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靳大夫的動作很麻利,清理創口,用烈酒消毒,敷上他家祖傳的金創藥,再用幹淨的軟皮包紮好。
他有自己的徒弟幫忙,用不著別人動手,可寧覺非卻堅持在一旁看著,一直不肯去處理自己的傷口。
獨孤偃已經徹底清醒,酒意隨著剛才的廝殺散發殆盡,恢複了精明強幹的模樣。他讓手下的副將跟著丹古去處理善後事宜,並與守城諸將商議追捕漏網之魚,自己卻守在寧覺非身邊,擔心地看著他身上的白衣到處都是鮮紅的血漬,很多地方仍在滲血,衣服上的血團漸漸暈染開,越來越觸目驚心。
他勸了很多次,寧覺非都是心不在焉,隻說“沒事”,就是不肯離開。
獨孤偃無奈,對靳大夫說:“你們那裏還有沒有大夫?我再派人去請來。這裏還有傷者,也得醫治。”
靳大夫頭也不抬地道:“有大夫,都在外麵救死扶傷,恐脫身不得。小徒對一些小傷尚能料理,若那位傷者傷勢不重,可以讓他們醫治。”
獨孤偃目光炯炯,看著他身邊的那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良久,隻得點頭:“你們來一個人,幫寧將軍療傷。”
寧覺非不料他執意要給自己治療,隻好從命,卻不願離開這裏,便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解開了身上的衣服。
獨孤偃親自過來幫忙,用幹淨的絲巾擰了溫水,替他擦幹淨身上的血跡。
由於衣物的遮擋與保護,寧覺非的身體保持了原本的特質,細膩,潤澤,彈性極佳,是種淡淡的蜜色。
此刻,天已破曉,黎明的曙光斜斜地照射進來,將他整個人籠罩在橙紅色的光芒中,更顯膚光如玉。他這個身體從小到大都練功不綴,使身形臻於完美,肩寬,腰細,腿長,每塊肌肉都蘊含著力量,卻又並不凸顯。他雖曾遭受重創,但外表上卻早已看不出來,隻給人無懈可擊的感覺。
寧覺非已經非常習慣了這個身體,卻總會忽略自己的美,更不會想到自己的外貌會給別人帶來不小的衝擊。他看著獨孤偃替自己擦拭血跡,感覺很過意不去,便要去接他手中的絲巾,溫和地說:“不敢勞王爺大駕,還是我自己來吧。”
獨孤偃卻不肯給他,擦完前麵,又繞到他背後,笑道:“你背上總沒有長眼睛。沒事,我來吧,很快就好。我的手沒什麽輕重的,弄疼你沒有?”
“不疼。”寧覺非滿不在乎地說。“都是小傷,我都沒什麽感覺。”
“傷口很多,有的劃得很深,傷得不輕。”獨孤偃久經戰陣,對外傷的判斷是相當有經驗的。他略帶責備地道。“你的身份非同小可,萬事小心才好。”
“我明白,多謝王爺。”寧覺非不想多說自己,對他笑了笑,便轉頭看向躺在**的雲深和仍在軟榻上的淡悠然,問道。“大夫,他們二人的傷勢如何?有沒有傷到筋骨?以後會不會影響他們的行動?”
