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掘地三尺
翌日一早,穿梭過山穀,就到了大片大片連綿草灘。
這裏人煙稀少,是遠離富庶文明的蠻荒之地。
白桃騎著馬朝著遠處遠遠一望,又看到被荒草覆蓋的溝壑山崖。
她對給她牽馬繩的荊軻道:“走過這裏,不到三十裏就是趙國。荊軻,你不是要饒去燕國嗎, 就此別過了。”
荊軻颯踏如流星,在無邊草浪中走得沙沙作響。
聞言說道,“好,山水自有相逢日,我們就此別過。”
說著,他將馬繩遞給她的手上。
白桃接過, 從衣襟裏將巴掌不到的九黎壺還給他, “你是捉妖師家吧,這應該是你世代承襲的寶貝, 還給你。”
荊軻垂眸,語氣晦暗難明:“這不是寶貝,這是枷鎖,現在我死而後生,也算擺脫了。”
他鬆快的勾唇道,“送給你了,你拿著吧。”
白桃:“.”
送妖精個煉妖壺,可真有他的。
看著她微懵的神色,荊軻說道:“這原本是歸九黎族酋長蚩尤擁有,不僅可以煉妖,裏麵還有奇異空間,能夠造就一切,也能毀滅一切。
“…不過這都是傳說。”他頓了頓,“人族妖族一代又一代沒落了,再好的法寶也無法發揮本來的功效,你自己摸索吧, 告辭了。”
“等等。”
白桃攔住他挺拔的背影。
她下馬將韁繩遞給他道,“古語說,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好歹在世俗呆過七八年,還是懂得匪報永以為好的道理的,你既然將這東西給了我,那我就將這匹寶馬給你。”
荊軻錯愕:“那你,不是沒有馬了?”
“是沒有馬了。”
白桃手指轉著馬鞭,臉上掛著狡黠的笑,明媚極了,“你剛剛有沒有看到有一匹四不像路過?”
荊軻遲疑:“你說的是.麋鹿?”
白桃從衣角裏扒拉出片翠綠的葉子,學著政哥哥教給她的方法湊在唇邊一吹:“啾——”
碧浪海裏,有一頭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驢非驢,似牛非牛的麋鹿走出來。
它通身雪白,有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大眼睛。
嘴裏還在咀嚼著草,翹著蹄子飛奔到白桃和荊軻身邊。
荊軻不可置信道:“這”
白桃下了馬,坐上了溫順可人的麋鹿,她下巴一揚, 頗為嬌矜道,“我可是妖精,我當然會控製生靈,走了,最後一代捉妖師。”
青絲如瀑,香腮似雪。
這般坐在麋鹿上的少女美的驚心動魄,更是草浪裏唯一的顏色。
荊軻雖視皮囊如泥塵,此刻卻是難掩驚豔:“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身上有樣東西,世間絕有。”
白桃忍不住問:“是什麽?”
“是真誠。”
荊軻彎唇一笑,他跨上了馬,用力一夾馬腹,和她擦身而過,“我會記得你的,世間最美最真誠的狐狸精。”
他一騎絕塵,如同破浪的帆船。
白桃望著他消失的背影,疑惑道:“怎麽會是真誠呢?”
明明她也有小心思,會有不能說道的私心。
“你說,我真誠嗎?”
白桃拍了拍身下的麋鹿,麋鹿鼻孔翕張,長著鹿角的腦袋朝後仰,發出的聲音空靈,如同在吹口哨,“呦呦呦——呦。”
麋鹿馱著白桃吹了一路上的口哨,邊吹邊趕往趙國hd。
沒曾想她還沒有到達hd,嬴政率領的縱幹將領已經到達了趙國屯留。
毫無懸念的是,叛亂之事就是一場放置的漁網。
而長安君成蛟不得不吞咽下他的苦果,不得不放任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所拿捏的滋味。
矛戈豎立如叢林,兵士肢骸碎滿地,長安君被扣押著跪在嬴政麵前,他身邊的謀士一個個樹倒猢猻散。
皆是指認著是長安君和樊於期一意孤行,於他們毫無幹係。
長安君成蛟眼裏是淚,心裏滴著的是血,他沒有愧疚和責怪,望著山崗上盤旋不止的禿鷲,還有倒在地上的老秦人,空茫茫道。
“王兄,我錯了,我現在才知道我錯了,而你…一切的一切,你全都知道。”
嬴政:“是。”
“我舉不起秦國的大旗,我是秦國的罪人。”
嬴政摩挲著玉扳指,沒有搭話。
成蛟低下頭,將自己身上的兵符和玉佩解下,血泥的地麵上有一滴滴的淚水淌下。
他哀鳴道,“事已至此,叛臣成蛟認罪伏誅,還請秦王能夠網開一麵,放過罪臣的母親。”
嬴政:“好。”
“那你呢?王兄?”長蛟猛然抬起頭,糾糾直視他,“你會舉起秦國的大旗嗎,這秦國朝堂以後還姓嬴嗎?”
