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200|199.198.197.9.17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年輕的時候,提槍上戰場,他是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
曾經站在高山之上,他俯瞰這一片大好河山,想著若是將來死後,便一定要撒骨在人間。
後來他的弟弟永湛告訴他關於前世。
盡管他說,那就如同一個夢。
可是他卻**地察覺到了什麽。
他知道,那不是夢,那就是他本應該有的宿命。
這些年,永湛其實一直很是關注他的身體,仿佛他早已知道,自己會有那麽一場劫難。
當那場瘟疫來臨的時候,當他染上重病,而周圍的一切人等竟然神奇地安然無恙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或許是他本來的宿命吧。
他並不是一個信神佛的人,不過永湛的話,他是信的。
隻是那場重病,卻沒有奪走他的性命,而是讓他再也無法視物。
這讓他感到很焦躁。
自小到大,他一直習慣將所有的一切掌控在手中。
後來七年的帝王生涯,更是讓他無法容忍這種眼前一片黑暗,不能視物的狀態。
他無法平心靜氣下來,甚至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順從命運,就這麽死去。
永湛幾乎每天都會過來陪著他說話。
來的時候,一般會帶著幾個孩子。
當聽著子軒和子柯打鬧嬉笑的聲音,摸著天佑公主那細軟的頭發時,他會感到一絲安慰。
隻不過這種安慰,也隻是瞬間之事罷了。
當孩子們離開,他依然會有著無邊的寂寞和孤冷。
他本來就是一個傲視天下的帝王,如今心性焦躁之下,便難免對著周圍的宮娥侍女發脾氣。
每天都是要吃三次藥的,可是那藥吃了,卻遲遲不見好,他拒絕吃藥,狠狠地將那藥仍在地上,摔得到處都是。
有時候宮娥的伺候不如他心意,他也會冷硬地將她們斥退。
如今已經當上皇帝的永湛依然每天都會來,當他看到這種情況後,重罰了那些讓他不快的宮娥侍女,開始精心地挑選心性細膩柔和的女子,陪在他身邊,甚至還特意挑選了女官前來為他讀書。
可是這些人,他統統不喜歡。
於是他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波,漸漸地,伺候在這位先皇身邊的太監宮娥們一個個都變得膽戰心驚起來,她們唯恐一個不小心便引來這位先皇的大怒。
容王無可奈何之下,隻好暫時放下政務,帶著孩子們和皇兄,一起離開皇宮,前往附近的西山避暑山莊來遊玩。
他知道皇兄心中的鬱結,盼著幾個孩子的陪伴,以及山莊中清新的氣息能夠讓他走出那煩悶。
因怕有所不便,他甚至沒有讓皇後顧宴隨行,卻讓柔妃如今帶著的竹明公主也一起跟來。
於是這是一場兄弟二人,以及幾個孩子的出行。
竹明公主身體自小羸弱,如今已經四歲了,可是心性膽怯,往日裏總是不愛言語。幸好的是天佑公主從來都是個人來熟,又是自小和竹明公主熟稔的,於是便拉著她到處說笑遊玩,兩個姑娘家倒是相處得極好。
至於子軒和子柯,如今好不容易出一次燕京城,倒像是放出籠子的兔子一般,到處亂竄,撒歡個沒停。
在這青山綠水之間,一旁的侍衛太監都退下了,容王牽著皇兄的手,笑望著幾個孩子在旁邊的草地上嬉戲笑鬧。
“皇兄,記得小時候,你也曾帶著我來這裏遊玩,隻是那個時候你在那裏練武,我也不知道玩,隻是在那裏傻站著。”
仁德帝這幾日來到此間,聞著花香,聽著鳥語,心境倒是開闊了許多,如今聽弟弟這般說起,不由笑哼:“你那個時候,那麽呆,怎麽可能和子軒子柯相提並論。”
容王聽著這話,笑道:“子柯子軒實在是調皮,這也就罷了,我卻頭疼天佑,她這個性子,也不知道隨了哪個。”
更讓人無奈的是,她一個女孩兒家,天生神力,竟隱隱有練武的天分。
仁德帝擰眉:“我記得之前你不是招納了一些孩童,說是要為童養夫之備選嗎?”
