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業上明升暗降
1
趙東是正易集團的副董事長兼執行董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圓頭圓腦圓身子，看起來憨態可掬，實際上老奸巨猾。大家背地裏麵開玩笑，王振東的老奸巨猾寫在臉上，趙東的老奸巨猾藏在心裏，他倆王八配綠豆，對眼了。
張嘉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朗村老家的舅舅一直在給她打電話。她這邊心焦似火，擔心接下來前途未卜，心裏又開始擔心家裏出了事情。舅舅一向很少給她來電話，上一回來電話就出了一件大事，奶奶上樹采摘龍眼摔了骨折，後腦勺著地以後陷入昏迷，送往醫院的路上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嘉怡心裏的忐忑這會兒轉移到了手機上，擔心她最親愛的外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一定會抱憾終身。想起曉丹姐昨晚上說的那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會兒隻恨自己沒有分身術。
趙東見張嘉怡在走神，捂嘴輕咳了幾聲，似乎有意要將她的思緒拉回來。這個小舉動，讓老夏的眼神複雜了起來，他知道趙東的一言一行都不是隨便而為之。以他對趙東的了解，趙東每個動作、甚至每句話的背後都是有意圖的。老夏心中很快明確地跑出了一個想法。接下來趙東要宣布的事情，百分之95一定都跟嘉怡有關。剛才王董說集團接下來會有新業務，指不定就是派嘉怡去開疆辟土。
直到張嘉怡的眼神對上趙東，趙東的眼神才收起之後看向在場所有人。他讓人打開身後的投影儀，背景板上麵的主題竟然是“古村改造實施方案，以及如何讓古村煥發文旅新生。”
會議室又是一陣小聲議論和交頭接耳，大家不明白正易集團這家互聯網大廠為什麽會開始涉獵政府的文旅建設項目。難道正易集團失去了鼎盛這家金主，以後的規劃要與本地政府、國企產生交集？過去正易集團雖然也與政府企業打些交道，但是業務涉獵並不多。看樣子正易集團失去了鼎盛以後，並不是外界人眼中的參天大樹，行業領袖，有人心中猜測說不定集團內部早已經空心了，外表強悍的一麵隻是這些年虛張聲勢出來的。具體情況還要看看集團的財務報表，當然這些也輪不到他們看。
趙東沒等到會議室恢複安靜，有些按捺不住開始宣布第二個重磅消息。
“我們董事會經過一致的商量，決定接下來要將集團一部分精力和人力投入到本省的文旅建設上麵。過去我們與政府企業接觸不多，廣瀚、榮森、曼係，他們三家比我們捷足先登。我們現在接觸，其實也為時不晚。董事會決定接受文旅項目有三個目的，一是與當地政府保持密切關係，方便以後正易接到更多的政府國企項目。二是拓展我們正易的事業版圖，不再拘泥於互聯網產業鏈這一塊領域。三是目前集團一些大的項目，隨著鼎盛突然宣布撤資，資金鏈運轉這一塊必然會出現或多或少的問題。之前我們不願意接受的項目當中，文旅建設是一個利於我們戰略轉型的好機會。
集團這次接的項目是唯品會公益性活動，政府與唯品會打算通過鄉村振興讓古村莊活化起來。等到古村的文旅項目建成以後，唯品會與花都區委區政府攜手眾多領域專家、學者共同打造文旅特色小鎮。項目的全部收入將用於回饋村民及鄉村振興事業發展，帶動村民持續增收。這是通過文化振興“喚醒”古村落的一次全新嚐試，有望開啟鄉村振興的領頭羊作用。
接下來，我隆重介紹一下，這座古村的名字叫朗村，有著超過600年曆史，朗村就是我們接手文旅項目的第一塊試金石。”
