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嘉怡回到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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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樹伴隨著了很多廣州人的成長,在這些人的眼中,榕樹不僅僅是一種植物,而是一種情感,上百年曆史的榕樹在廣州也很常見。朗村廣場的那棵巨大的榕樹已經有著五百多年的樹齡。村裏人世世代代都喜歡在榕樹下麵談天說地,拉扯家常,商量村中大事。
周國峰從村裏的大榕樹下“開會”結束,在朗村四處遊**了一會兒。最近家裏的喜糖生意一落千丈,他不願意回家麵對劉青霞那個悍婦的不停嘮叨。隨著喜糖生意越來越不好做,這個女人的心態早已經崩潰了。
一雙兒女一南一北,兒子在北京,女兒在杭州,劉青霞這個悍婦經常將一切憤懣發泄在他的身上。柿子專挑軟的捏,麻繩專挑細處斷。偏偏村裏劉青霞死黨甚多,即便劉青霞是過錯方,最終都是周國峰不得不屈服。這樣的日子持續了這麽多年,周國峰想著賠償款一到賬,他要跟劉青霞一拍兩散。隻不過從昨天的爭吵看來,這件事情必須從長計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難題。
村裏人現在對朗村拆遷改造能夠一夜暴富,這點已經基本上毋庸置疑。周國峰剛才一邊“開會”,一邊尋找昨天傳話的“叛徒”。昨天他挨了劉青霞一頓打罵,受盡了村裏人的白眼,就是從這幫人的口中傳出去的,不知道是哪根攪屎棍吃飽了撐著閑得慌。
昨天晚上不管他如何低身下氣地道歉,甚至夫妻當兄弟這麽多年,難得一回鑽進劉青霞的被窩主動溫存,這個悍婦的口風依然很緊,一直不願意告訴他,那個“叛徒”究竟是誰,這讓周國峰覺得人心叵測,一個村裏麵還有攪屎棍,回去路上越想越窩火。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點開了昔日女神梁心的微信頭像看了起來。
女神梁心離開朗村也有十七八年了,村裏人基本上都與她失去了交集。如果不是三年前去廣州一家喜糖廠子談合作那次偶遇,周國峰心想這輩子都未必能再次見到女神梁心。那天,廣州那家喜糖廠子的老板讓司機帶著周國峰出去吃個午飯,司機見周國峰是個土老帽,沒打算帶他去廣州那些叫得上名號的大酒樓,隨便在路邊選了一家大排檔,兩人簡單炒了幾個下酒菜。
周國峰萬萬沒想到,上菜的女人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女神梁心。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屬實有些誇張,但是周國峰的確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歲月是一把殺豬刀,刀刀催人老,他已經老得梁心都認不出他。周國峰冷靜之後,終於鼓足了勇氣喊了一聲梁心,嚇得梁心愣在原地半天。
那頓飯,周國峰匆匆吃完,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家喜糖廠長的司機,梁心也和老板請了一個小時的假。時隔多年再次相遇,兩人都顯得十分拘謹。梁心鼓起勇氣問了家中母親的身體情況,女兒嘉怡有沒有談婚論嫁,以及大哥一家的近況。得知大家都過得挺好的,嘉怡已經當上了大公司的主管,梁心的心裏百感交集。
周國峰得知女神日子過得捉襟見肘,跟吳清遠那個混混生了一個小腦發育不全的兒子,心痛至極。他破口大罵吳清遠沒有金剛鑽,何必要攬瓷器活。臨走前,他偷偷在女神包裏塞了兩千塊錢的現金,回到家故意騙那個悍婦劉青霞,說是錢在路上被扒手給偷了,劉青霞罰他跪了一夜的搓衣板。周國峰心裏卻美滋滋的,兩千塊錢也能改善一下女神的生活,他不僅英雄救美了一回,而且他還和女神成功加上了微信,以後想要聯係就方便了。
周國峰翻看著梁心的朋友圈,看見設置了三天可見大失所望。那次見到女神,她的臉上雖然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可是依然難掩幾分秀色,比家中腰肥胯寬的悍婦強一百倍一千倍。他愣愣地注視著梁心的微信頭像,突然看見梁心給他發來了微信,揉了半天眼睛才相信這個事實。
“阿峰,昨天看你發朋友圈,說朗村要拆遷改造,消息是真的嗎?”
