麽可能安然逃生?雖然仍下令開關,放他們進來,心裏卻已生了無數疑惑。
五日後,北薊重兵壓境,兵臨燕北城下,卻並未發動進攻,似乎隻是陳兵示威。七郡關前都高高飄揚著鷹旗和“寧”字大旗,南楚軍望而生畏,紛紛暗中傳說著寧覺非的名字。
南楚發動的這場戰爭僅僅不到兩個月便遭到慘敗,損兵折將,二十餘萬人或死或傷或被俘,消息傳回,臨淄舉朝震動,南楚哀鴻遍野。
章紀立刻發難,猛烈抨擊遊玄之的戰略戰術,指責他此次損兵折將,慘敗而歸,不但有失朝廷臉麵,而且已經動搖國本,強烈要求將他革職拿問,隨後,他力主迅速改變國策,與北薊媾和,合攻西武。
朝中立時分成兩派,再次互相攻訐。
章紀一係除了嚴厲責問遊玄之的進軍策略外,還有人對荊無雙表示懷疑,不少平時最擅長寫“之乎者也”,自詡錦心繡口的文臣更提出了他與寧覺非的關係,質疑他對國家的忠誠。
由於南楚曆來重文抑武的國策,武將始終比文臣的地位低,遊玄之本就窩火,這時在明發的邸報上看到種種議論,更是氣炸了肺。對於荊無雙,他本來心中也有疑慮,但自己的兒子娶了荊無雙的妹妹,這層關係是再也撇不清的。而且,荊無雙現在本來也屬於他這一係,乃是生力軍,將來他與寧覺非的關係隻怕也有大用。於是,他上書力保荊無雙,稱讚護國將軍智勇雙全,在北薊大軍圍攻的時候臨危不懼,力戰不退,最後率軍殺出重圍,保住了南楚的數萬精銳,實是功不可沒。
淳於乾暫時沒有表態,內心卻十分沮喪,眼前不時晃動著寧覺非那雙冷冽的眼睛和唇邊譏諷的笑意。他並未申斥遊玄之,隻是下旨要他整頓兵力,堅守燕北七郡,然後再回朝述職。
寧覺非一戰成名,不但“烈火將軍”的美名家喻戶曉,就連神威、遠威兩軍也被北薊軍民親切地稱為“寧家軍”。
就在他指揮二十萬大軍在燕北七郡威懾之時,薊都派來的特使卻飛馬趕到,給他帶來了澹台牧的聖旨和雲深的信函,都說西線戰事吃緊,要他速速前去增援。
西武大軍的戰力鬥原本便與北薊不相上下,兩軍在嘎斯山脈中展開了激烈的血戰,數十天下來,均死傷了十餘萬人馬。
北薊的天威和武威兩軍聽聞南線大捷,一時求勝心切,企圖將西武大軍一舉圍殲,結果放棄了寧覺非在戰前以建議的方式提出的作戰方案。他們調動兵力時部署不當,以致戰線過長,首尾不能呼應。
獨孤及趁此良機,聲東擊西,引開兩軍鋒銳,繼而集中優勢兵力,順利突破了七道山口,遂得以深入北薊境內,向薊都急速挺進。
西疆防線一被突破,澹台德沁便率天威軍自後猛追,而鮮於驥不敢輕離邊境,率武威軍繼續鎮守在嘎斯山脈。
寧覺非事先在各地部署好了二十萬人,就是為了防備這類事情的發生。這時,澹台牧留下十萬人馬防守薊都,自己則親率十萬重甲騎兵前去迎戰。
兩軍目前在距西武七百餘裏,離薊都千裏的大城薩車對陣。按雙方騎兵的腳程算,應該已經接戰。
寧覺非接信後,先在燕北七郡之外故布疑陣,並留下十萬騎兵退守,以備不測,隨後便立即率領十萬大軍星夜兼程,趕往薩車。
遊玄之和荊無雙見北薊退兵,卻都認為是誘敵之計,雖然燕北七郡尚有三十餘萬人馬,卻仍是關門緊閉,不敢出擊。