張嘉怡在聽見“朗村”二字時，腦袋一陣轟鳴，眼神裏麵寫滿了不可思議，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是沒想到朗村會被選為文旅建設的一個古村，二是沒想到這個項目被正易集團接手了。三是從剛才趙東的眼神裏麵，她隱隱察覺這裏麵可能大有文章。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說不定接手集團剛剛拓展出來的新業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
趙東看了一眼張嘉怡，接著繼續說道：“唯品會做了大量調研，他們發現朗村是整個珠三角規製保護的比較完整，規模比較大的一個國家級曆史古村落。我們董事會最近也做了很多的功課，發現朗村一直是以耕讀傳家，詩禮傳家的一個典型的中國農耕文明的一個文化標本。同時，它也是從古到今的一座婚姻民俗古村，這裏還有粵繡釘金繡技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朗村這些特殊的文化符號與文化傳承，如果我們能將它全力打造起來，這會成為正易集團的第一個成功案例，也是我們轉型成功的第一步。
全國的遊客都有機會到大灣區，當他們到珠江三角洲的時候，能夠到朗村走一走，看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相結合，體驗朗村的婚姻民俗文化，看一看非遺釘金繡技藝的傳承，全麵帶動朗村旅遊業以及村民就業，基礎設施建設，促進當地旅遊業的發展。
政府已經將朗村鄉村振興項目，當成以文化振興為核心的國家級鄉村振興標杆項目。文化引領的鄉村振興不僅能吸引外地投資者，更吸引本鄉本土的年輕人回來參與鄉村振興。這次唯品會找到我們代理建設這個項目，政府也會大力支持，這對於我們正易集團是一次難得的寶貴機會。嘉怡，我聽說你可是土生土長的朗村人啊？”
張嘉怡知道趙東會將話題引到自己的身上，也瞬間明白了趙東開場白之前那幾聲故弄玄虛的咳嗽聲意味著什麽。他的咳嗽聲是提醒她豎起耳朵，等待集團新的業務版圖降臨到自己的身上，然後抱著一顆感恩之心，一股向上不斷攀登的決心，欣然接受來自董事會授予她的這份光榮的新業務。
張嘉怡看向趙東的眼神，一股絕望呼之欲出。趙東當然看不出來，因為他不了解朗村對於張嘉怡意味著噩夢一般的地方。他說不定還會認為張嘉怡會感激涕零，回到自己的老家參與文旅建設，在村裏人麵前揚眉吐氣，多有麵子啊！
嘉怡對麵的老夏自然看得出來，鐵漢柔情的心髒已經提了起來，擔心這個外強內弱的小女人頂不住這個“噩耗”。嘉怡的身世背景，他多多少少了解過一些，知道她的原生家庭有別於常人，從小無父無母，由舅舅舅媽和外婆共同拉扯長大。她靠著自己在正易集團立足，靠著實幹和努力在正易集團有了較高的口碑。相比於集團內部一些關係戶，她就是一本勵誌小說。他也知道嘉怡下一步的目標是晉升集團高層，如今董事會讓她前往朗村接手集團新業務，這簡直就是將她一下子拉回到了起點的位置。新的業務，新的知識領域，一起都是新的。那麽接下來，策劃部經理一職，是繼續給她保留職務，還是另尋他人？老夏心裏盤算起來，隱隱覺得集團此舉有些不夠厚道了，說不定還有別的陰謀等待揭曉。
嘉怡已經不是小女孩了，更何況她小女孩的時期就已經學會了處處隱忍，察言觀色。即便心中震驚董事會的決策做得未免有些太快，甚至含有算計預謀的成分在裏麵，她依然保持雲淡風輕的姿態，眼神裏麵沒有一絲情緒地看向了趙東。趙東的眼神當即也錯愕了幾秒，他原以為張嘉怡會狗急跳牆，至少也會麵露波瀾，因為並沒有多少人願意去農村開疆辟土。
當然，他還沒來得及具體細說，接下來被派往朗村的人，都需要駐場長達三年時間。如果這個消息一出，張嘉怡的表情說不定會很精彩吧！不過這一刻，趙東已經發現張嘉怡與一般的職場女性不太一樣，她的隱忍情緒裏麵有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毛骨悚然。
嘉怡語氣有些玩笑道：“趙總，我確實是朗村人。奇怪了，最近也沒聽說朗村要拆遷改造的消息。當然啦，也許他們是擔心我回去分錢吧，畢竟拆遷或是改造，政府的賠償標準應該也不會少。”
