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部 上篇 第15章
會客廳裏,長長的條形幾案上放著一堆長箭。箭頭是沉沉的黑色,箭杆粗大,有著厚重的質感,一看就不是平常的箭。
寧覺非拿起一支箭,仔細打量著。
獨孤偃也拿起一支,細細端詳。
丹古在一旁說:“我已派人查遍前院,一共找到六十支箭,都在這裏了。”
寧覺非微微皺眉。昨夜他隻覺得那箭一支接一支地射來,似乎無窮無盡,感覺上有數百支,卻原來隻有六十隻。他思忖著,輕聲道:“這箭威力奇大,打造的材料也非同一般,平常射手很難做到。”
“是啊,堪稱神兵利器。在這樣的箭上是不會抹毒藥的,那是一個神射手的驕傲。”獨孤偃掂了掂箭的重量,又使勁掰了掰箭杆,再凝神細思。“這箭所用之弓當在百石以上,射出時既穩且準,更是難上加難,稱得上驚世駭俗。若此人是我西武國人,憑這一手神射之術,早就名揚天下了,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人存在。北薊也未曾聽聞。南楚除了當年的穿雲箭趙倫外,其他人的射術不值一提。若要做到昨夜那樣,必得苦練不綴,有十年以上的功力,方可有如此神技。難道有人隱跡十年,苦練射術?那他此次出來,會有什麽圖謀?”
對於他的判斷,寧覺非完全同意。他想了想,轉頭問丹古:“從那些死了的黑衣人身上有何發現?”
“目前尚無絲毫線索。”丹古歎了口氣。“這些人的相貌都很普通,是北地人的長相,西武、北薊甚至西極,到處都是這樣的人。他們身上未帶任何物品,衣服的布料是南楚所出,手裏拿的鋼刀是以北薊的煆造術製成,箭囊和皮靴卻是我西武最常見的式樣。由此可以斷定,這幫人不太可能是一時心血**,發動突襲,而是有備而來。但他們的目標是誰,有何圖謀,目前依然不能確定。”
寧覺非穿越過來也不過幾年的時間,對囧囧都很厭煩,如今隻知道天下大勢,對於很多細枝末節的事都不了解,自然也就無法從江湖恩怨或皇室關係上推測事情的緣由。他凝神思索了一會兒,便道:“我去看看那些襲擊者吧。”
“好,這邊請。”丹古招手叫來一個下人帶路,便陪著寧覺非和獨孤偃一起過去。
黑衣人的屍首共有十一具,人並不多。寧覺非一一看過,情況與丹古說的基本一致。他們做得很幹淨,倉促間根本從這上麵查不出什麽來。
他仰頭看著澄澈的天空,想了一會兒,便問道:“撤走的那些人呢?可有抓獲?”
“沒有。”丹古緊皺雙眉。“可以肯定,他們尚未出城,全都隱匿在城內。我已下令全城大索,可城中人口眾多,也不可能挨家挨戶地搜查。”
“嗯,最好不要擾民。”寧覺非不用親眼去看,也知道全城大索的場景,肯定是雞飛狗跳,最遭殃的卻往往是窮人。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兵丁們肯定不敢硬闖,都隻會在普通平民麵前作威作福。這種大索,其實是查不到什麽的。普通的雞鳴狗盜之徒容易抓到,可像這種有組織有預謀的江洋大盜,隻怕就不那麽容易捕獲了。
看完現場之後,獨孤偃實在餓得很了,便抓著寧覺非回偏廳吃飯。
時辰不早不晚,也說不上是早餐還是午餐,卻很豐盛,滿滿地堆了一桌子,有粗食,有細點,南北風味俱全,考慮得相當周到。
獨孤偃倒了一大碗奶茶,咕嘟咕嘟雖喝下去,隨即左手抓麵餅,右手夾起醬牛肉,大快朵頤。
寧覺非不挑食,吃相卻比他斯文多了。
獨孤偃享受地眯起眼睛,打量著對麵的少年將軍,心裏琢磨著,南人的確長得秀美,上次在皇弟那裏看見那個美人江從鸞,就頗為心動,礙於是皇弟的人,到底不便動手,眼前這位卻是自由身,而且論身份、論武功、論相貌,那比那位江美人高明得多,不免讓人心癢難搔,若能與他在一起,那一定是件非常非常舒心的事情。不過,他也明白,這位烈火將軍並不如外表看上去那麽天真,否則,南楚也不會亡在他的手上了。
他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盤算著,寧覺非卻已經吃好了。因為心裏掛念雲深,他便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客氣地說:“王爺,我先回去,你慢慢吃吧。”
“哦?這麽快?飽了嗎?”獨孤偃有些詫異。“你吃這麽少?”
“不少了。”寧覺非有些好笑。“王爺似在想心事,沒注意到,我已經吃了很多東西了。”
“哦哦,那好。”獨孤偃神色如常,友好地說。“那你先去歇歇。這一天一夜的折騰下來,你也累了吧?”