容王點頭:“是。不過當時那些孩童被子軒子柯大打一通後,就嚇跑了。”
仁德帝聽著,不由嗤笑一聲。
容王卻又道:“後來我想著,那都是一些養在婦人之手嬌生慣養之輩,我既為天佑選夫,也未必拘泥於身世背景,於是便挑選了一些孩童,自小嚴加培訓。”
仁德帝唇邊帶了笑意:“好主意,到時候竹明公主的駙馬,你也幫著從中選一個吧。”
容王笑望著自己的皇兄,道:“那倒是不必。我瞧著竹明公主這性子,將來不知道多少家王孫公子求娶呢,屆時皇兄自然可以親自為她把關。”
這話一出,仁德帝唇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
他用無法視物的目光望著遠處的青山:“我的眼睛,永遠也看不到竹明公主出嫁了。”
容王搖頭:“不會的,皇兄,歐陽大夫一直在試圖找出治療你眼疾的辦法,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可是這些話,仁德帝卻無法聽進去。
他隻是苦笑了下,卻並沒有回應。
容王抽出這麽幾日來陪著孩子以及仁德帝在此遊玩,可是他如今到底是一國之君,禦案之上,不知道多少奏折等著他去批閱呢。
於是幾日之後,他也隻好離開了。
仁德帝卻一時不想離開,於是他就陪著幾個孩子,繼續留在這裏。
這一日,幾個孩子在隨行侍衛的陪同下,前去旁邊草坪上放風箏,仁德帝身邊隻帶了幾個侍衛,隨意行走在山間,踏著那久積的落葉,緩步往前行去。
其實他也沒什麽目的,不知道自己走向哪裏。
空氣中飄來一陣陣不知名的花香,清淡舒適,這裏確實比皇宮裏更適合他修養身體。
正走著間,仁德帝聽到溪水汩汩,清澈的水流撞擊著碎石,比皇宮之內的絲竹之聲倒是要悅耳。
而就在山澗流水之聲中,他聽到了讀書聲。
那是一個姑娘家的聲音,她仿佛在讀著一本醫書。
“上工治未病何也?師曰:上工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四季脾旺不受……”
仁德帝默聽了一會兒後,終於問一旁的侍衛:“這是在哪裏?”
侍衛恭敬地回道:“回太上皇,此地已經出了皇家山莊,為西山之下的歇馬泉。”
仁德帝點頭:“這女子想來是附近的山戶人家,她父親定然是個大夫,所以她才在這裏采藥讀書。”
那侍衛放眼看過去,卻見那女子一身粗布青衣,相貌平凡,腳上穿著一雙草鞋,身後放著一個藥框。
當下他恭敬地點頭道:“太上皇猜得沒錯,依這女子衣著來看,應該是附近的莊戶人家。她也確實是上山采藥呢。”
這邊正說著,那女子仿佛聽到了聲音,抬起頭看向這邊,一看之下,頗為不滿地站起來。
“喂,你們在那裏嘀嘀咕咕什麽呢,沒看到別人在念書嗎?有這樣偷偷地看了別家姑娘,還要在那裏嚼舌根子的人嗎?”
侍衛一聽,頓時要上前喝斥這姑娘。
可是仁德帝卻伸手,阻止了他,淡望著那姑娘的方向,笑道:“這個倒是我們的不是,在這裏向姑娘賠禮了。”
那姑娘目光望向仁德帝,見他約莫三十多歲,長得倒是成熟穩健,況且又是含著笑的,一時倒是把剛才的不悅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站起來,輕巧地越過了那溪水,幾下蹦跳著來到了仁德帝麵前。
“你一定不是住在咱西山腳下的吧?”姑娘一雙眼睛就如同山上的黑曜石一般,滴溜溜地盯著仁德帝。
仁德帝點頭:“是。”
姑娘笑望著仁德帝:“你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吧?該不會是從鎮上來的?”
仁德帝默了下,笑著道:“你怎麽這麽聰明,連這個都知道。”
這姑娘揚著眉,開心地笑,一笑間,露出潔白的牙齒:“你穿的這身衣服,哪裏像我們莊戶人家啊,一看便是外麵來的。再說了,你身邊還帶著仆人呢!”
一旁的侍衛聽著,不由汗顏,不過見仁德帝並不說破,於是隻好從旁恭敬地立著,也不敢出聲。
而接下來呢,仁德帝和這姑娘聊了幾句後,倒是頗為投機。
仁德帝順勢問起這姑娘村裏的收成,姑娘這嘴巴便啪啪啪,猶如小鞭炮一般,將村裏的有誰誰誰,誰家窮誰家富,哪年收成如何,都一一說了。
就這麽說了半響,姑娘口渴了,便從一旁的竹筐裏拿出一個水囊來,過去彎腰灌滿了水,仰起脖子咕咚喝了一通。
喝完之後,一抹嘴,將那水囊遞給仁德帝:“你喝嗎?”