“嘉怡，這太好了，董事會一致商量出來的結果，我們認為你是最佳人選。政府和唯品會已經找朗村的村委會主任梁水根談過了，文旅建設成功以後，能夠帶動全村經濟發展，那位村主任很樂意合作。嘉怡，馬上就要過端午節了，你這次回去過節就可以告訴村裏人，讓他們放心地配合你，自己人是不吭自己人。拆遷改造合同一簽字，項目就可以全麵啟動了。被劃分到改造區域內的村民房屋，相關的賠償標準馬上會在村裏進行公示。
我們決定派你前往朗村參與朗村的文旅項目建設，由你全權負責這個項目，相信你一定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我們認為再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這個項目雖然是從零到有，但是一旦建成以後，政府期望的效果達成，帶動了旅遊經濟發展，帶動了朗村的村民經濟收入的增長，也能解決一部分朗村村民的就業問題。
嘉怡，朗村這個項目大有所為，等到村裏拆遷改造之後，我們建立朗村的藝文中心，古村展覽中心、高端民宿、露營營地等核心業態穩步推進，配合市場運營全麵啟動，著力打造文化振興新典範與鄉村振興新地標。唯品會那邊希望我們對朗村的古建築民居做加固修繕的保護，開發出不同的業態，包括精品民宿、文化市集、文化商鋪的規劃等等。如果我們正易集團圓滿完成這個項目，以後一定會得到源源不斷接到這些政府項目。嘉怡，你有信心接手這個新業務嗎？”
張嘉怡看著趙東的嘴巴在一張一合，起初還聽進去了一些，後來在聽說朗村二字時，腦袋一直持續嗡嗡作響的狀態。等到她狀態稍稍緩和了一些，看著所有董事會成員，由衷歎息道：“謝謝董事會對我的信任和認可，隻是策劃部門事務繁雜，我這邊實在脫不開身。要不........你們看看還有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文旅建設是集團的一塊新業務，對集團未來的發展至關重要。即便是由我來接手，也是從零開始學習，我覺得倒不如公平一些，給大家一個機會。我相信集團內部一定有人願意學習這塊新業務，畢竟技多不壓身嘛！如果交給一些虛職部門的同事去學習，那樣也可以降低集團這次裁員的人員數量，倒不至於讓集團上下太過人心惶惶。正易說出去也是這個行業的翹楚，大批量裁員確實不太合適。趙總，您覺得呢？”
2
趙東沒想到張嘉怡會說這些，“嘉怡，你就不用再推辭了，這是董事會商議過後的結果。還是剛才那句話，你是土生土長的朗村人，進場之後會與村民打交道，你可以發揮本地人的優勢。這要是換了在場的人，即便是小夏這麽八麵玲瓏的人，那也未必能夠勝任。本地人好辦事，這點大家都知道。
我們已經與唯品會簽訂了合同，甲方這邊要求我們集團出一名金牌策劃師，全權負責朗村文旅拆遷改造項目的一切事宜。要論金牌策劃師，你可是陳峰欽點的，沒有人比你更有這個資格勝任朗村這個項目。另外，甲方要求我們的人駐場辦公，端午節過後立刻進場。這個項目比較特殊，整個駐場周期計劃為三年，具體還需要根據實際完工的時間來決定。嘉怡，端午節過後，你就可以不用再來集團，你們部門的小劉和小王跟你一起去朗村。我們正易集團一共出了三員大將前往朗村駐場辦公，對這個項目是高度重視，甲方那邊一定沒話說。”
張嘉怡在心裏告誡自己，保持冷靜，不要暴躁，但她還是失笑了一聲。今天的會議看起來是商議，實際上是通知她可以帶著策劃部的小劉和小王收拾東西前往朗村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連他們的辦公地點都已經準備好了，於是問道：“王董，趙總，各位董事會的領導，這件事情太突然了，而且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進場辦公，周期竟然長達三年。小劉和小王應該還不知道，他們剛到正易才半年時間，突然被派到朗村負責這個項目，我這邊需要跟他們先說一聲，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