周國峰的心髒狂跳了半天,好些年沒有人喊他阿峰了,這還是他們小的時候,大家對他的稱呼。眼眶頓時一熱,覺得一腔思念總算沒有白費,竟然能聽到女神喊自己阿峰。這一聲阿峰喊到了他的心縫裏麵,讓他這一刻打斷肋骨煲湯給女神享用,為女神賣命都在所不辭。
“心心,沒錯,朗村這次走大運了,政府和開發商選中了朗村,打算在朗村發展鄉村振興,搞文旅產業建設。總之,這回村裏人的好日子真到了,村裏劃分到拆遷改造區域內的老屋,馬上都能一夜暴富了。心心,等有了錢,我就去廣州看你。”
梁心在湘菜館的後廚刷鍋洗碗,利用空閑時間打了個電話給周國峰套話,得知朗村拆遷改造消息屬實,激動地問道:“阿峰,我大哥家的老屋在拆遷改造的範圍以內嗎?”
“拆遷改造的區域圖還沒公示,你大哥家的地理位置不錯,很有可能在區域內。心心,等我有錢了,我一定去廣州看你。咱們上回一見,已經隔了三年。人生能有幾個三年,最近我經常想起咱們小的時候一起玩。當初你嫁給張學有的時候我不在朗村,後來張學有不在了,我以為有機會能跟你走到一起,沒想到你跟那個吳清遠走了。心心,這些年我們終究還是錯過了彼此。”
梁心蹙著眉頭,嘴角噙著一絲嫌棄的笑容,心想怎麽也輪不到你周國峰這隻癩蛤蟆,別以為你給我塞了兩千塊錢,老娘就會對你感激涕零。可最終還是心口不一,道:“阿峰,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遺憾。對了,朗村這次拆遷改造的賠償款標準出來了嗎?”
“沒呢,梁水根那家夥藏著掖著不說,賠償款肯定不會少的,最起碼能分到個幾百萬。可惜你是出嫁女,這些年又不在朗村,你大哥和你爸媽的老房子分到的補償款,最後肯定都是要進曉陽的口袋,曉丹和嘉怡兩姊妹肯定也是分不到這筆錢的。心心,三年了,我經常做夢都在想你.......”
梁心根本已經聽不進去周國峰的這番騷話,眼珠子轉了幾下,心裏做出了一個決定。明天就是端午節,老板娘也要回去過節,給她放了兩天假期。時隔多年,她決定這次回到朗村,拿回屬於她的那部分財產。
她早過夠了這樣的苦日子,心想如果不是當初母親和大哥非讓她嫁給短命鬼張學有,她這些年也許不會過得如此窮困潦倒、狼狽不堪。看著歪在一旁睡覺的兒子吳一峰,她心想母親和大哥大嫂即便恨透了她,見到一峰一定也會心軟,生出惻隱之心,重新接受他們母子。至於女兒嘉怡,是她肚子裏麵掉出來的一塊肉,以後多哄哄便是了,母女之間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梁心騎著電瓶車帶著兒子回到家中,打開門就看見吳清遠的背影。當初的帥小夥子已經老了,變成了地中海發型。她屢次要幫他剃成光頭,吳清遠倔強不從,舍不得那點零零星星的碎發,努力維護他最後的那點尊嚴。
她不在家的時候,吳清遠基本上就與麵前這台電視機作伴。聽見梁心母子回來了,吳清遠拿出遙控器關上了電視。轉過身,眼神陰鬱地看著他們娘倆,問:“今天回來得挺早啊,店裏生意不忙嗎?”
梁心難得露出了笑容,吳清遠已經很久沒見到她笑了,喉結不由翻滾了兩下,問:“你笑什麽?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可笑嗎?”
自從吳清遠雙腿殘廢,性格變得越來越敏感。梁心今天卻沒有一絲怒意,高興地放下手裏現炒的幾道菜,路上還給吳清遠買了一瓶白酒。兒子吳一峰已經饞了,圍著桌子一直繞圈,“一峰餓了,爸爸也餓了。”
“老吳啊,今天的菜是我剛才路過飯店現炒的,都是你最愛吃的菜,我還買了你愛喝的酒。今晚啊,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一個端午節。”
吳清遠看著梁心忙碌的身影,心中一陣納悶,問:“你是發財了?還是撿到錢了?還是你們老板娘給你發了獎金?”
梁心笑得一臉明媚,即便屋子裏麵燈光十分昏暗,也難掩她的五官之間那抹秀色與風韻,看得吳清遠心裏七上八下,雙拳緊握起來。
“老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關於朗村的。我也是才知道,朗村馬上就要拆遷改造了,端午節過後,工作人員就要進場與村裏人對接賠償款事項。我聽說這回村裏人要發大財了,如果老屋在劃分的區域內,能夠得到上百萬的賠償款呢!”
