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梁心大鬧村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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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青霞話音剛落,村民們都七嘴八舌地催促梁心別賣關子了。
梁心狠狠瞪了一眼劉青霞,不明白往日的姐妹情深哪去了?然而,她來不及多想過去,當下已經被村民們結結實實圍住了。
就算她現在想去村委會找梁水根申請破除村規,那也必須先給村民們一個說辭。畢竟剛才的大話已經放出去了,這就叫覆水難收、自作自受。
這一幕被碰巧路過的村文書梁博森看在眼裏,他一眼看出梁心現在是騎虎難下的局勢。看在她是嘉怡親生母親的份上,梁博森決定上前幫忙解圍。
張嘉怡和梁茶都是梁博森看著長大的兩個孩子,他很了解梁茶的秉性,也很了解嘉怡的秉性。這兩個孩子一直都是村裏最出挑的孩子,從小就展現出了與其他鄉村孩童不一樣的性格和格局。
梁茶就不用多說了,更是他看著長大的,自小就在村委會辦公室寫作業,遇到不會做的題目都會問他。梁茶從來不敢問梁主任,梁主任的好脾氣似乎都給了村民,在家一直都是大男子主義,梁茶的大部分作業都是梁博森輔導的。有陣子梁水根看他們投緣,差點就讓梁茶認梁博森當幹爹。
梁博森是村裏上一輩人當中的高學曆,參加高考三次落榜。他讀的書卻很多很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還懂點靈異和玄學。從小梁茶就把他當成了青少年時期的一本百科全書。如今遇見梁茶,梁博森知道這小子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
村裏人都知道嘉怡的身世,雖然已經過去多年,張學有在工地是怎麽死的,梁心在張學有屍骨未寒之際,是怎麽不顧舊情跟著吳清遠走的?梁光耀母子和梁心是怎麽鬧決裂的?梁心是怎麽狠心把嘉怡甩給大哥和母親的?這些往事至今在村裏都是曆曆在目。
朗村不大不小,村民不多不少,驚天動地的故事並不多,但凡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村民們閑來無事的時候經常都會重新提起來當作談資。
在梁博森的印象中,嘉怡這孩子每次寫完作業,不是幫外婆一起製作嫁女餅,就是到她舅舅店裏幫忙打下手。九歲的時候隻是看著梁光耀製作裙褂,到了十二歲的時候竟然能夠獨自完成裙褂製作,梁光耀一直有心想要培養她作為釘金繡的傳承人。
梁博森對嘉怡的印象十分深刻,正是因為那天他目睹了嘉怡對釘金繡的天賦異稟。一雙小女孩的手,竟然能夠如此靈巧。無論是一針一線的技巧,還是對於美學色彩的天賦,十二歲的嘉怡都展現出了驚為天人的一麵。
那些年,嘉怡是村裏人人見了都會心疼的孩子,她成績好、天賦高、又懂事、又乖巧,人見人愛的一個小女孩,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讓人心生可憐和心疼的氣質。
如今的嘉怡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她的氣質裏麵帶著清冷和疏離,帶著公事公辦和雷厲風行,帶著一種洗盡鉛華之後的冷漠。就說這次她回到朗村,梁博森明顯感覺嘉怡比前幾年的變化又大了不少。
過去嘉怡的眼睛裏麵還有一種女性的嬌柔,如今的嘉怡不知是在職場廝殺拚搏還是經曆了什麽重大變故,眼神裏麵帶著犀利、鋒芒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怨氣質。
盡管她看見村裏人,還是會笑著打招呼,嘴裏喊著太公、叔公、叔父、嬸嬸、姑姑.......見到他還是會和小的時候一樣,親切地喊一聲“梁老師”,但總感覺他們之間有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隔在中間。
當年嘉怡和梁茶都覺得梁博森是世界上最淵博的人,因為那個時候他們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他們以為梁博森是天底下最無所不知的超人。
梁博森明顯感覺嘉怡變了很多很多,除了距離遠了,最大的感受是覺得嘉怡過得並不快樂。
此刻,梁博森看著拋棄嘉怡的梁心,這會兒打著女兒的名義博取村民的好感,突然能夠理解嘉怡為什麽不快樂了。這樣支離破碎的原生家庭背景,這樣一個拋棄她多年的狠心母親,那個曾經視她若珍寶的父親也已英年早逝了多年。嘉怡如何快樂?