靳大夫凝神琢磨,開了個方子,讓隨身藥僮回去抓藥,這才趕過來替寧覺非料理傷口。他一邊敷藥一邊說:“這兩位爺的傷勢不輕,射中他們的箭非同尋常,箭頭乃玄鐵打製,箭身為硬木,以百石強弓射出,力能開碑穿石。兩位爺的身子似乎都不大好,這一箭勢大力沉,傷及內腑,需休養兩月,方能痊愈。淡老板的傷要重一些,傷到經脈,將來左臂的活動恐有妨礙。這位公子爺的傷不要緊,隻是喝酒太多,引致血行加速,一時止不住血,身子虧了些,多將養些時日,便無妨了。”
寧覺非凝神聽完,立刻說:“大夫,淡老板的傷還請你全力醫治,務必使他的胳膊恢複如初。花多少銀子都行,這方麵你不必顧忌。需要什麽特別的好藥,你這裏沒有的,盡管告訴我,我去弄來。”
“對。”獨孤偃見他著急,馬上幫腔。“大夫,你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即使上天入地,我都有法子弄到。”
靳大夫笑了:“他們傷勢雖重,卻都是普通的箭創,隻是恢複得慢一些罷了。兩位爺的身子骨不大好,你們可以多燉些補血養氣的東西給他們吃,對他們會有益處。”
“好。”獨孤偃點頭,隨即嘀咕。“娘的,我餓了。寧將軍,你也餓了吧?我們先吃點東西。事情要做,身子也要緊,可別餓壞了自己。”
折騰了大半夜,這時方安穩下來,寧覺非便發現,自己確實餓了。他笑著點頭:“好,麻煩廚房隨便弄點什麽,墊墊饑就成。大夫也跟我們一起吃吧,你也累了這麽久了。”
靳大夫已知他身份顯赫,見他始終和藹可親,半點架子也沒有,心裏更生好感,聞言施了一禮,謙恭地道:“不敢,醫者父母心,這是我應該做的。”
不等他們客套完,獨孤偃搶先道:“我叫人去安排,你別管了。”說著,他大叫道“來人”。
外麵立刻有他的隨從答應著,出現在門口。
“去,給我們弄吃的來,越快越好。”獨孤偃氣勢十足。“你去告訴那幫廚子,別以為府裏出了事,就沒人管他們了。他們要是敷衍著,胡亂弄些東西來搪塞,休怪本王不客氣。”
“是。”那人抱拳領命,轉身飛奔而去。
靳大夫仔細查看了寧覺非身上的各處傷口,並一一敷藥,裹紮好,口裏叮囑著:“將軍,你的傷大部分都不礙事,但腰上一處、腿上三處為利刃劃傷,創口既深且長,最好近幾日不要劇烈活動,否則易落下疤痕。”
寧覺非失笑:“男子漢大丈夫,落幾個疤算什麽?沒關係的。”
“能不落怎麽不落的好。”獨孤偃不由分說。“我會看著你,不讓你亂動。”
寧覺非頗感意外,繼而覺得好笑,便道:“王爺,如果不是情勢緊急,我是不會大動幹戈的。再說,雲深和淡老板都受了重傷,挪動不得,這幾日我自然會呆在這裏,不會亂跑的。”
“那就好。”獨孤偃看了一眼在**昏睡的雲深,笑著說。“你和雲大人真是親如兄弟,令人羨慕。”
寧覺非沉默片刻,倒也覺得此話說得貼切,便點了點頭,淡淡地道:“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讓我真正開始了新的生活,這份情意,我會永遠銘記心上,不會忘懷。”
這時,寧覺非的下屬拿來了他的替換衣服。獨孤偃伸手接過,抖開來,披到寧覺非身上,微笑著說:“說到新生活,覺非,左右你現在無事一身輕,待雲大人傷勢好轉,不若到我的封地上去玩玩,怎麽樣?我那裏緊鄰西極,山川峻偉,牛羊成群,景色美得很,你在這邊是看不到的。”
他的稱呼自然而然地改變了,寧覺非覺得這樣很好,比一本正經地叫自己“將軍”要順耳多了。他一邊套上衣服,係上衣帶,一邊笑道:“待此間事了,我跟雲深商議一下,再做決定,行嗎?”
“行。”獨孤偃替他理了理衣領,又把他的長發拉出,感受著那如水一般的順滑。他的神情不再似往常般魯莽粗豪,有了幾分罕見的細膩。
寧覺非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整理好衣服,便把話頭轉到了正題上:“王爺,依你之見,夜裏的事是針對誰的?襲擊者會是何方人馬?”
獨孤偃頓時嚴肅起來,沉吟片刻,對他說:“此事需得與丹古一起商議。雲大人和淡老板應該要睡很長時間,我們先去前廳,看丹古怎麽說。”
寧覺非看了看兩位傷者,又看向旁邊的醫生,有點拿不定主意。
靳大夫用布巾擦幹淨手,在一旁道:“我給兩位爺服了麻沸散,他們至少要到三個時辰以後才會醒來。”
“哦。”寧覺非想了想,對獨孤偃說。“要盡快通知淡老板的家人,別讓他們擔心。”
“丹古已經叫人去了。”獨孤偃看他重又恢複了名將風範,真是越看越喜歡,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寧覺非點了點頭,歎息道:“昨夜火勢很大,不知丹府受損嚴重嗎?其他人員的傷亡如何?”