“有點。”寧覺非溫和地笑道。“王爺也一樣,回頭也歇息一下,別累著。”
“行。”獨孤偃大感舒服,一直點頭。
寧覺非走出房門,走過寬敞的庭院,沿著水邊,走向雲深和淡悠然所在的院子。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院子和他原來住的院子相距不遠,當中以花草相隔,有彩石砌成的曲徑相連,環境同樣清幽。這樣一來,他要照顧雲深就方便得多,不必來回奔波,看來,丹古在當時那麽忙亂的情形下也依然考慮周到,實在叫人佩服。
寧覺非走進屋中,他的下屬仍然守在這裏,見到他進來,全都躬身施禮。他溫和地道:“你們辛苦了,都去歇息吧,我來守著。”
“不,將軍。”其中一人說道。“你也徹夜未眠,還是先歇歇吧。我們輪流守著,有弟兄在歇息,一會兒會來換我們。”
寧覺非覺得這樣更好,便點了點頭,隨即走進裏屋。
雲深和淡悠然仍在昏睡,靳大夫坐在桌邊,一手撐著額,顯然在打盹,他的兩個徒弟都在外麵的屋簷下,一個搗藥,一個煎藥,邊做事邊輕聲聊天。
悠然閣的人走了大半,隻有嚴驥和曾舜守在這裏。寧覺非的下屬則是裏麵兩人,外麵兩人,卻與他們涇渭分明,看那情形,雙方似是連閑話都未曾說過一句。
寧覺非實在是有些疲倦了,便對迎上來的下屬說:“去搬張躺椅來,我在這裏歇歇。”
一個漢子低低地道:“是。”便走了出去。
寧覺非先到淡悠然的榻邊,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又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關切地問嚴驥:“淡老板醒過嗎?”
“還沒有。”嚴驥與他一樣,壓低了嗓子,近乎耳語。“已喂了一次藥,是我們硬灌進去的。”說到這裏,他似是有些哽咽了,停了一下,才輕聲道。“我們少爺長這麽大,還沒受過這種罪。”
“很抱歉。”寧覺非誠懇地說。“我不希望看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月有yin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那也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昨夜事起倉促,我們無法做到萬無一失,確實很抱歉。”
“寧將軍勿出此言。”嚴驥正色道。“剛才,已有丹府管家告訴我們,昨夜刺客放火箭燒正廳,全仗寧將軍護住我家少爺,後來又親自背著我家少爺衝出火海。如果不是這樣,我家少爺隻怕就……總之,是將軍救了我家少爺,那就是我們淡府的大恩人。小人多謝將軍的大恩。”說著,他忽然跪了下去。
曾舜也同時跪下,鄭重地說:“磕謝將軍大恩。”
兩人同時磕下頭去。
寧覺非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做,立刻俯身去扶他們,連聲說:“兩位請別如此,快起來。”
兩人還想磕頭,奈何寧覺非雙臂如鐵,穩穩地托住他們的身子,讓他們再也難以伏下,隻得順著他的手勢起身。
曾舜低著頭,謙恭地說:“小人之前出言不遜,還請將軍見諒。”
“那是人之常情,我很理解。”寧覺非溫和地笑道。“曾爺請別放在心上。”
曾舜趕緊搖手:“不不,不敢當這個爺字,少爺叫小人老曾,將軍若是不嫌棄,叫一聲老曾即可。”
這時,寧覺非的下屬搬進來一張鋪著牛皮的軟榻。初夏時節,北地燥熱,躺在製好的牛皮墊子上,會感覺很涼快。他將軟榻放在雲深的床邊,對寧覺非說:“將軍,您累了兩日一夜,趕快歇著吧。”
“對對。”嚴驥和曾舜全都關切地道。“將軍請先歇息。”
寧覺非也就不再客氣,笑著點了點頭,過去坐到雲深旁邊,輕輕撫了撫他的額,又小心地撩起絲被,查看他那已被裹紮好的左肩。見無異常,他便替雲深蓋好被子,然後端詳著那張俊秀而蒼白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和衣躺到軟榻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到醒過來,紅日已經西沉。
他還沒睜開眼,便聽到屋裏有人在低聲說話。
“雲大人,你喝點湯吧。”那是嚴驥的聲音。“我們悠然閣有專門從江南請來的名廚,燉的這個鹿茸湯是一流的,一點也不油膩,很清淡,既補血又養氣,對身子是極好的。”
“嗯,謝謝。我還不餓,你先放那兒吧。”雲深的聲音很柔和,卻在骨子裏透著冷淡。旁人聽不出來,寧覺非卻一聽就明白了。
他睜開眼睛,慢慢坐起身來。
雲深果然已經清醒,躺在**,眉頭緊蹙,顯然在忍著疼。
他中箭的位置在肩窩,寧覺非知道那地方雖然不致命,卻是神經集中的地方,受傷後會非常疼。在他的前世,他們在前敵抓住俘虜,需要突擊審訊,以最快的速度逼出口供的時候,往往便會用利器反複紮那個部位。那種疼痛,連鐵打的漢子都會招架不住,更別說像雲深這樣從未經過特殊訓練的書生了。
寧覺非坐過去,柔聲問:“疼得厲害嗎?”
“嗯,有點。”雲深看著他,勉強牽了牽嘴角,似是想笑一下,卻終究沒有笑出來,又疼得皺緊了眉。
嚴驥站在一旁,手裏端著一個淡青色的玉碗,湯匙則是純銀打造,既精致,又可以試毒。
寧覺非對他點頭致意,伸手接過碗來,對他說:“謝謝你,我來吧。”
“好。”嚴驥恭敬地笑著應道,便過去照顧淡悠然。
寧覺非舀了一勺湯,自己先嚐了一口,感覺確是美味,便溫柔地哄著雲深:“這湯不錯,對你的身子也好,你就喝一點,好嗎?”
雲深看了他半晌,終於輕輕地說:“好。”
寧覺非便細心地舀起湯來,一點一點地喂進他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