趙東神情微微一怔，很快露出了一種看似滑稽的表情，“征求他們的意見？嘉怡，剛才已經說了，鼎盛宣布撤資，集團內部準備裁員，論資排輩的話，他們兩個新人也會被裁員。他倆入職才半年，就算給他們N+1的賠償標準，到手也沒有多少錢。如果他們知道能夠去朗村曆練，原有工資上麵還能增加30%，他們一定會非常感激你。”
嘉怡臉上露出了冷笑，工資增加30%都已經商議好了，這個會議完全就是蓄謀已久。
“嘉怡，你是朗村項目的總負責人，接下來一定要帶領小劉和小王好好幹。甲方也會安排人駐場，到時候你們一起與村委會共同對接，三方齊心協力將朗村這個項目做好，為正易接手的這項業務新版圖增添一抹色彩。”
張嘉怡暗罵，董事會都已經決定好了，還在這裏假模假樣征求她的意見。她抬頭看了一眼老夏，老夏的表情也很複雜，但是從他的瞳仁裏麵可以看出，老夏希望她當下這一刻先按兵不動。
“好，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了，一切都鋪排得麵麵俱到，我還有什麽好說的，服從集團安排就是了。不過小劉和小王那邊，我還是會聽取他們的想法。如果他們不願意去朗村，希望集團可以另做安排。”
趙東歪頭一愣，微微笑了笑：“有些決策我們及早拍板下來再跟你們商量，也是良苦用心。如果我們正易猶豫了，甲方轉頭就可以去找榮森、廣瀚、曼係，貨比三家以後，那幾家狼崽子說不定為了打開市場這塊新業務，表達他們的合作誠意，在項目代理費用上麵大幅度退讓，甚至義務幫忙都有可能。這樣一來，這塊到嘴的肥肉就飛了。這幾年國家在大力發展文旅，鼓勵鄉村文旅振興，帶動經濟發展，正易接下來的發展肯定是要拓展這塊業務的。
大家都知道跟著風向走，一定準沒錯。我知道讓你去朗村，你可能覺得落差很大，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打個比方吧，很多從政的人，眼光都放在北上廣發達城市，聰明的人就會選擇稍稍落後的城市，因為那邊更有機會幹出一番事業。嘉怡，希望你能明白董事會的良苦用心，不要辜負你師父對你的栽培。”
張嘉怡心裏暗笑，這個時候搬出她師父，不就是為了讓她閉嘴。如果她不是朗村人，或許會欣然接受這個業務，可是她與朗村之間有著太多的糾葛。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工作居然能和朗村扯上關係。冥冥之中覺得這或許就是她與朗村之間的恩怨羈絆，似乎越是想要逃離，朗村越是緊抓不放。
嘉怡看著趙東，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趙總，我去朗村駐場辦公，一走就是三年，整個策劃部怎麽辦？”
趙東和王振東眼神對視了一下，二人眼神裏麵同時閃過一絲狡黠，“這個你放心，策劃部新的部門經理節後就上崗。不過你放心，三年以後你回來，策劃部經理這個位置還是你的。”
嘉怡恍然大悟，徹底看清事情早有預謀，新的策劃部經理節後就能上崗。這證明什麽？證明這是蓄謀已久，而非一朝一夕做出的決定。董事會並不是與她商量，而是直接通知她，端午節過後趕緊滾回朗村駐場辦公。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不明白為什麽作為一個部門的負責人，她必須親自紮根在朗村辦公，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已經找好了取代她的人，還要假惺惺演這出戲給大家看。如果這都不是陰謀，那會是什麽？
王董見嘉怡的表情充滿了複雜，眼睛裏麵帶著慍怒，看出她的小宇宙岌岌可危要爆發。
王董神色嚴峻起來，一半安慰的語氣，一半不可拒絕的語氣，“嘉怡，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來說很突然，董事會一致認為你是朗村項目最合適的人選。