侍衛正要斥責,太上皇怎麽可能喝這不潔之物,這實在是大逆不道。
可是仁德帝卻笑嗬嗬地接過來那水囊,也跟著喝了幾口。
喝完之後,他心情越發愉悅:“這溪水十分甘甜清冽。”
於是姑娘越發興起了:“可不是嗎,外麵還有人專門跑來我們這裏挑水呢,說是我們西山的水,舀一瓢水就是金湯。這裏麵還有一個傳說呢……”
仁德帝側著臉,安靜地聽著這姑娘說起關於這溪水中仙女的傳說。
仁德帝因自小長在皇宮之中,及到少年之時,便出邊塞打獵,戎守邊疆十數年,回來的時候又登基為帝,其實極少接觸者風土民情,如今聽著這小姑娘說起這些,也是頗覺得稀罕,聽得津津有味。
更何況,小姑娘的聲音清靈動聽,猶如泉水一般。
隻是他自眼疾之後,聽到的最喜歡的聲音。
從那日之後,仁德帝每日幾乎都要去那溪水旁等著,有時候那姑娘恰好去了,有時候卻並沒有去。
等到好不容易遇到了,那姑娘一臉驚喜的樣子,跑過來就和仁德帝說話。
這麽一來二去的,也漸漸地熟了,仁德帝知道那姑娘姓潭,叫青蘋的,打小沒了娘,爹是個莊戶裏的行腳大夫,她也沒去過學堂,就這麽跟著爹讀醫書認字。
兩個人熟起來後,仁德帝偶爾便給青蘋姑娘帶些禦廚做的吃食,小姑娘吃得很高興,於是也把自家曬得諸如魚幹肉幹給仁德帝吃,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說話,幾乎是無所不談了。
青蘋說起將來,倒是心高氣傲得很:“我以後要當一個像我爹那樣的大夫,要讓四鄰八村的人都來找我看病!”
仁德帝嗬嗬笑:“有誌氣!”
一直到有那麽一天,那姑娘招手:“你啊,也不要總在這裏坐著了,跟著我去上山采藥吧?”
仁德帝想想也是,點頭道:“好,隻是我怕拖累了你。”
姑娘挑起略帶英氣的眉,水眸瞪得老大,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我一個姑娘家爬山登高都不怕,你長得這麽高,看著身子骨也是好的,怎麽就怕拖累我呢?”
一旁的侍衛因了仁德帝的命令,現在都不敢叫他太上皇,而是改稱先生了。
仁德帝略一沉吟,想想也是,當下笑道:“好,那我也學習下怎麽采藥吧。”
姑娘聽了,這才笑逐眉開:“好!”
於是姑娘背著竹筐,在前麵帶路,仁德帝則跟隨在後麵。
侍衛見山路崎嶇,擔心仁德帝,便要扶著他的,誰知道仁德帝卻擺手拒絕。
他其實生來耳力極好,如今憑著周圍的風聲,沿著前方青蘋小姑娘所走的那路繼續往前走,這麽一路跟下來,倒是並沒有什麽異樣。
青蘋今日個心情是極好的,蹦跳著說笑個不停,其中不免問起:“你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怎麽也跑到這山裏來呢?你平時都不幹活嗎?”
仁德帝沉吟一下,笑道:“我倒是有些家業,隻是如今都交給弟弟了,自己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在這山野之間遊走。”
青蘋聽了,揚眉納罕:“看你也是有家業的,隻是不曾想竟然還有個弟弟呢。”
仁德帝不再說起自己,複又問起青蘋村裏的新鮮事,諸如平時如何收麥等等,青蘋便又開始對他說起,甚至還提起縣裏的一些事,比如縣裏的大老爺納了幾個小妾,那幾個小妾平日裏都吃些什麽補品,都是她這邊采了送過去的。
正走著時候,青蘋忽然指著一旁山崖上的某處道:“你瞧,那個山茶花開得真好看!”
仁德帝轉首“望”過去,眼前一片黑暗,不過他還是笑著點頭:“嗯,是好看。”
青蘋將手中的鐮刀放到背後的草筐裏,利索地挽起衣袖來:“看我過去把它摘下來!”