吳清遠冷笑道:“朗村拆遷改造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們村的村規,我又不是不清楚,出嫁女是得不到一分錢的。更何況你已經十七八年不回朗村了,你媽和你哥哥嫂子說不定都把你忘了。嘉怡是他們帶大的,自然跟你沒有半點感情。梁心,你該不會覺得他們的賠償款,會好心到分你一杯羹?別白日做夢了,也別想著回去自取其辱,天底下沒有這麽好的事情。”
梁心被潑了一盆冷水,一點也不氣惱,她心裏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分到這筆賠償款。朗村的村規的確是說了,出嫁女沒有權利得到土地的任何補償款。但是朗村的村規裏麵有一條,如果村民投票率達到2/3,出嫁女就可以將戶口重新遷回朗村。這樣一來,她即便得不到大哥大嫂那套老屋的賠償款,父母那套老屋的賠償款總該有她的份兒吧!
吳清遠繼續潑冷水,“梁心,你一走這麽多年,你覺得你媽會同意把老屋的賠償款給你嗎?你媽的脾氣我又不是沒有領教過,你這些年來都沒有回朗村看望過她和嘉怡,你真以為他們心裏不恨你?我勸你好好待在這裏,別回去自取其辱,丟人現臉。哼,到時候你們村裏人一定背後損我,罵我沒本事養你,讓你一個女人回去要賠償款過日子。你丟得起這個人,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梁心這下子怒火中燒了,憤怒之下瘋狂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最後抓成了一個瘋子,嚇得吳一峰嘴巴裏麵包著飯菜,哭得嗷嗷大叫。
“吳清遠,我這麽死皮賴臉要去朗村,你真以為我願意啊?我這樣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和兒子以後日子能過得好一點嗎?你自己看看我們住的這個房子,每天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如果不是當初跟你私奔,我媽和我哥能養我一輩子。即便當時我已經有了嘉怡,村裏照樣有一大把條件比你好的男人願意娶我。我為了你拋棄了女兒,拋棄了我媽,你怎麽好意思這麽說我呢!吳清遠,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看著梁心聲嘶力竭,痛哭流涕,吳清遠陰陰地看著梁心,冷笑道:“為了我和兒子?梁心,你別以為我是傻子,一峰到底是誰的孩子,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梁心人呆住了,這頓飯不歡而散,吳清遠沒吃便睡下了。自從他的雙腿殘廢,最擅長對梁心使用這招冷暴力。一峰見爸爸睡覺了,這才繼續大快朵頤,一邊自己狼吞虎咽,一邊給媽媽碗裏不住夾菜。梁心整理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眼淚婆娑地笑了起來,一峰也跟著笑了起來。“一峰最乖了,明天跟媽媽一起回家看外婆,好不好?”
“外婆?”一峰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而又溫情的稱呼,放下筷子不停地鼓掌,“太好了,一峰可以見到外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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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張嘉怡拖著回朗村常住的行李,看著自己辛苦打拚出來的小家,眼神裏麵戀戀不舍。這個家是她一點一滴創造出來的,一想到要在朗村駐場辦公三年,體內一股怒氣再次竄到頭頂。如果她現在很有錢很有錢,她一定會將辭職報告狠狠甩在王振東的臉上,告訴他老娘不伺候了。
可是眼下,每月高昂的房貸、車貸,壓得她喘不過氣。當初為了早點還完一身貸款,不讓銀行薅太多羊毛,她選擇加大了還款額度。所以,她目前根本不能輕易辭職,主動辭職是沒有N+1的賠償補助。她身後無人可以依靠,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乖乖滾回朗村去負責文旅拆遷改造項目。
她當然知道離開正易集團總部三年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集團內部很多機會再也輪不到她的頭上,意味著她被集團邊緣化了。說得好聽一點,她是去開疆辟土,拓展集團新的業務。說得難聽一點,朗村這個文旅項目就是一塊燙手的山芋。集團大部分人避之不及的眼神和態度中,早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項目做成功了,說不定她還能回到正易上班。如果項目被她搞砸了,董事會借機將她徹底踢出局,也不無可能。
她現在隻能往好處想,期待能夠在朗村大有所為,三年幹出一番事業,早日回到正易集團,繼續當這座城市的高級白領。
老夏知道她今天要回朗村,一大早就打來電話要送她,被她幾句輕描淡寫的語言打發了。昨天晚上的日料大餐已經足夠了,老夏實在沒必要再來送她。她一直都是外強內弱的女人,很擔心再次看到老夏那張充滿憐憫和愛慕的英俊麵龐,說不定思想的防線瞬間崩塌,從了這個男人。
老夏是家中的唯一獨苗,父母對他寄予了厚望,傳宗接代一定是他人生的必選項,但是張嘉怡不是。她認為自己的人生是一件支離破碎的器皿,從小到大沒有父親母親的愛,人格都是殘缺的,她根本不能保證這樣一顆千瘡百孔的身心,可以撫育好她的下一代。
一路從市區開車前往朗村,路上一直在堵車,大家都趕著回家過端午節。車內,交通廣播電台請來一名專家正在暢談振興建造美麗家鄉、家鄉文旅改造的概念,張嘉怡的嘴角邊拂過一抹不快的笑容,像是大家都已經知道她被董事會發配到了朗村。
路上交通堵得厲害,八點多接到了曉丹的電話,有氣無力地開了句玩笑,“姐,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麽八點多就起床了?”
