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炮
我的父親是個聰明的人,他的智商絕對在老蘭之上,他沒學過物理但他知道陰電陽電,他沒學過生理但他知道**卵子,他沒學過化學但他知道福爾馬林液能殺菌防腐固定蛋白質並由此猜想到老蘭往肉裏注了福爾馬林液。
他如果想發財肯定能成為村子裏的首富,對此我深信不疑。
他是人中之龍,而人中之龍是不屑積攢家產的。
人們見過鬆鼠、耗子之類的小野獸挖地洞儲存糧食,誰見過獸中之王老虎挖地洞儲存食物?老虎平時躺在山洞裏睡覺,隻有餓了才出來獵食;我父親平時吃喝玩樂,隻有餓了才出來賺錢。
父親不會像老蘭他們那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地去賺流血的錢,父親也不會像村子裏那些莽漢子到火車站上去當裝卸工賺流汗的錢,父親用他的智慧賺錢。
古代有個善於解牛的庖丁,如今有個善於估牛的我父。
牛在庖丁眼裏隻是骨頭與肉之類的堆積,牛在我父眼裏同樣是骨頭與肉之類的堆積。
庖丁僅僅目光如刀,我父不但目光如刀而且還目光如秤。
也就是說,把一頭活牛牽到我父麵前,我父圍繞著那牛轉兩圈,頂多也不超過三圈,偶爾還象征性地將手伸到牛的腋下抓兩把,然後就可以響亮地報出這頭牛的毛重與出肉率,其準確程度幾乎可以與當今英格蘭最大的肉牛屠宰公司裏的電子肉牛估評儀相媲美,誤差不會超過一公斤。
起初人們還以為我父親是信口開河,但經過幾次試驗之後,便不得不服氣。
我父親的存在,使牛販子與屠宰戶之間的交易消除了盲目和僥幸,實現了基本公平。
父親的權威地位確立之後,便有牛販子與屠宰戶討好他,希望能在估牛時占點便宜。
但父親是有遠大目光的人,他決不會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敗壞自己的聲譽,因為敗壞了自己的聲譽就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
牛販子提著煙酒送到我家,我父親把煙酒扔到街上,然後站在土牆上破口大罵。
屠宰戶提著一隻豬頭送到我家,我父親將豬頭扔到大街上,然後站在土牆上破口大罵。
牛販子和屠宰戶都說:羅通那人,是個二杆子,但公正無比。
父親剛正不阿的二杆子形象確立之後,人們對他的信任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買賣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就把目光投到他的臉上,說:咱們別爭了,聽羅通的吧!——好吧,聽羅通的。
老羅,你說吧!——我父親神氣活現地繞牛兩圈,不看賣方也不看買方,雙眼望著青天,報出毛重與出肉率後,一口喊出一個價格,便躲到一邊抽煙去了。
買賣雙方伸出手,拍了一個響,好!成交!等交割完畢後,買賣雙方都會走到我父麵前,各抽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答謝他的勞動。
有必要說明的是,我父親進人牛市之前,也存在著一種老式的經紀人,他們多數都是些黑瘦的糟老頭子,有的腦後還翹著一條小辮子,他們發明了袖筒裏摸價錢的方法,給這一行當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我父親的出現,消除了交易的模糊性,也消除了交易過程中的黑暗現象,那些賊眉鼠目的經紀人被我父親趕下了曆史舞台。
這是牲畜交易史上的巨大進步,大一點也可以說成是一場革命。
我父親的眼力不僅僅表現在估牛上,估豬估羊也同樣在行,這就像一個技藝高超的木匠,不但能做桌子,同樣能做凳子,好木匠還能做棺材,我父親估駱駝也不會有問題。
講到此處,我似乎聽到五通神塑像後麵傳來若有若無的抽噎之聲,難道她真的是野騾子姑姑?如果她真的是野騾子姑姑,她的容貌十年來沒有變化?這不太可能,因此她不會是野騾子姑姑。
但如果她不是野騾子姑姑,為什麽我會對她產生這樣的依戀之情?也許,她是野騾子姑姑的幽靈?傳說中的鬼魂是沒有影子的,可惜我剛才忘記了看看她有沒有影子。
天在下雨,陰沉黑暗,沒有陽光,什麽人都不會有影子,所以即便我剛才想到了也是白搭。
她此刻在塑像後邊幹什麽呢?她是不是在摸那匹人頭馬的屁股?十年前我就聽人說過,有些女人,為了使自己的丈夫獲得性能力,在神像前燒香跪拜後,還要轉到後邊,拍拍這匹漂亮雄偉的小公馬的渾圓的屁股。
我知道,在塑像後邊,有堵牆壁,牆壁上有一扇小門,推開門,是一個幽暗的小房間,房間裏沒有窗戶,大白天也要點燈才能看清屋子裏的物件。
屋子裏有一張搖搖晃晃的木床,**有一條藍花粗布被子,一個用麥稈草捆紮成的枕頭,枕頭和被子上滿是油膩。
小屋裏跳蚤很多,如果你光著身體進去,會聽到興奮的跳蚤撞擊你的皮膚啪啪作響。
你還能聽到牆壁上的臭蟲發出興奮的尖叫。
它們在喊叫:肉來了啊,肉來了。
人吃豬狗牛羊的肉,跳蚤臭蟲就吃人的肉,這就叫一物降一物,或者叫做冤冤相報。
這個女子,管你是不是野騾子姑姑,我都要說:你出來吧,不要讓那些可怕的小東西,咬爛了你豐腴的皮肉。
你更不要去拍馬的屁股。
我對你產生了感情,希望你能來拍我的屁股。
盡管我知道,如果你就是野騾子姑姑,我這種念頭就是罪惡。
但我無法克製自己的欲念。
如果這個女子能夠帶我走,我不出家也罷,大和尚,我就不講了吧,我的心已經亂了。
大和尚似乎有偷心之術,這些話我隻是在心中想想,他就好像都知道了似的。
他用一聲冷笑,暫時截斷了我心中的欲念之絲。
好。
我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