一旁的侍衛忙低聲道:“那山茶花開在峭壁上,峭壁陡峭。”
仁德帝聽著這話,拉住青蘋道:“青蘋,你不要動,讓韓越過去幫你摘過來吧。”
青蘋此時正打算去爬那峭壁呢,看了看仁德帝,再看了看那叫韓越的下人,有些鄙薄地道:“你看你,長得比韓越要高要壯的,每日裏卻是凡事都要讓他來做!阿旺哥哥原本就說,你們城裏來的,都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如今看來,果然是沒假!”
這韓越一聽這個,頓時皺眉,瞪了眼青蘋,想著縱然太上皇對此女格外開恩,可是她也不能對太上皇如此嘲諷啊!
仁德帝默了片刻,卻是嗬嗬笑道:“我素來身子不好。”
青蘋自然感受到了一旁那仆人的凶狠目光,當下上下打量一番仁德帝,從他手中掙開了自己的胳膊,撅嘴道:“罷了,我不要了!”
說著,她低哼了聲,強調道:“我是來采藥的,不是來摘花的!”
接下來的路程,青蘋姑娘難得的有些沉默,仁德帝見此,便開始搭訕:“你剛才說阿旺哥哥,那是誰?”
此時有風吹來,帶來一陣淡淡的野**香,不過青蘋姑娘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她聽到仁德帝這麽問,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帶著鼻音道:“阿旺哥哥,就是我鄰家的哥哥,他人可好了……”
於是青蘋姑娘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她的阿旺哥哥。
仁德帝從旁,沉默地聽著。
這一日,青蘋姑娘采了許多藥,甚至還尋到了幾根有些年頭的人參。
收獲這麽豐盛,她卻有些悶悶不樂。
斜眼看著仁德帝,她不高興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陪著我一起來采藥啊?”
仁德帝搖頭,認真地道:“青蘋,我很喜歡陪著你一起采藥,也喜歡聽你說話。”
這個姑娘讓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活力和清新感,這是他三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
仁德帝的聲音低沉醇厚,聽著他那“喜歡”兩個字眼,青蘋姑娘莫名地有些臉紅,不過她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我剛才教你認那些藥草,你有的記住了,有的卻沒記住!根本沒往心裏去吧?”
仁德帝聽了,寬和地笑道:“我記性差,有時候總是要人多教幾遍才可以的。”
其實是有些藥草,他可以用嗅覺分辨出來,可是有的,卻實在是很難分辨。
青蘋見他這般說,心情也好了許多:“明日個我們村子裏有人成親,到時候要擺流水席,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啊?”
仁德帝納罕地挑起劍眉:“好吃嗎?”
青蘋使勁點頭:“好吃啊,到時候會煮一鍋一鍋的肉菜,可香可香了!”
仁德帝點頭:“好,那我明天過去。”
青蘋見他真得竟然要去,心情大好,便提議道:“那你明日在這裏等我,我們不見不散啊!到時候我帶你過去!”
仁德帝溫煦地笑著,答應了。
這邊青蘋和他告別了,背著沉甸甸的竹筐便要過去。
仁德帝卻拉住她,沉聲道:“現在起風了,天有些涼,我聽著你剛才打了噴嚏。”
說著,脫下外袍,遞給了青蘋。
青蘋見那有力的大手遞給自己那錦袍,她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來,然後裹到了身上。
仁德帝感覺到了,當下笑著點頭:“不早了,你趕緊回家吧,免得你爹擔心。”
青蘋重重地點了點頭,對著仁德帝擺擺手,蹦跳著下山去了。
這個時候確實已經起風了,風帶來了山澗中清冽的泉水氣息,摻夾著一點似有若無的花香。
原本濃烈的陽光如今已經開始變涼,一輪紅日就掛在山頭那裏,眼看著就要落下。
仁德帝閉上雙眸,淡淡地問一旁的韓越:“她是不是已經走到了山路的盡頭?”