電話那頭梁曉丹哈欠連天:“昨天曉陽帶著老婆孩子回來了,果果現在正是鬧騰的年紀,一大早就把我吵醒了,非要我起床陪她玩。曉陽陪你舅去河邊準備參加龍船競渡,媽和奶奶去幫忙準備中午村裏的龍船飯。嘉怡,你快點回來吧,果果現在把我當成了外星人一樣研究。啊啊啊,她揪我頭發了!果果,你快鬆開姑姑的頭發,姑姑真的會打小屁屁的哦!嘉怡,我先掛了,你快點回來救救我!”
曉丹掛斷電話,在陳敏敏的幫助配合下,果果終於鬆開了姑姑的頭發。曉丹佯裝要揍麵前的這個小人兒,小人兒竟然衝著她咯吱咯吱地笑了起來,搞得曉丹心都融化了。她雖然看不慣曉陽媽寶男的德行,看不慣曉陽像個娘們似的在家織毛衣,果果卻是真的十分可愛,天真無邪的眼神裏麵藏著一股古靈精怪。村裏的孩子見到曉丹都要繞道走,果果不僅不怕她,還敢“欺負”這個姑姑。
陳敏敏在一旁教育果果打人是不對的,果果不僅不聽,竟然對著姑姑做起了鬼臉。陳敏敏見大姑姐一點也不生氣,被果果折騰得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心想著大姑姐是真的很喜歡果果。“大姑姐,嘉怡姐什麽時候到啊?”
“她堵在路上呢,中午吃龍船飯之前,肯定是能到的。”說完,便看向果果,回了一個鬼臉。果果趴在媽媽的肩膀上,一會兒看著姑姑,一會兒又背過去,跟姑姑玩起來了掩耳盜鈴的遊戲。曉丹心裏有些納悶,自己竟然能和一個一歲多的小孩玩到一起,看來童心未泯。
陳敏敏知道大姑姐和嘉怡姐的關係不錯,於是問道:“嘉怡姐長什麽樣子,我都快要記不清了。大姑姐,我見公婆都挺喜歡嘉怡姐的,嘉怡姐為什麽總是不願意回朗村啊?上兩回見她還是我跟曉陽的婚禮上還有果果的周歲生日宴上。”
梁曉丹笑笑:“他們從來不會用語言表達對嘉怡的關心,可能這就是大部分的中國式長輩吧!就說我媽包了這些鹹蛋黃肉粽給嘉怡帶到廣州當早餐,可是見了麵她們之間好像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我爸雖然一心想著讓嘉怡繼承他的釘金繡手藝,但是從小到大,很多時候他都是板著一張臭臉,家裏孩子都害怕他,根本與他無法親近。
你們都覺得我不怕他,其實我是裝的,越是害怕一個人,越是要勇於和他對著幹,才能發現這個人的弱點。我爸的弱點就是嘴巴太笨了,如果他嘴皮子利索,說不定早就是釘金繡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了。
每次我巴拉巴拉回懟他幾句,他就氣得一個人去店裏悶著頭做裙褂。我媽的嘴巴也笨,有時候說話喜歡陰陽怪氣,她又是淚腺失禁體質,一吵架眼淚就出來,所以也不敢招惹我,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家裏的刺頭,朗村的刺頭。
嘉怡一直都特別敏感,她從小住在我們家裏,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你公婆從來沒有委屈過她,奶奶更是將她當成掌上明珠。她對自己的要求特別高,想著長大以後離開朗村。大學在廣州讀的,畢業以後留在廣州,我知道她一直在尋找姑姑。這會兒家裏沒有其他人,這要是我爸在這兒,誰要是敢提起我姑姑,他能將桌子立馬掀翻了........”