一、你是土生土長的朗村人，進入朗村駐場辦公需要與村民打交道，村裏人都認識你，對接起來更容易，村民也更容易信任你。二、你的業務水平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陳峰是你師父，名師出高徒。三、文旅產業融合發展大有可為，通過文化植入拓展旅遊文化內涵，創新旅遊發展路徑，為全省旅遊產業發展源源不斷注入活力。正易作為行業內的領袖，文旅這塊業務必須率先跟上。鼎盛突然撤資讓我們很是被動，這也證明了一點，集團的發展業務不能一直局限於那幾畝地。
嘉怡，你肩上的擔子很重，承載著我們對你的期望，也承載著集團未來的發展，不要辜負你師父的一片苦心。如果他還在，一定會希望你嚐試新業務，突破自己的職業舒適圈。”
王董前麵那些話對於嘉怡而言，無非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套話。他跟趙東一個鼻孔出氣，兩人目的都是一致的。隻是王董突然提到她師父陳峰，嘉怡的心裏咯噔了一聲，感覺王董的話裏有話。師父在醫院積極配合抗癌，師父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相信師父一定會康複。
“王董，我師父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明天是陳峰的告別儀式！”
張嘉怡一臉難以置信，上上周她還與師父通了視頻電話，師父還勸她不要節食，職場人要多關愛自己的胃。平時要少喝咖啡，咖啡喝多了也傷胃。
“我是昨天知道陳峰走了，原本還打算忙完這陣子代表董事會去看望他，沒想到這麽突然.......嘉怡，陳峰熬了大半年已經很不容易了。他身體裏麵的癌細胞轉移到了胰腺上，胰腺癌速度特別快，沒幾天陳峰就陷入了昏迷狀態。集團的撫恤金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大家一起去送他最後一程。朗村的項目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不要推辭了，就當是人生的一次曆練。好了，大家散會吧！”說完，王董起身率先離開，沒給嘉怡刨根究底的機會。
大boss走了，會議室裏麵一哄而散。趙東猶豫了幾秒，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纖瘦的肩膀，“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朗村是個不錯的曆練機會，大家都想往好的項目上去擠，其實做出來的成績並不顯著。如果你在朗村做出了一番成績，未來在集團升遷速度一定勢不可擋。”說完，趙東也走出了這間會議室。
嘉怡失魂落魄地坐在會議室，老夏折返想著安慰她幾句，從她那張冰冷的臉上看到了殺氣騰騰。陳峰突然傳出死訊，對嘉怡的打擊一定遠勝於讓她去朗村駐場。他知道陳峰對嘉怡有多重要，一肚子的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
回到辦公室，嘉怡的眼淚已經洶湧而出，她在集團從未流露出柔弱的一麵，這次因為師父的死，再也難以控製情緒。她想大聲痛哭，想出去罵街，想去見師父最後一麵。
曼麗聽說嘉怡要被派往朗村駐場辦公三年，嚇得一口白開水差點噴到傳話的小張臉上。她是集團的百事通，很快在各個群裏確定了這個消息，第一個跑到嘉怡的辦公室罵起了街。嘉怡看見她闖進辦公室，眼淚還沒來得及收住，曼麗已經雙手叉著腰大罵，“董事會那幫人太過分了，這一定是他們的陰謀，早就商量好了讓你去朗村負責文旅項目。聽說新的策劃部經理節後都準備來上班了，咱們誰也沒接到這個通知，這分明就是先斬後奏！嘉怡，我去幫你調查一下那個新來的人是個什麽來頭，說不定是他們幾個董事會的家屬成員或者親戚什麽的關係戶。嘉怡，你放心，策劃部所有人都對你心服口服，新來的那家夥一定掀不了天........”
曼麗這邊還沒說完，嘉怡已經眼淚決堤地看著她，“曼麗，我沒有師父了，他們說師父走了.......”