梁光耀兩口子雖然對嘉怡一直不錯,可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總歸還是不同的。再說這個梁光耀,他這輩子隻會製作裙褂,情商方麵不是很高。好在社會越來越尊重手藝人,他卓越的釘金繡本事,彌補了他情商不佳的一麵。這樣一個滿腦子都是將釘金繡發揚光大的男人,他對從小經曆親情挫折的外甥女,又能分出多少精力去關心嗬護呢!
好在嘉怡一直有外婆寵愛有加,另外,梁博森知道有個人一直深愛著嘉怡。心想,如果他倆能成,說不定他可以幫助嘉怡打開心扉,讓嘉怡的內心重新陽光起來,那個人就是梁茶。
那時候,他們總是一起來村委會找他問東問西,梁博森也是從青春期少男少女過來的,一眼就看出兩人彼此心生歡喜。不知道為什麽,梁茶和嘉怡長大以後並沒有走到一起。他想,也許是因為當年梁茶留在了北京發展,嘉怡留在了廣州發展,距離根本產生不了美,隻會產生彼此疏離。
梁心被村民們圍著刨根究底,眼看著騎虎難下,梁博森知道她吹牛吹大了。目前投資方、項目組、村委會,還沒商量好賠償款的標準,她這分明就是信口開河,誇誇其談。梁博森擔心她造謠出一個天價賠償款標準,萬一到時候公示結果出來,賠償款根本就沒那麽誇張,村民們自然不會饒了她,村裏的唾沫星子一定都能淹死她。
梁博森這個好脾氣都暗罵了一聲“蠢女人”,接著邁開步子準備上前幫忙解圍。
周國峰突然出現衝進了人群,拉著一直咄咄逼人的劉青霞,叫她趕緊回去煮飯。劉青霞看著周國峰救場,眼神瞬間變得像一頭母老虎。這要是擺在往常,周國峰一定對母老虎退避三舍,惹不起躲得起。今天這個周國峰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動手就拽著劉青霞往家走。
劉青霞不願意回去,一屁股賴在地上準備撒潑打滾,沒想到周國峰這個瘦身板子竟然變得力大無窮,扛著劉青霞笨重的身子快步離開了大榕樹下。
村民們都在看熱鬧起哄,大家都覺得新鮮,周國峰敢對劉青霞這樣,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頭一次。一時間,所有人都忽視了梁心,梁心伺機離開了榕樹下,加快腳步前往村委會,她打算找梁水根提出破除村規民約這件事。
梁心走到半路發現身後有人跟著她,回頭看見是村文書梁博森跟著她,突然畫風變得不堪入目。梁心仗著自己還有幾分秀色,誤以為梁博森對自己有想法,她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和周國峰是一個貨色呢!
“博森,你跟著姐幹嘛?是不是暗戀姐?”梁心莞爾一笑,腦瓜子已經飛速運轉。梁博森是村文書,說不定也是村民代表之一,她決定為自己再拉一票。
她一個女人沒什麽好法子,多少對男人還是懂點套路,這些年在小餐館也見過不少素質參差不齊的男人。歸根到底男人都是一路貨色,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抵得住一個漂亮的女人。
梁博森看著梁心在那搔首弄姿,心中不禁暗笑一聲,接著開口問道:“心姐,你這是要上哪兒呀?剛才我看你在榕樹底下,好像是在談論賠償款的事吧!奇怪了,我們村委會還不知道賠償款的標準是多少呢,心姐倒是先知道了!”
梁心聽出了端倪,察覺出來梁博森對她根本沒有那個意思,語氣反而有些陰陽自己,收起了臉上帶著幾分徐娘半老的笑容,正兒八經地說:“我去找你們梁主任,他這會兒在村委會吧?”
“在的在的,心姐,你找梁主任有事嗎?”