陳敏敏默默聽著嘉怡姐的那些事情,沒有再繼續問什麽。這個家裏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各自的雷區。就好比公公梁光耀,他的雷區是不能提到曉丹曉陽的姑姑。婆婆的雷區是兒子不能違背她,她對曉陽的控製欲極強,一旦曉陽表現出反抗的態度,婆婆就會發揮淚腺失禁體質。但是婆婆的這一套從來不敢在公公麵前表現,這個家裏似乎隻有公公能夠鎮得住她。
奶奶的雷區也是曉丹曉陽的姑姑,提及她就會變臉,可是卻能感覺到老太太對女兒心裏有恨,但也有愛。曉陽看似隨和,沒有主見,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曉陽的雷區是織毛線。家中書房原本可以學習使用,如今裏麵擺放著堆積如山的毛線玩偶。有一次陳敏敏統統打包收了起來,曉陽發現後態度十分不悅。他什麽都可以順從陳敏敏,唯獨織毛線這點,誰都不可以撼動。
大姑姐看似灑脫、毒舌,實際上她一直被放養、被忽視、被邊緣化。公婆所有的心思和厚望都寄托在了曉陽的身上,奶奶的心思都放在嘉怡姐的身上,長期以往造就了大姑姐野馬脫韁的性格。至於嘉怡姐,陳敏敏在這個家接觸最少的一員,對她的了解最少。
她覺得嘉怡姐應該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雖然她很少出現在家庭聚會上,但每逢這個家裏任何一名成員,包括她和果果的一些重要的日子,她人雖不到場,但都會備上一份價值不菲的大禮。這一次嘉怡姐端午節能夠回朗村,著實令一家人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曉丹陪著果果在院子裏麵瘋玩,一會兒就累到精疲力盡,嚷嚷著這輩子都不會生孩子。父母指望曉陽夫妻三年抱倆,下一個孩子最好是個帶把兒的孫子,老梁家的傳承一直都沒有指望過她。曉丹這輩子決定主打一個隨心所欲,**不羈愛自由。誰愛嫁誰嫁去,誰愛生誰生去,她絕不會被任何人以道德知名綁架操控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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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梁茶披星戴月回到家中,父親梁水根手裏的掃把揮了上來。母親上前竭力阻攔,掃把最終落在了母親的後背。梁茶一邊護著母親,一邊目光難得犀利地看向父親,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神裏麵露出了鮮少的怒意。
張秀珍為了阻止他們父子二人動手,熱得滿頭大汗。梁茶看得心疼,道:“媽,家裏沒有外人,不用穿長袖長褲,這天已經開始熱了。”
張秀珍在梁茶讀初一那年,遭遇了一場火災,大火中燒傷了身體大量麵積,留下了許多難看的疤痕。好在那場火災,沒在她的臉上留下燒傷。“兒子,你別怪你爸生氣,你放著北京的工作不要,回朗村開公司,這個行為確實太魯莽了。
創業賺到錢,村裏人高興。萬一賺不到錢,村裏就會閑言碎語。聽說端午節過後,項目上的人就來對接拆遷改造的事情,到時候家家戶戶誰還有心思跟你一起搞創業?”
梁水根在一旁一臉恨鐵不成鋼,兒子從小就是村裏人眼中別人家的孩子,學習和工作從未讓他們夫妻操心過。原本以為兒子在北京好好幹,將來一定能夠有所成,沒想到兒子突然回來了,問他原因一直都不如實交代。
自從這小子回來,他白天擔心被人戳脊梁骨,晚上愁得夜不能寐。當初兒子留在北京上班,他可是在村裏大辦宴席了三天。如今想起來,隻覺得打臉。
作為朗村的村主任,他代表著一村的引航者。最近朗村的頭等大事是文旅拆遷改造項目,他經常去鄉鎮府開會,接觸到國家最前沿的發展趨勢。他知道文旅融合發展賦能夠鄉村振興,會議精神多次提出了一個概念,以“農”興鄉村,以“文”促發展,以“旅”期未來。農文旅融合,才能助力鄉村振興。
最近他忙得焦頭爛額,偏偏兒子辭職不幹,返鄉創業,說要幫助村民發家致富,搞起了助農電商平台和短視頻基地。“兔崽子,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回不回北京了?”
“爸,朗村挺好的,為什麽人人都得去北上廣?難道在北上廣工作,就是成功人士了嗎?您是村主任,不至於就這麽點眼界和格局吧?文旅建設已經發展到了朗村,證明咱們朗村大有可為。過去年輕人都往城裏跑,如今年輕人開始返鄉創業,這是未來的大趨勢啊!”
