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乃是西湖比西子
淩霄說要留宿寺院,護衛們一點磕巴不打,立刻給寺院交香火錢租下了一間客院。什麽?側福晉獨自在外留宿不妥?這不是住下來之後立刻派人回府給王爺打過招呼了嘛。
隻有洞悉一切的鬆嶽扭曲著臉給侍衛們訓話,這是在漢人的地盤上,都不準透露身份,安保要做好,保密也要做好,頂天了叫一聲格格。
侍衛們都覺得理所當然,還覺得他囉嗦,兄弟們是這麽不懂事兒的人嘛,鬆哥你就放心吧!
鬆嶽:我不放心!我一點不放心!
鬆嶽捂著牙去跟淩霄複命,格格,兄弟們的口徑都對齊了。
淩霄點點頭,挺好,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編的。
“格格,織造署那邊送來了鋪蓋。”萬年春進門回報,“王爺說了,織造廠自有曹顒盯著,格格隻管開心玩耍。”
鬆嶽:“……”
王爺你就寵她吧!!!你知道她在外麵多開心嗎?!
他忍不住又盯著格格瞧,格格,你就一點不感動嗎?真的忍心這麽糟踐王爺一片真心嗎?!
淩霄隨口說:“別什麽‘織造署’‘王爺’的,就改口都叫‘家裏’。”
“是,”萬年春非常順溜地改口:“家裏還叮囑說,誰讓格格不開心了,都記下名字!”
鬆嶽憋著氣看萬年春一眼,把她叫出來說話。
“今兒下午格格跟姓袁的說的話,你沒聽見呐?!”
“我進宮學的第一件事,就是聽主子的話。”萬年春反問這親王府的正四品二等護衛,“咱們格格是心裏沒數的人嗎?”
外麵伺候的不清楚,萬年春可是門清兒,王爺從來沒進過格格的屋子!
她轉身要進屋,還不忘回身點點外麵伺候的,威脅說:“你要是敢讓格格不高興,你的名字我也是要記的。”
鬆嶽:“……”
仗著你如今在內務府幫著格格胡作非為是吧?!
你拿王爺威脅我!誰是忠臣啊!王爺你可要辨明忠奸!
……嗯?王爺你能辨明忠奸的對吧?
鬆嶽心事重重地離開院子,一出門就撞上了隔壁院子的方秀才,方秀才整個人都呆住了:“兄台,你怎麽在此處啊……”
鬆嶽理都不理他,冷笑一聲,當然是因為你們在此處!原以為你們靠才學,結果是靠臉!
方秀才看著已經有持刀護衛把守的、一下子級別都不一樣了的隔壁院子,瞪大了眼,一下子竄進長住的寺廟客房:“仲良!”
袁仲良正在進行內心的激烈鬥爭,這口軟飯,我要不要努力吃一口呢?
他會讀書,年不到二十便是舉人,家裏遲遲沒有給他定親,就是指望他一口氣考中進士,自然有好的親事找上門,什麽座師之女、清流閨秀,都是可以匹配的。
如今人在廟中坐,滿洲貴女天上來!袁仲良再也沒想過能遇見這樣的姑娘!
“仲良你冷靜。”方秀才憂心忡忡,“你不覺得這裏麵有問題嗎?”
你仔細想想今天的事兒,不就是個大號的荒山遇野狐劇情嗎?她說她是格格她就是格格?格格親自出門擇婿?你聽聽,多荒唐!
不過是兩匹馬幾個護衛罷了,真演這場戲也不是演不出來。你袁舉人可是貨真價實青年才俊,值得被人做局啊!
袁仲良被友人一勸,發熱的頭腦也有些冷靜。
“她怎麽騙你的?”方秀才胸有成竹,“她是不是說要帶著半城嫁妝嫁你為妻,還保你官運亨通?”
袁仲良:“……她說出門逛逛可以約她一起。”
方秀才:“……”
方秀才思來想去,也隻能說,“如果她要哄你錢財,你可千萬要和我商議!”