寧覺非自捷徑越過斷魂穀,到達薩車城外的草原之時,北薊與西武的大軍正在激戰。
數十萬騎兵絞殺在一起,戰事十分慘烈,到處都是人與馬的屍體,鮮血染紅了半枯的野草,受傷倒臥的馬不斷地長聲慘嘶,兵器相撞聲,士兵的大聲叱喝聲,雜亂地響徹原野。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蒼茫,澹台牧率領的軍隊與三倍於己的敵人主力決戰,漸漸不敵獨孤及,已呈敗相。
寧覺非下令軍中每人點起兩支火把,隨即飛騎衝上。
兩軍正在激戰的將士忽然見到大隊人馬手持火把,飛速馳來,暮色中如火龍翻卷,聲勢驚人,均是驚疑不定。
未幾,便看火焰映照著的鷹旗和“寧”字旗獵獵飛舞,北薊士兵立刻縱聲歡呼:“烈火將軍來了。”
西武軍卻不知北薊的這支援軍究竟有多少人,頓時心中微生懼意,陣腳稍亂。
寧覺非一馬當先,率鷹軍和重甲騎兵直衝西武中堅。獨孤及指揮大軍迅速圍上。寧覺非九次陷於陣中,皆力戰而出,複又返身殺回,鷹刀揮處,勢不可擋。
這時,寧覺非的副將大檀明尊奉他的將令,率雁騎與澹台牧合軍一處,再分從左右兩翼向西武軍猛烈反擊。
駐守薩車的將軍聞知援軍已至,遂四麵鳴鼓,開城殺出。城中居民也乘勢呐喊助威,無論老人還是半大的孩子,均紛紛上馬,揮刀跟進。
北薊軍民氣勢大盛,獨孤及審時度勢,立即下令全軍後撤。西武軍雖敗不亂,萬箭齊發,射住陣腳,緩緩而退。
寧覺非立刻下令收兵,暫不追趕,休整一夜。
澹台牧本也勇武過人,雖親臨陣前,卻並未受傷。寧覺非指揮軍隊救死扶傷時,他去撫慰了薩車軍民,隨後二人才見了麵。
寧覺非受了十幾處外傷,卻並不嚴重,這時已包紮停當。澹台牧關心地問道:“寧將軍,你的傷怎麽樣?”
寧覺非還是依規矩略跪了一下,這才起身笑道:“擦破點皮,不礙事。”
澹台牧欣慰地看著他,感歎道:“若不是寧將軍來得快,今日戰事鹿死誰手,實未可知。”
寧覺非拱手道:“陛下過獎了,那是在下應有之責。”
澹台牧誠懇地說:“寧將軍,你看下一步我們是立刻反擊南楚?還是追擊西武?”
“自然應當追擊西武。”寧覺非毫不猶豫地道。“南楚現在已是落水狗,打不打都不是當務之急。西武對我國威脅較大,今日雖敗,士氣卻未受影響,我軍應奮起直追,將其一舉逐出國境。”
“好。”澹台牧一拍大腿,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那這樣,寧將軍你連日作戰,暫且休息,我率軍去追。”
寧覺非微微一笑:“陛下說笑了。還請陛下立刻回薊都,坐鎮中樞,方為上策。至於打仗,那是我們的事。”
澹台牧還要說什麽,寧覺非卻又道:“陛下請放心,覺非別的事做不來,打仗卻是打了兩輩子,倒不生疏,明日我便率軍追擊,定要將那獨孤及逐出境外,以保北薊安全。”
澹台牧這才不再與他爭辯,隻得點了點頭:“那好吧,就依將軍所言。隻是,將軍乃我北薊瑰寶,戰事雖緊,還須多多保重。”
寧覺非笑道:“是,多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