梁水根氣得兩眼都在噴火,冷笑一聲,“我的眼界和格局不行,那你的眼界和格局就行?以為在北京待了幾年,眼界和格局就比你老子超前了?多少北漂都舍不得離開北京首都,你偏偏辭職不幹。我可是聽說了,消防員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和成長渠道,隻要努力工作,一旦工作滿規定年限,根據個人能力素質、現實表現和崗位空缺情況,可以按規定比例逐級晉升。
你們單位對消防員中的優秀業務骨幹,可以擇優選拔到消防院校定向培養,畢業後提任為指揮員。你小子再熬個幾年就能夠晉升了,怎麽就想不通回來呢!你回朗村就能有前途了?你爸一輩子都在朗村,你看我很有前途嗎?
你媽當年的事情,我們父子倆都有責任。當初你選了消防員這個職業,我們都支持你的決定。村裏人也明白你的心意,大家見到我都誇你孝順懂事。當年如果咱們村裏有一支消防隊,你媽或許不會燒傷這麽嚴重,也不至於這麽熱的天氣還穿著長衣長袖。
不說這些陳年往事了,你趕緊收拾東西回北京,你公司裏麵那些東西,我找人過來變賣,這筆錢我來掏腰包。你現在及時止損還來得及,如果繼續運營公司很快就會掏空你這幾年攢下來的錢,說不定到時候你還要找銀行去貸款,到時候你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咱們家裏就沒有一個做生意的人,你根本不是那塊料啊!”
梁茶急了,“爸,你給我幾年時間,我肯定能讓村裏人過上好日子。最近村委會忙著文旅拆遷改造的事情,將來咱們朗村打造成文旅古村,遊客多了起來,朗村的助農電商和短視頻基地也都搞起來了,以後村民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村裏都在傳這次賠償款少說也有百萬,我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村裏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越來越低迷,必須通過電商平台帶動銷售,這才是村民賴以為生的經濟來源。爸,我有文化,有思想,有力氣,也有信心幫助村裏人打開一條新的銷售渠道。”
梁水根氣到身體顫抖:“你在北京這幾年,我看別的沒學會,嘴皮子功夫強了不少,你別以為自己是村裏的救世主。你爸在村裏當了這麽多年的村主任,帶領村民發家致富一直都是我的夢想。我都沒有做成的事情,你一個毛頭小子就能做成功?天方夜譚,好高騖遠。
年輕人就應該留在大城市打拚,梁光耀的外甥女張嘉怡,一個女孩子都知道留在廣州努力打拚事業,已經在廣州買了車、買了房,當上了互聯網大廠的部門經理。你倆從小一起長大,你就不難為情嗎?不用再說了,給你幾天時間,盡快準備北上。”說完,梁水根轉身回屋,拒絕和兒子再作交流。
張秀珍是村裏的小學老師,如今還帶兩個班的學生。她拉著兒子來到院子裏,母子二人坐在小院裏一邊乘涼,她一邊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爸這輩子困在朗村,他不希望你也困在朗村,當父親的都希望兒子誌向高遠。村頭的趙阿公,一雙兒女都在國外安家立業,兩口子是村裏有名的留守老人,鄉鎮府逢年過節就來看望他們。
你真以為他們不想念兒女?他們當然想,但是他們更希望子女有出息。你在北京的時候,我和你阿爸兩人在家經常想你,翻看你從小到大的照片,回憶我們一家三口生活的點點滴滴。
爸媽當然希望你留在我們身邊,可是好男兒誌在四方。媽媽也算是桃李滿天下,教出來的學生在社會上建功立業,這才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你是村裏走出去的名牌大學生,你一路走過來的老師們都對你寄予了厚望。
媽媽知道你回朗村創業是想為家鄉做點事情,但是就憑你一個人,即便再多招幾個年輕人,也未必就能幹成。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幹,將來朗村發展起來,多的是大老板來投資產業,用不著你來費心費力。
我知道你心裏想,我和你爸都是知識分子,思想怎麽能這麽逼仄。我們是過來人了,你要相信爸爸媽媽的判斷。兒子,早點回北京吧,爸媽真不是覺得丟人,是覺得你留在朗村實在太可惜了。消防員這份工作高壓、危險,但你是時代的逆行者,哪裏有危險,哪裏有困難,哪裏就有消防員戰士的身影出現,你們是老百姓們的保護神,爸爸媽媽一直都為你感到驕傲。”