梁心眉頭微微蹙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找你們梁主任肯定是有事,難不成我找他敘舊啊?博森,你管得有點多啊,不該問的就別問,到時候你自然知道。”說完,轉身繼續往村委會走。
梁博森一直身後跟著,梁心也不好說什麽,人家是村文書,村主任的左膀右臂,村委會又是人家辦公的地方,她有什麽資格讓他不和自己走同一條路。
可是一想到剛才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不免心中自卑和羞恥起來。看來自己真的老了,隻能蠱惑周國峰那種貨色,比自己小幾歲的梁博森已經看不上自己了。女人啊,人老珠黃就像是菜市場上被人挑剩下來的爛西紅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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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心來到村委會,找到了梁水根。梁水根正在研究村裏的消防安全圖,打算在退休之前將安全隱患全部一網打盡。看見梁心過來了,心裏頓時提防起來。梁光耀幾天之前就跟他說了,這個白眼狼妹妹是惦記老屋改造賠償款一事,才從廣州帶著外甥吳一峰回來賣慘。
梁光耀猜出這個親妹妹會來村委會找梁水根,所以已經提前就和梁水根分析了幾方麵,當然也就分析到梁心一定會來村委會,要求梁水根在村裏替她組織一場破除村規民約的活動。
梁水根摘下老花眼鏡看著梁心,發現這個女人也老了許多,沒了過去那般水靈靈的大眼睛,眼睛一笑都是美人遲暮的褶子,兩鬢都出現了花白色的發絲,可偏偏還以為自己有幾分秀色。梁水根心想,這樣的女人多少是有些腦子拎不清的。這要是當初她不跟著吳清遠走,指不定日子過得比現在好。
當年村裏惦記她的人不止一個周國峰,她隨隨便便選一個男人也比吳清遠好一百倍。她長得膚白貌美,膚如凝脂,身材婀娜,村裏有的是大小夥子想要娶她。可惜,眼瞎好了,自掘墳墓。
如今看著她為了癱瘓在家的吳清遠,為了小腦發育不全的吳一峰,這個女人真是豁出去了,竟然真的找到了村委會。
“梁心,你找我有事?”
梁心滿臉堆笑:“是啊,水根哥,我來找您商量一件事,我和一峰回來也有幾天了,吳清遠一個人在廣州出租屋,我實在是不放心。今天我來村委會找你,我就不跟你迂回了。水根哥,我希望你幫我組織村民代表們進行一次投票,我想讓大家幫我破除了村規。”
梁水根也是久經沙場的人了,眼下梁心這麽直接開口,他就不能表現得太過清醒,這樣隻會被她帶節奏,裝傻充愣才是最佳的方法。
“梁心,你要我們幫你破除村規?什麽村規?”
梁心知道梁水根開始演戲了,她都回來幾天了,村裏人都知道她衝著賠償款回來的,梁水根能不知道?擺明了裝傻充愣,打算和稀泥。梁心決定直接和他打明牌,不跟他繼續拉扯彎彎繞繞的廢話。
“水根哥,村約規定出嫁女沒有土地征收補償款的資格,我就是為了這事來找你的。我們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困難,你應該都聽說了。哎,我男人雙腿殘疾了,一峰自小腦子就不行,這個家就靠我一個女人在苦苦支撐。
水根哥,我早已經撐不下去了,幾次我都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舍不得清遠,舍不得一峰,他們父子要是沒了我,日子指定過不下去。水根哥,你就幫幫我吧,隻要你幫我破了村規,讓我和一峰的戶口遷回來,我.......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梁水根聽出話裏有話,自然不會上套,梁心竟然打算使用美人計,於是麵露難色地說:“梁心啊,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別的事情我都能幫你,也可以勸勸你哥,讓他私底下多少給你一點錢過日子,但你想要更多就不可能了。
這些年村裏很少組織破除村規的活動,村民代表一共19人,每年幾乎使用不上。就算我把他們組織到一起給你投票,梁心,你覺得他們都給你投上一票嗎?這些年你不在朗村,大家對你都疏遠了。但你們家的事情,村裏人都還記著呢!”
梁心知道梁水根的意思,他在內涵她這些年上不要老,下不要小,對大哥一家忘恩負義,村裏人的眼睛又不瞎,肯定不會投她一票。梁水根不知道她最近為了拉攏群民,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什麽陰招明招都用上了。
見梁水根有些不吃這一套,梁心頓時淚如雨下,“水根哥,你是勸不動我哥的,他和我媽鐵了心不打算給我那筆賠償款。他們已經放出話來,說賠償款我一分錢都別想得到。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想到了這個法子。水根哥,求求你,幫幫我們一家吧!”
“咚”的一聲,下一秒梁心的雙膝結結實實跪在了地上,梁水根聽得心口一緊,暗罵了一句他媽的,這女人對自己也太狠了,果然最毒婦人心。
梁水根急得想去扶她起來,又擔心這個女人心思狡猾,萬一她突然撲上來,到時候他就說不清楚了。沒想到梁心見梁水根步步後退,雙手一把抱住了梁水根的兩條小腿,緊緊貼住自己的胸口,“水根哥,求求你,幫幫我,可憐可憐我一個女人家。”
梁水根用力才掙脫開了梁心,急急道:“梁心妹子,你這是做什麽?你給我跪了也沒用啊!老屋改造出嫁女得不到賠償款,又不是你一個人如此。村裏那些出嫁女,戶口一直沒從家裏遷出去的,照樣還是得不到賠償款。這是村裏的規矩,你一個出嫁女還爭搶娘家的錢,這傳出去是會遭人罵的。你就算是到法院上訪也沒用,誰讓你是出嫁女呢!”