袁仲良默默拿出一個精美的匣子,打開,裏麵一摞價值千金的絕版書:“這是格格今天贈我的……”
方秀才:……臥槽!借我看看!!
第二天,方秀才特意陪同袁仲良一起去佛殿見這位貴女格格,見她眸正神清,姿容絕代,倒覺得也不怪好友動搖,雖然還是很不理解你們滿洲貴女都自己出門談戀愛嗎……
護衛們遠遠跟著,鬆嶽和萬年春緊緊跟著,方秀才也一起,淩霄由老住戶袁仲良介紹著逛寺廟。
她拿一把輕巧宮扇,有時扇風,有時遮陽,舉止曼妙,氣度儼然。袁仲良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神仙妃子,往往介紹著佛陀就看住了。
淩霄用扇掩著半麵,看他的呆樣笑得樂不可支,金步搖在頭上亂顫。她笑起來更生動,不是他家中姐妹的“矜持”小姐樣,另有一股從未見識過的風神,蠱得袁生頭暈目眩。
哎呀,淩霄忍不住想,四大爺固然是條剛強漢子,如何比得上眼前袁生可憐可愛?
淩霄用扇子拍拍袁生,“晚上想吃什麽?我請客。”
晚飯方秀才就不摻和了,他好友畢竟是男人吃不了虧,鬆嶽和萬年春也退後,留下淩霄和袁生在四麵開闊的亭子中對飲醇厚的黃酒。
今日夕陽正好,天朗氣清,淩霄與袁生談玄說道,似醉非醉間,看他麵容如昔,不由恍惚。
從前她和初戀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兩個人壓馬路逛街,都不想自己先認慫,硬是一走一天,留給對方的第一印象是真能走。現在回想,仿若蓬萊舊事,煙靄紛紛。
“沒想到能遇見你。”淩霄喃喃說。
“什麽?”袁仲良關切探頭。
淩霄微微搖頭,我本想在廟裏隨意找個無牽掛的外地書生,自保他榮華富貴。你生了這樣的臉,性子又平和有癡性,倒有些不忍將你牽扯進來。
“你怎麽哭了?”袁仲良有些怯怯的。
淩霄並不做拭淚動作,隻說:“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一首詩。”
她微醺著舉起杯子,一字字念從前不懂的詩:“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袁仲良被詩作一驚,卻無心品味,脫口說:“你一定過得很難吧。”
權貴家的私生女,本該由家中安排著嫁給相應的門戶,怎麽會淪落到來至山寺尋友?
淩霄本要說不難,她如果說自己難,已經被她忽悠“得罪”的那些貪官汙吏、權豪子弟又算什麽。
但念及雍王爺始終掛在腰上的石青色荷包,對唱的白蛇許仙,深更半夜找她解釋美人的行徑——一點喜歡就足以把她逼上鍾山緊急抓個書生當對象。
“你擦擦眼淚吧。”袁仲良看喜歡的姑娘眼淚如珠滾滾而落,隻覺得心都被她哭軟了。
“別。”淩霄攔住他掏手帕,“不想讓他們看見我哭。……我過得倒是不難,就是如履薄冰罷了。”
袁生也就不說話了,安靜陪她坐著,間或與她喝幾杯。
天色漸晚,鬆嶽往前來,淩霄也扶著桌子站起身,趁最後一點時間與他說,“這首詩,別往出傳,可以嗎?”
袁仲良立刻承諾:“自當守密!”
淩霄一笑,由迎上來的萬年春扶著回小院了。
袁仲良無意識地跟著她的背影,追到了院門處,鬆嶽瞪他一眼,狠狠關上了門。
“格格!側福晉!!”鬆嶽當著個個恍惚的侍衛們的麵兒,給淩霄跪下了,“您再這樣,我們就真告訴王爺了!”
淩霄被嚇得酒都快醒了,訝異道:“你還沒告訴王爺??”