說著,不等嬴政回答,他猛地起身衝向直立起的森森矛戈上,皮肉悶響過後,長安君成蛟自縊於屯留。
燃燒的熊熊篝火旁,照得人半張臉如浴血羅刹。
一幹秦軍將士目睹一切,然後長籲短歎道,“大謬也,大謬也。”
嬴政道:“厚葬吧。”
“是!君上。”
嬴政邁過橫七豎八的屍體,看向跪著的一眾悔恨不迭的屯留叛軍。
那叛軍還有幾個跪起道,“君上,此事都為樊於期一人煽動,不關末將的事,末將也隻是走投無路,成蛟殿下逼臣反,臣實在是不得不反啊。”
“禍不及家人,還請君上放過卑職等一家老小。”
“君上!懇請君上要打要殺,放過卑職等一家老小!”
嬴政冷道:“你們發動諸部呼嘯起勢,殺害同鄉的時候,可沒有這麽不幹事,現在倒是一個個咬著牙嘔出悔和恨,是他們沒有爹娘姊妹麽?秦國的土地上怎麽會養出你們這等牆頭孬包。”
字字如刻刀。
將領們瞬間噤聲。
強逼是真,燃起狼煙是真,自相殘殺也是真。
他們能夠當上屯留的將領手上自是沾了無數同胞的鮮血,這也是真。
如今兵敗如山倒,他們看著這些曾經戰友們的屍體,到底無法再為自己開脫。
嬴政持劍走過:“所參與此事者,一律斬殺勿論,家族親眷流放臨洮,永世不得回鄉。”
這話一出,謀逆的叛軍麵露灰白死色。
不過嬴政身旁卻有將士遲疑道:“君上,如此行事怕是不妥,還是等到呂相再發落吧。”
嬴政冷冷道:“你想抵抗王命?”
將士們正待鋪天蓋地的反駁,沉穩的王翦率先表態,“君上的王令就是鐵書丹卷,臣聽令。”
又有一年輕的小將筆挺跪地,“遵命!”
嬴政看向他,這個年輕的小將在此次剿滅成蛟的戰役中大放異彩,一騎棗紅馬勇猛無敵,渾身驕陽似烈火,“你叫什麽名字?”
小將抹了把臉,欣喜道:“回君上,末將李信!”
嬴政目光微閃:“是大秦的勇士。”
小將喜不自勝,君上的表彰對於將士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他抱拳道:“謝君上。”
王翦的表態,李信的迎合,其餘人倒是不好多加開口,隻能沉默著拖著叛軍到集中點梟首示眾。
一時間,屯留以及附近兩座城池血流千尺,伏屍百裏,君王的王令就像一陣風,掠奪走數以萬計的生命。
燈火惶惶下,嬴政闊步走入主帳。
雖還是弱冠少年,但是誰也不敢小覷了他,壯壯聲威下,嬴政在主帳麵對一群老煉的秦將,能論兵器長短,更能論軍事強弱。
在大戰連綿的大爭之世,君王那通身吞噬的氣質,以及那過人的洞察力,如同一枚擔壓的定心丸,讓人打心裏的跟隨,臣服。
商談到拂曉,嬴政精神抖擻的從主帳中出來。
看著西邊那斷崖的山源,他背負著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這時趙高跪地道,“君上,奴才有罪。”
沒等君上答,趙高緊張道,“君上.白桃小主不見了,隻留下一副書信。”
他雙手奉上。
“什麽。”
嬴政的俊臉已經瞬間完全陰沉的不能看,“什麽時候的事,你怎麽現在才來稟報!”
啪的奪過羊皮卷。
上麵的字跡赫然映入眼簾。
【政哥哥,我要出去玩呐,你在外要好好的,我很快就回來了,勿念。】
旁邊還畫出一朵胖嘟嘟的梅。
嬴政冷峻的像座冰山,眼瞳凶戾,閃著怒火,“寡人讓你派人寸步不離跟著她,你就這麽辦事!讓她在守衛軍眼皮子底下溜走!”
趙高戰戰兢兢磕頭道,“回君上,這小主兒沒有驚動宮裏人,去找了水工鄭國,鄭國隔了三五天才將此信送出,奴才就想小主兒是個知事的,且身上功夫底子不弱,想必就是一時頑劣而已,就也沒有敢拿來驚擾君上,現在塵埃落定,奴才就.君上,奴才對君上一片赤城之心啊!”
他冷嗤,“弄虛作假,欺瞞君上,被你說成一片赤城之心,若不是你跟了寡人這幾年,你早就已經人頭落地。”
趙高冷汗刷的湧出,嘴唇動動:“奴才.”
“出去領二十軍棍。”
趙高叩首,劫後逃生道:“奴才謝君上!”
還有鄭國。
嬴政暗想,不過到底是難求的水工,秦國現在還指望著他修國渠,也不能拿來如何。
他磨了磨牙,對那頑皮的少女也束手無策,隻是一腔怒氣無處發泄到底窩火。
這時偏偏有個愣頭青李信撞上來。
愣頭青跪地道:“君上,那樊於期跑了,末將率兵追了一天還沒有追到人影,隻在險峻狹窄處看到他的盔甲。”
嬴政陰鷙道,“跑了?那就追,生不見人死要見屍,哪怕尺骨無存,挖地三尺也得給寡人挖出來!”
“.”
什麽仇什麽恨。
李信吞了下口水,跪地領命:“末將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