梁心懵了,梁水根的意思是,即便組織村民代表進行投票,她戶口遷回來了也得不到土地征收補償的資格。情急之下,梁心猛地起身,怒目看向梁水根:“我就不信這個邪,現在都是什麽時代了,出嫁女這個身份早就該去除了。你要是不幫我破除村規,我就走法律途徑甩掉出嫁女這個身份。”
梁水根愣愣地看著她,問:“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你走法律程序是沒有用的,這是村裏幾百年傳承下來的村規民約,誰也不可以輕易改變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梁心一臉憤恨掏出了手機,“水根哥,這是《婦女權益保障法》,其中說明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以婦女未婚、結婚、離婚、喪偶等為由,侵害婦女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中的各項權益。
還有這個《民法典》,裏麵提出了男女平等的原則,我們出嫁女憑什麽就不能得到自身的權益?再說說這個《土地承包法》,裏麵提出農村土地承包,婦女與男子享有平等的權利。”
梁水根驚住了,沒想到梁心為了得到賠償款,竟然準備如此充分。一個初中都沒讀完的女人,竟然一下子就列舉了三部法律給他上了一節課。
半晌之後,梁水根從抽屜裏麵拿出了《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梁心,別怪我給你澆一盆冷水,很多地方法院都選擇不予受理女性村民維權案件,不管你怎麽打官司,最終結果都是敗訴。你有將近二十年都沒有生活在朗村,在村裏沒有固定的生產,賠償款給你都不合適。而且,大大小小的法院都會尊重村委會‘村規自治’的權益。”
梁心聽聞勃然大怒:“你們這是守舊,是老思想,這都什麽年代了,男女就應該平等。梁水根,你思想保守,不懂變通,難怪村裏人都說你連續擔任了三屆的村主任一職,對朗村屁大點的貢獻都沒。
你除了關心村裏的消防安全隱患問題,你這十幾年來都為村裏做了什麽?我今天把話撂下來,希望你盡快組織村民代表進行投票,我和一峰的戶口必須盡快遷回來。至於能不能得到那筆錢,我自有我的辦法。水根哥,我回去等你消息,如果你繼續和稀泥,以後我天天來村委會堵你。”說完,梁心一臉憤恨地離開了村委會。
梁水根麵無表情地坐在了椅子上,看著麵前的那張朗村地形圖,上麵紅色的圈圈都是容易引發火災的地方。
梁心剛才的一番話,無疑已經刺痛了他的那根麻筋,讓他徹底清醒意識到,村民們不會因為杜絕了消防隱患而感激他,他們對他的評判是他沒有給村民帶來真金白銀這樣實實在在的利益。原來這些年他在村民們眼中,竟是一個不成功的村主任,一個霸著茅坑不拉屎的失敗者。
梁心前腳出了村委會,出門就看見嘉怡從外麵陰著一張臉回來了。項目組的臨時辦公室在村委會旁邊的一間水泥空房,專門騰出來給了張嘉怡、劉婷婷、王正豪他們三人。
母女倆對視上,梁心臉色來不及切換,嘉怡臉色也來不及切換,各自都是一張臭臉。梁心想著露出慈母微笑,嘉怡已經加快步子進屋向梁水根匯報她剛才的所見所聞。
梁水根正在出神,滿腦子都是梁心剛才刺痛他的話,以至於嘉怡敲門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梁主任,嘉怡來了。”梁博森的粗嗓門才叫醒了梁水根,梁水根結結巴巴道:“嘉......嘉怡,坐.......趕緊坐。”
嘉怡話到嘴邊噎了下去,覺得母親來村委會事出有因,於是張口先問道:“村主任,她來村委會做什麽?”
“她?你說你媽是吧?”梁水根回過神看著嘉怡,擔心這丫頭得知真相心裏添堵,於是道:“沒事兒,她就是來找我敘敘舊。她也回來幾天了,說一直沒來和我打聲招呼。你媽現在變得知書達理了,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人。她是家裏的老幺,從小你外婆和你舅舅把她寵成了公主一樣,村裏出了名的小辣椒。當年她潑辣得很呢,可比現在的劉青霞強多了。”
嘉怡聽出村主任在轉移話題,十分坦率地道:“主任,她來是不是為了賠償款的事情?”
梁水根的心思都在剛才梁心那番話上,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理由搪塞嘉怡,於是幹脆點了點頭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