3
嘉怡在辦公室抱著曼麗的細腰嗷嗷大哭，門外是策劃部的全體同仁緊緊貼著門，大家都知道嘉怡姐要去朗村駐場辦公三年，也都知道嘉怡姐的師父陳峰過世了。兩個重磅消息，嘉怡姐如何消化負麵情緒，大家目前隻能寄托在曼麗姐身上了，希望曼麗姐的三寸不爛之舌，能夠安撫嘉怡姐的心靈。
“今天集團一下子傳出了四個“噩耗”，原來的策劃部經理陳峰死了、嘉怡姐事業明升暗降，外派到朗村駐場三年、鼎盛突然宣布撤資、集團要進行裁員。兄弟姐妹們，咱們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啊？”
“小李，這裏還輪不到你們95後哭慘。我們這些八零後、八五後，那才叫一個慘！上有老下有小，工作馬上就要不保，車貸、房貸、老人的醫療、保健品、吃藥錢、孩子的學費和各種輔導班、老婆的SKII、海藍之謎、赫蓮娜，我們很快二十塊錢一包的香煙都抽不起了。”
“聽說王董的女兒剛從英國留學歸來，大小姐貌似在英國讀的專業是工商管理學。你們說，會不會接下來擔任策劃部經理一職的人選，就是這位剛從國外留學歸來的小老板？”
“可憐的嘉怡姐，辦公地點就要從高大上的寫字樓，變成了農村臨時搭建的辦公板房。說得好聽升職加薪，原工資基礎上再增加30%的收入，其實這就是集團明升暗降的伎倆。”
“你們不覺得很詭異嗎？集團突然接了文旅項目，難道是因為鼎盛宣布撤資，正易沒法活了？董事會這麽快就要求發展新業務，集團這是要搞戰略轉移嗎？”
“這還不明白？鼎盛都已經撤資了，集團被打得猝不及防，狠狠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那些之前看不上的小項目，現在都要開始撿起來做。蚊子雖小，那也是肉啊！鼎盛撤資肯定會給集團資金周轉帶來大問題，如果接下來一步走不好，這座高樓大廈瞬間土崩瓦解都有可能。雪崩來臨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咱們接下來的日子要難過了。”
“嘉怡姐的運氣也太差了，怎麽什麽都讓她給趕上了，現在沒有師祖陳峰給她撐腰，高層說替換她根本不需要再跟陳峰商量了。剛才去茶水間打水，我聽說端午節過後，嘉怡姐就不要來集團上班了，直接去朗村走馬上任。那個新來的策劃部經理，節後就來管咱們了，最近大家都要謹慎一點。集團一旦有個什麽風吹草動，咱們自己的微信小群裏麵第一時間互相通氣。”
“看來咱們現在都有被炒魷魚的風險，從今天開始必須未雨綢繆，馬上就打開廣州人才招聘網，趕緊做好兩手準備。不然下個月的車貸、房貸根本還不上，N+1的賠償標準，也支持不了多久。”
“哎呀，你們幾個單身狗還好，我們這些中年職場人就悲催了。不是我們販賣焦慮，生活的壓力麵前，我們這群人慢慢變得害怕失業，害怕生病，害怕窮，害怕死。孩子需要我們的陪伴，父母需要我們的照顧，老婆需要我們的嗬護。老天爺保佑啊，正易集團一定要挺過這關，千萬別出什麽幺蛾子。真要是到了裁員那一天，你們這些年富力強的年輕人，一定要多讓我們這些中年人！行不行？”
“當然不行！你們中年人有中年人的苦，我們年輕人也有我們年輕人的苦。我們誰不是寒窗苦讀，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才進入了正易集團。如果我們被裁員了，父母會對我們感到失望，同學聚會一定遭到各種白眼鄙視，女朋友覺得未來沒有希望，說不定會跟我們鬧分手。不行不行，我們尊老可以，但是你們也要愛幼啊！”
“既然大家誰都不讓誰，那就各憑本事，各顯神通，看誰最後能夠留下來！”........
曼麗安慰了嘉怡一會兒，急吼吼跑出去“調查”新來的策劃部經理的來頭。嘉怡背靠著坐椅想起了師父，她一直認為如果沒有師父當年慧眼識珠，就沒有今天的張嘉怡。
她想起當年剛到正易集團參加麵試，陳峰問她為什麽選擇正易，她說每年各大985、211的大學畢業生，都以能夠進入正易集團為榮。她來廣州找工作是為了能夠留在這座城市，先定一個小目標，五年之內要在廣州擁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
一個剛大學畢業的黃毛丫頭，五年之內要在寸土寸金的廣州買一套房子，麵試官們臉上的表情都亮了。師父陳峰當時也在場，被她的真誠和天真吸引了。後來他告訴過嘉怡，那天他從她的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
麵試那天師父笑著問她：“先不說我們會不會錄用你，女孩子需要自己買房子嗎？廣州的房價高到嚇死人，大部分的男孩子都要靠家裏幾代人的幫助，才能在市裏買下一套房子。女孩子就省心多了，結婚就會有房子，沒有必要這麽拚。
做策劃這一行很辛苦，經常熬夜加班寫方案，幾年下來脫發、發際線後移、長白發、月經不調、身材發福等問題都出來了，幹策劃的女人最容易衰老，每家公司的策劃大多都是男性。男人，更耐造，也更抗造。我從業這麽多年，見過很多女策劃自從進入婚姻，走進家庭，懷孕、生子、哺乳，她們會麵臨事業上和生活上的各種問題，男性就可以省去這麽多的麻煩。”