你不告訴四爺,我不是白來一趟嗎!!
鬆嶽:“……”
侍衛們:“……”
淩霄環顧一圈說起來也混得很熟的侍衛們,情不自禁笑起來,越想越高興,樂不可支。
她重重拍一把鬆嶽的肩膀:“你真沒告訴王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好樣的,有賞!”
鬆嶽:“……”
鬆嶽看她不像說笑,整個人又懵了。他帶著這樣的迷惑,親自連夜奔了江寧織造署。
雍親王已經歇下,然而這個點淩霄側福晉身邊的鬆嶽緊急求見,蘇培盛是一秒也不敢耽擱的,小跑著進去通稟。
四爺披著衣服就出來了,劈頭就問,“格格出什麽事了?!”
鬆嶽愣是給問懵了:“格格……無事,平安得很。”
四爺這才鬆了口氣,往椅上坐了,蘇培盛連忙上前為他穿好趿拉的鞋子。
鬆嶽張張嘴,更不知如何開口了,我是不是被格格忽悠了,我說了會不會死……王爺真的能辨明忠奸嗎……自古奸妃陷害忠良……
眼見四爺灼灼盯著他,鬆嶽硬著頭皮說:“格格前日遊覽鍾山,路遇一書生,名叫袁仲良……”他根本不敢抬頭觀察王爺的神色,一口氣把話都說完了,包括格格得知他要稟報的反應也沒落下。
屋中一片寂靜,偶爾燭花爆了一聲。
“……鬆嶽。”四爺終於開了口,“你可還記得,我調你去歲榮軒守門時說過什麽?”
鬆嶽滿頭大汗:“主子吩咐說,格格一切事宜,一個字不許泄露。”
四爺站起身,淡淡說:“你去吧。”
鬆嶽輕輕應一聲,踉蹌著往後退。
“等等。”四爺喊住他,鬆嶽抬頭,隻看見自己主子的背影。
“格格是怎麽‘路遇’這書生的呢?”
“格格在亭中閑坐,吩咐我們不要近前……”鬆嶽愈答愈是心驚肉跳。臥槽,格格你是偶然看中這書生,還是打一上山就決定挑個書生喝酒啊!
“你回去告訴格格……”胤禛斟酌許久,還是原本的那一句話,“她隻管開心玩耍。”
鬆嶽上馬時險些沒踩上馬鞍,還是身邊護軍扶了一把,跟來的護軍也見到今日側福晉與那書生的親密態,心驚膽戰問:“王爺可說什麽了?”
鬆嶽:“送江南美人那個官兒,今日還沒有抄家嗎?”
側福晉您是真狠呐!
今日有人給王爺送美人,您明兒就敢上鍾山找書生!
你們王爺愛妃之間的情趣,我怎麽就這麽倒黴摻和在裏頭了呢!!!!
王爺啊!你就寵她吧!!這都可以的嗎?!!
鬆嶽冒著夜風又連夜上山,回到寺中暫住的小院時,淩霄格格還沒有睡。
她靠坐在廊下哼戲,一手在翹起的腿上打拍子,月光之下似飛天仙子,又似月中嫦娥。
“格格。”鬆嶽打千行禮,“家裏說您隻管開心玩耍。”
淩霄:“你倒是大聲些。”
鬆嶽大聲道:“家裏說您隻管開心玩耍!”
月光傾斜而下,淩霄看著月亮笑了笑,行!雍正爺沒白誇,是個好領導!
他四大爺如果不支持自己找書生,這不是還有個親祖宗嘛!十三爺,四大爺永遠的軟肋!
如今他能自己擺正位置再好不過!雍親王不愧很正!
淩霄閉上眼感受風輕柔撫過臉頰,微微笑起來,她懶懶招手,搖搖地回屋休息了。
鬆嶽在院中鬆了緊張的一口氣,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格格哼的戲仿佛是來時在路上聽主子們對唱過的。
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春風習習透裳衣。
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