“果然是仁俠心腸。”獨孤偃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你放心吧,丹府應該隻燒了正廳,其他院子都沒被波及。至於傷亡情況,目前尚不得知,估計死者不多,大部分為傷者。你剛才也聽大夫說了,正在外麵救治他們。”
“那就好。我找兩個人來屋裏照顧雲深和淡老板,然後去跟丹大人商議。”寧覺非說著,便準備出去。
正在這時,有幾個人急急忙忙地奔了進來,為首的那人便是在悠然閣裏請寧覺非他們搬出去的那位中年人。此時他卻完全沒有了當日的從容不迫,滿臉憂急,進來便道:“少爺呢?我們少爺呢?”
寧覺非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立刻一指軟榻:“淡老板在那裏。你們放心,沒有性命之憂,但暫時不能挪動。”
那個中年人一看,頓時熱淚盈眶,焦急地撲過去,連聲叫著:“少爺,少爺。”
他身後跟著的人長得很瘦小,大約三十多歲,卻很冷靜,沉聲道:“老嚴,你別在這兒鬼哭狼嚎的。少爺愛清靜,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這麽吵下去,少爺若是聽見了,準把你攆了,你信不信?”
“我信。”那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聲音低下去很多,喃喃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身後的人轉頭看了一眼寧覺非,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獨孤偃,冷冷地道:“這是怎麽說的?我家老板隻是過來吃餐飯,就弄成這樣?二位身份高貴,勢力強大,悠然閣請你們出去,損了二位的麵子,我們老板便推了別的應酬,專門過來給二位陪個不是,二位就這樣對待我們老板的?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二位再是位高權重,財雄勢大,也不能這樣挾私報複吧?”
獨孤偃聽他一番言詞咄咄逼人,不禁哼了一聲。他幾時受過這種氣,便是身為皇帝的孤獨及,也沒這麽對他說過話。
寧覺非怕他們當場翻臉,立刻搶先說:“抱歉,事起倉促,大家都猝不及防。夜襲者的目標究竟是誰,目前尚無定論。不過,淡老板受傷,責任在我,我會負責把淡老板治愈,至於此事給悠然閣造成了多少損失,一概由我賠償。”
他態度誠懇,並未絲毫仗勢欺人的意味,那幾個人本是義憤填膺,聽完他的話後,臉上的神情明顯緩和下來。
那位中年人轉過身來,彬彬有禮地道:“在下嚴驥,這位曾舜,都是悠然閣的管事,也是淡府的家奴,我們擔心少爺安危,剛才失禮了,還請見諒。”
“沒什麽,我能理解。我的好友也與淡老板同時受傷,心裏同樣憂急。”寧覺非看向門口,對自己的下屬說。“你們呆在這裏,好好照顧雲大人和淡老板,我與王爺有事商議。”
“是。”那幾個人便走進門來。
寧覺非對獨孤偃說:“這幾位隻怕都未吃早餐,王爺安排一下,讓他們先吃吧。”
獨孤偃已是饑腸轆轆,但聽寧覺非溫言細語地提出建議,心裏感覺十分舒坦,自然全都答應:“好,我馬上吩咐下去。”
寧覺非對悠然閣的幾位一抱拳,客氣地說:“嚴先生,曾先生,裏間地窄,雲大人和淡老板還要靜養,人多了恐怕不好。你們先在外間歇著,喝點茶,吃點東西,好嗎?我與王爺有事相商,就先失陪了。”
嚴驥連忙一揖還禮:“不敢,大人請便,王爺請。”
曾舜也拱手道:“二位請。”
寧覺非又去看了看雲深和淡悠然,見他們雖然臉色煞白,眉尖輕蹙,呼吸卻均勻有力,感覺傷情比較平穩,不會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夜裏的襲擊太過突然,寧覺非感覺有些不安,因此雖然擔心雲深和淡悠然的傷,卻也隻能離去。他必須與丹古和獨孤偃好好談談,並去踏勘現場,查找蛛絲馬跡。黑衣人撤出丹府時,城門緊閉,軍隊包圍丹府,繼而又去追擊他們,不知現在情勢如何,這些都需要他親自去過問,以掌握情況,避免被動。
他直起身來,迎向獨孤偃的目光,微笑著道:“王爺,我們走吧。”
“好。”獨孤偃高興地答應著,與他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