韓越恭敬地答道:“是的,她已經轉彎,不見了人影。”
仁德帝沒有睜開雙眸,卻又問道:“她是不是在轉過山路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韓越微詫,不過依舊答道:“是的,她握著身上的外袍,回頭看了一眼。”
仁德帝聽著這個,低笑了下:“走,我們回去吧。”
第二日,仁德帝卻沒有能依約前去那泉水旁。
他回到山莊的時候,卻聽侍衛慌慌張張地來報信,說是天佑公主帶著竹明公主跑到山澗那裏去玩,不小心落到水裏了。
仁德帝聽了,忙過去看,卻聽到竹明公主在那裏哭啼不止,而天佑公主竟然極其反常地安靜著。
仁德帝召來一旁的奶媽回話,這才知道,因為天有公主非要帶著竹明公主前去一處山洞遊玩,結果兩個人都掉進了冰水裏,竹明公主自然是受了驚,天佑公主也著了涼。
仁德帝無法,隻好命奶媽前去安撫竹明公主,又命禦醫前來為兩個小公主過了脈,倒也是無礙。
待奶媽將兩位公主帶下去後,仁德帝召來了隨行侍衛,詳細詢問了事情經過,並沉聲斥責了一番。
喝退了侍衛後,仁德帝一個人坐在那裏,反思了一番,不免有些歉疚。
其實永湛讓幾個孩子留在山莊裏,是想幾個孩子陪著自己在這裏解悶,不曾想自己這些日子,一心想著去見那青蘋小姑娘,倒把幾個孩子扔給了奶媽侍衛看管,實在是失職。
也幸好今日並沒有出什麽事。
誰知道到了半夜時分,仁德帝正睡著,便被叫醒了,身邊的大太監小心翼翼地稟報說,是天佑公主半夜忽然發起了高燒。
因天佑公主自小身子骨就極為強健,頑皮搗蛋是有的,可是卻從未病過。
奶媽一時嚇壞了,隻好大著膽子過來向太上皇稟報。
仁德帝聽了,忙起身穿衣,親自過去,這時候天佑小姑娘嚶嚶嚶哭著,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囂張跋扈。
仁德帝不免心疼,大手摩挲著小姑娘的臉蛋,溫聲道:“佑佑不要哭,等下吃了藥,發發汗,明日就好了。”
天佑小姑娘啜泣著,平日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神采:“皇伯父,佑佑想要母妃,想回家了……”
雖則現在該叫母後了,可是在病後,她迷糊著依舊叫起來了母妃。
說著,她爬起來就往仁德帝懷裏蹭。
仁德帝沒辦法,隻好抱著這個軟糯的小東西,輕輕晃著,同時口裏哄道:“等你病好了,皇伯父就送你回宮見你母後好不好?”
佑佑帶著哭腔道:“好!”
這一夜,佑佑賴在仁德帝懷裏不出來,三歲的小姑娘,母親不在身邊,又生了病,抱著人不放開。
仁德帝隻好陪了她一眼,其間又哄著吃藥等,鬧騰了大半夜。
後來好不容易她昏昏睡去了,他也不放心離開,坐在一旁,聽著奶媽給她擦拭額頭等。
第二日,一夜不睡的仁德帝想起那與青蘋姑娘的溪邊之約,不免有些發呆。
猜著那姑娘的年紀,其實應該隻有十六七歲吧,掐指一算,實在是比自己小了許多。
盡管他曾經的後宮之中甚至會有比她更小的妃嬪,可是現在麵對這麽一個清純天真的山野姑娘,他倒是有些自慚形穢。
自己心間漸漸冒出的那點心思,他是比誰都清楚。
隻是如今一夜未睡,他腦中卻無比的清醒,清醒之後的他,冷靜地審視著自己,開始覺得自己甚至有些無恥。
他如果想要,隻要伸一伸手,什麽不能得到呢?
隻是那麽一個甜美無辜的姑娘,曆經千帆後的自己,配得上嗎?
況且,這個姑娘那麽單純的心思,若是知道自己此時心間那一抹念想,會如何看待自己呢?
於是他站起來,走到窗欞前,苦笑一聲,用眼前一片黑暗的雙眸望著那初升的太陽,低啞地道:青蘋小姑娘,再見了。
那一日,青蘋小姑娘背著竹筐,在溪水前等了很久,卻隻等到了那個叫韓越的仆人。
韓越說,我家先生不會過來了,姑娘請回吧。
韓越說,我家先生不日即將離開這裏了。
韓越說,我家先生以後也不會來了。
……
那一日,等到韓越走後,青蘋一個人站在溪水邊很久很久。
她的手伸進口袋裏,把打算送給他的東西捏成了米分碎。
一直在那裏站到了傍晚,她才默不吭聲地往回走。
現在村裏的流水席早散了,湯都沒有了呢!
“我很喜歡陪著你一起采藥,也喜歡聽你說話。”
那個人昨日個說過的話,又浮現在腦海中。
他說著這話的樣子,嚴肅認真,俊朗的眸子中有些許什麽在閃動。
她在那麽一刻,臉上都紅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根本是騙子,騙子!
或許阿旺哥哥說得沒錯,外麵來的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那都是騙子,不過是閑來無聊逗她玩罷了!
青蘋姑娘低著頭,從竹筐裏拿出昨日個他給的外袍,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