梁茶知道母親的意思,母親和父母的觀念一致。他不知道如何告知母親,他在北京經曆了什麽。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噎了回去。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回到屋裏悶頭大睡。
白天身體已經累到了極致,他很快就睡著了。沒過多久就開始做夢,夢見那個一直揮之不去的場景。先是一團白光刺入他的瞳孔,他看見一個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花季少女坐在那邊哭。四周的驚呼聲不絕於耳,沒過多久他聽見了自己的嘶吼聲,看見自己那張痛苦到猙獰的表情。一夜噩夢連連,翻來覆去那幾個場景。
清晨,朗村的雞鳴聲響起。他猛地睜開眼睛,渾身大汗淋漓。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以後,他一直無法從陰影中走出來。白天他努力工作,做一個明媚的太陽,在朗村發光發熱,所有的悲傷都留在夜晚那些無盡深淵和黑洞。
不久,天空變得透亮,陽光普照大地,朗村變得熱鬧喧囂起來。一年一度的端午節到了,河麵上呈現了龍舟盛景,河岸上鑼鼓喧天,場麵熱鬧非凡。梁茶和阿傑換上了裝備,他倆今天是“飛龍舞獅”陣列的兩員大將。
阿傑看見梁茶哥的目光四處尋找著什麽,一臉看破地說道:“是不是在找嘉怡姐?剛才我已經問了曉丹姐,嘉怡姐這會兒還堵在路上呢!別著急,嘉怡姐今天肯定回來,你們可以好好敘敘舊了。”
梁茶一邊笑聲連連,一邊出其不意給阿傑的屁股上麵來了一腳,“以前我也沒發現,你原來這麽擅長腦補。要不你去寫網絡小說吧,說不定能夠成為大神級別的作家。”
嘉怡已經足足堵車了兩個多小時,臨近朗村附近的一條公路上,道路更是堵得水泄不通。團圓是中國人共有的集體潛意識,團圓也是別具一格的東方浪漫。每年端午節都是這幅景象,老廣對端午節的重視程度一直領先全國。
曉丹被侄女果果折騰到崩潰,沒想到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小疙瘩,竟然能夠如此折磨人。感歎女人真是太偉大了,當母親簡直是世界上最艱難、最高危、最容易令人崩潰的一份職業,再度加深了她的決心,這輩子即便是當一名孤寡老人,也不會選擇去生孩子。盡管果果給她帶來了快樂,但是這點快樂並不足以撼動她的思想。
距離朗村還剩三公裏,車子堵得像蝸牛一樣前進,嘉怡再次接到曉丹的奪命連環call。接通電話就聽見了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姐,別催了,我現在距離朗村還有三公裏不到。前麵可能發生交通事故了,不然不會堵成這樣。”
“嘉怡,你快回來吧,果果太瘋狂了,更加堅定了我這輩子不生娃的決心。她抓我頭發,還不覺得自己有錯,我要動手打她吧,她就衝我嬉皮笑臉,以為我跟她鬧著玩呢!要我說,小孩子就是小惡魔,簡直太可怕太可怕了。”
嘉怡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敢於懟天懟地的曉丹姐,竟然被一個小屁孩搞得崩潰。原本她神色如常看著前麵的路況,這會兒竟失聲笑了出來,“姐,你可是當下最叱吒風雲的毒舌主播‘曉曉大女人’,竟然會敗給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孩子?姐,你的一世英名,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嘉怡,你別笑話我,待會兒等你回來,我讓你好好領教一下咱們家果果的磨人功夫吧!”
“別,打住,惹不起,躲得起,你自己好好享受吧!”........
曉陽一大早陪著父親去參加賽龍舟比賽,那些阿公叔公們笑聲連連:“光耀,你製作裙褂的一雙手,怎麽今年也來參加賽龍舟了?”
梁光耀看著一群人,淡淡笑了笑:“湊個熱鬧,重在參與,各位承認了。”說完,回頭看向兒子,“曉陽,打個電話給嘉怡,問問她到哪兒了?今天路上肯定堵車,讓她別著急,路上注意安全。”
手機就握在曉陽的掌心裏麵,他笑著說:“爸,你自己打過去吧,沒必要每次都讓我傳話。愛就要大聲說出口,這又沒啥好丟人的。”
梁光耀剛才還是一臉的和顏悅色,這會兒突然就板著一張臉,“兔崽子,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娘唧唧的,愛打不打,廢話真多。”
梁茶故作一臉委屈:“爸,我現在都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您在外麵多少給點麵子吧!”
