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傳

第八章 紅塵

第一節 華岡農夫

“我隻是做了一個種樹的農夫,兩百棵幼苗交在我的田裏,我不敢離開 他們。”

——三毛《不覺碧山暮但聞萬壑鬆》

三毛從南美洲歸來,應母校文化學院校長張其昀先生的邀請,到那裏任 教。

二十年前,張先生慧眼識金,成全了三毛的“向學之誌”。她成名之後, 不止一次接到張先生的聘書。出於種種考慮。三毛一直沒有接受。這次應承 下來,反映了她的思想變化。

台北,是三毛視為紅塵滾滾的地方。出國之後,幾次回台,總是住很短 的時間,便抽身而去。她不能忍受那些無時不在的紅塵壓力。沒完沒了的電 話、座談會、演講會、應酬飯局,甚至包括無休無止、無微不至的母愛:

“我不能將自己離家十七年的生活習慣,在孝道的前提之下,喪失了自

我,改變成一個隻是順命吃飯的人,而完全放棄了自我建立的生活形態。” 然而,除了台北,她別無選擇。荷西已逝,再沒有一個人,伴她在荒美 的海邊,共享隔世眷侶的生活了。她的愛情經曆和求靜求真求愛的浪漫個性,

決定了她難以再次撩開愛情的幕幔。

三毛說過:“我常常想,命運的悲劇,不如說是個性的悲劇。”這句話 對於三毛本人,尤為適用。

三毛不得不在台北尋找一方靜土,她選擇了華岡山上的文化學院。

9 月份開學之前,她又飛往大加納利島,做了一次短暫的夏季旅行,照 料好了荷西的墓。

回台途中,她繞道到西班牙邦費拉達城,探望了僻居在德爾·席鄉下的

老友夏依米,和他的妻子巴洛馬,他們是撒哈拉沙漠的患難之交。三毛給這 個窮愁潦倒的家庭買足了食物後,便和他們灑淚作別,返回滾滾紅塵中去了。二

1982 年 9 月,三毛登上了文化學院的講台。 教書,是三毛一生中比重不小的部分。除了留學打工,和在加納利於過

一段使館秘書外,三毛一生中唯一從事的職業,恐怕就是教書了。 三毛說:“教學,是一件有耕耘、有收獲、又有大快樂的事情。”她多

次把教師比作農夫。她喜歡這個比喻。 十年前,三毛留學歸來,也曾在華岡山上當過“農夫”。那時,她是一

個默默無聞的德文助教。十年後的今天,作為一名大紅大紫的女作家,第一 堂課,就盛況空前。學生子菁回憶:“三毛第一次來華岡上課,可以用轟動 這兩個字來形容,因為來一睹其風采的學生,像是一顆顆軟糖裝在大肚小頸 的瓶子裏溢了出來,是的。教室太小了些,但這不是準備做演講,而是上課。”

三毛的正式學生,是一百五十三人,加上旁聽的,超過二百名學生。 學生,是多了些。三毛喜歡導師製,一年帶五至十五名學生。她覺得,

這樣大囫圇的教學,她隻能在課堂上傳道,卻不能一個一個地授業解惑了。

三毛教學的課程,是中文係文藝創作組的“小說研究”和“散文習作”。 中國文學是三毛的生命之愛,她認為,她的學生非常幸運,念了世界最

有趣的學係。 三毛教書,極為投入。

“差不多四小時課,總要看十五本書,不能說是消遣了,起碼要去找, 但也不一定用。也許那堂課已經準備了很多東西,可是當時和學生的默契不 是那樣,可能我白讀了七天書就丟掉了。”她不肯偷懶半分。

三毛是一位講故事的能手。家裏的親友和孩子們,不讀她的書,但對她 共同的印象,就是會說故事。父親陳嗣慶說:“她的確可以去說書。”

在課堂上,三毛的課極為生動,而且計時很準。 三毛用盡心力,去啟發學生的創作潛能。她的課因而變得龐雜起來: 小說技巧的起、承、轉、合要談,人性、宗教、心理問題也要談,甚至

生活滄桑、社會往來?可謂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三毛沒有忘記自己的文學啟蒙和創作道路。她為學生加開了《紅樓夢》 課。一位學生回憶她大談“紅樓”的情景:

“講到寶玉的靈、肉的時候,她和我們談到‘性’?她要我們分清楚的

是**、欲、情,多少觀念,多少作為,在處世當中一直不斷地被所謂的標準, 可憐的人雲亦雲左右,甚至連一個完整的自我人格亦無法以自己的思考、方 式去成就。”

接著,她又開了《水滸傳》。

三毛,她真誠地,想把她認為成為一名作家的全部東西,統統地奉獻給 學生。

課下花在批改作業的功夫,並不比備課和講課少些。三毛曾公布過一篇

普通的作業批改卷,她把改作業,當作和學生的書麵對話,學生作業寫了二 千四百多字,三毛竟在上麵寫了(準確地說,是圈點評論)二千三百多字。 三毛有二百名學生。她這樣的教學方法,雖然負責精神可泣鬼神,但工作量 太大,依三毛的身體狀況,不累死才怪!

她終於病倒。1984 年初,三毛到美國短期療養六周。春,再赴美國手術。 這一年,由於身體狀況,她不得不辭去教職,停止了她的辛勞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