陳峰最後一個字落下那一刻，嘉怡禮貌地笑了笑，態度不卑不亢道：“我不認同您的觀點，現在是21世紀了，不是過去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內的封建舊社會。雖然男女還是沒有絕對的平等，職場也經常出現歧視女性的現象。但是隨著時代在不斷進步，社會對女性工作者越來越認可和鼓勵，新時代女性無論是經濟獨立還是精神獨立都今非昔比。您剛才的態度對女性從業者非常不公平，如果男人可以生孩子，女人也可以衝鋒上陣，賺錢養家。造物者賦予了我們作為女人、母親的生理結構，但這不能成為社會對女性從業者的歧視的理由。您的年齡看起來應該已經有小孩了吧？”
陳峰被嘉怡的話逗樂了，“是啊，我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今年剛上幼兒園小班。這跟我們錄不錄用你有什麽關係嗎？”
嘉怡繼續鼓起勇氣，道：“您一定很疼愛您的女兒，現在以及將來一定會不惜一切財力、精力、時間去精心培養她成長。”
“那當然，我女兒可是我的小棉襖，砸鍋賣鐵我也會將她培養成一個出色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那您一定是不希望她將來成為一個隻能依附於另一半的女人，她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社會價值，而不是一個手心隻會向上的女人。除了女兒、妻子、母親、兒媳等等身份，她最應該成為她自己。您一定不希望看到，她為了家庭放棄自己的事業，每日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迷失自我。對嗎？”
陳峰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身體不由坐直，“你很聰明，好，假設你已經成為一名妻子、一名母親、一名職場白領，未來你將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我是一名不婚主義者，結婚生子不是我人生的必選項。”
陳峰眼神一緊，“冒昧問一句，為什麽選擇不婚不育？”
“不好意思，這個我不方便說。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來保證，結婚生子不是我人生的必選項。來麵試之前，我已經研究過正易，知道正易在行業內瘋狂內卷，經常加班。這樣苛刻員工的方式逼走了許多策劃，目前最缺人手的崗位就是策劃部。我有信心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並且不排斥加班行為，希望各位麵試官給我這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很少有女孩子麵試的時候，敢於這麽誠實地說出心聲。陳峰從張嘉怡的眼神裏麵，看出了她的真誠、她的態度，他相信她沒有說謊。
嘉怡走出正易寫字大樓，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可以繼續留在廣州。外婆和舅舅輪番打了許多個電話給她，舅舅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讓她回朗村跟著他學習製作龍鳳裙褂的手藝。她是喜歡粵繡、喜歡釘金繡，喜歡中式龍鳳裙褂，但僅僅隻是喜歡，讓這門技藝成為工作是不可能的。再者，她根本就不想回到朗村。隻有遠離朗村，她才能不被那些負麵情緒一直包圍。況且，她想留在廣州找到母親，當麵要一個答案，解開自己的心結。
麵試結束，她度過了最艱難的三天，一日三餐以泡麵果腹。快要“彈盡糧絕”的時候，她接到了人力資源部門打來的錄取通知電話，自此正式進入正易集團實習，帶她的人就是師父陳峰。師父不僅對她有知遇之恩，更有栽培之恩。師父年長她一輪的歲數，兩人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師父亦父、亦兄，對她關懷備至，教她做人做事，悄然填補了她心底的那份缺憾。
中午下班，曼麗約嘉怡一起吃飯被拒絕了。嘉怡獨自一人開車去了“上下九步行街”，廣州一條著名的小吃街。她剛到正易那段日子，每天跟著師父一起加班。師父經常帶她到這條街吃叉燒包、燉奶、糖水、雲吞麵、腸粉等等美食小吃。
如今看著這條繁華的小吃街，張嘉怡隻覺得內心悲涼一片。滿條街都是人間煙火氣，師父卻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甚至不敢打電話給師母，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苦命的女人。
突然，她想起了手機上舅舅的幾個未接來電。開會的時候一直沒法接通電話，後來一直沉浸在師父去世的噩耗中無法自拔。這會兒看見街上已經擺出了端午節的美食糕點，這才想起後天就是端午節。想必舅舅如此著急，一定是迫於外婆的嚴威之下，不得而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