梁光耀鼻腔裏麵冷哼一聲,在一旁做起了拉伸準備動作。他今年破天荒參加了這場賽龍舟比賽,沒有別的目的,就是一時興起。勤勤懇懇製作了半輩子的釘金繡龍鳳裙褂,逢年過節都在店裏做衣裳,這回就想好好放鬆一次,不在乎輸贏地玩一把,也給店裏那幾個學徒放了一天的假。
嘉怡好不容易將車子開進了朗村,村子傳來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和敲鑼打鼓聲。全村人都聚集在河邊觀看激烈的龍舟比賽,岸邊人山人海,到處彩旗飄揚,場麵十分熱鬧。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幾十條龍舟便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條條龍舟都你追我趕,河岸上的村民都在奮力呐喊助威,為自己的隊伍加油打氣。
今天朗村一部分村民集中在河邊看龍舟比賽,另一部分村民集中在村廣場準備中午的龍船飯,嘉怡一路上都沒遇見幾個熟人。一路來到舅舅家,看見院子裏的四方桌上擺放著她最愛吃的嫁女餅。想起小的時候,外婆經常做嫁女餅幫著這個家補貼家用。每次外婆做嫁女餅,她總是第一個品嚐到嫁女餅的人。
走進外婆的房間,看見外婆換上了幹淨的四件套,還有她最喜歡的枕套,枕套上麵繡了她最喜歡的薔薇花。她坐在床邊伸手撫摸了一會兒,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外婆身體的溫度,以及外婆身上充滿安全感的氣息。她的身體有些緊張地顫抖,胸口和心間開始翻滾起複雜的情緒。
半晌之後,她鎖上門,兀自一人走在村裏。
村廣場的那棵大榕樹是朗村的圖騰,村裏人每年都會圍著五百多歲樹齡的大榕樹一起吃龍船飯。今年的龍船飯也與往常一樣,擺放在朗村的村廣場上,一共浩浩****擺了上百桌,請了專業的大廚團隊親自掌勺。村裏的老太太們和婦女們聚在一起幫忙打下手,陳素芬老太太也是其中的一員“大將”。她這輩子都是勞碌命,最怕閑在家裏享清福。
周國峰的老婆劉青霞也在,女人們都在那邊八卦,問周國峰有沒有真心懺悔。劉青霞雙手叉腰嘚瑟,“周國峰他敢不求饒?小心我打斷他的兩條腿!”
陳素芬突然湊近劉青霞的耳邊問她:“青霞,嘉怡馬上要回來了,你快幫我看看,阿嬸精不精神?”
劉青霞剛才還是一臉盛氣淩人,看見老太太立馬變得和顏悅色,村裏一直都秉承著尊老愛幼的優良傳統美德。劉青霞笑著回道:“吃了龍船飯,身價過億萬,喝了龍船酒,精神又抖擻。阿嬸,待會兒吃了龍船飯,您能更精神。這麽一算,嘉怡也有好久不回朗村了,待會兒我要替您說說她。做人不能忘本,做人要有良心。”
老太太立馬故作一臉不悅,語氣裏麵更是難掩驕傲和自豪,“嘉怡是工作忙,她不是不想回朗村,她是根本走不開。大公司的部門主管,哪有這麽容易當的,她手底下管了幾十號的員工呢!嘉怡這才畢業幾年,就已經在廣州買了房子,買了車子,村裏能有幾個如她的?”
劉青霞不吭聲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女兒在杭州的一家互聯網企業上班。畢業幾年了,一直都是公司的底層員工。杭州的消費水平一直很高,去除吃喝拉撒穿衣住行等開支,每個月到手的錢所剩無幾。
兒子在北京的工作還不錯,隻是一直也是租著房子住。交往的幾個曆任女友,都是到了談婚論嫁那一步,因為兒子在北京沒套房子,最後談崩掉了。普通人想要在北京買套房子,除非買到靠近河北保定那邊,距離北京不算太遠。兒子又覺得沒必要,如今三十好幾了,老婆都還沒娶上。
偏偏周國峰那個二五仔,兩耳不聞窗外事,每天日子都過得渾渾噩噩,從來不知道關心一對子女的現實問題。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刷短視頻,看網上的妖豔賤貨搔首弄姿。劉青霞真怕那個二五仔,哪天腦門子一熱,給那些直播間的女人們打賞。
想到周國峰前天放出豪言壯語,賠償款一到賬就和李鴻泰一起去東莞放鬆幾天,她這會兒恨不得去水果店買上一隻榴蓮,晚上“大刑伺候”。可一想到榴蓮的價格,家中喜糖生意一落千丈,一雙兒女捉襟見肘的現實問題,心中隻好默默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