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萊的詛咒

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

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

(雪萊的詛咒 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

講座終於結束了,雷鳴般的掌聲淹沒了整個會場,這個可以容納八百多人的大禮堂擠滿了哲學係所有的老師和學生,甚至連禮堂外的門道都被學生擠得水泄不通。氣氛沸騰得能把這座鋼筋混凝土澆灌成的建築物蒸發掉。許多情緒激動的學生像追星族追捧偶像一樣高聲呐喊著“曹教授!曹教授”。

相機的閃光此起彼伏,頻繁地打在曹不安教授的身上,看到自己被學生如此地擁戴和歡迎,教授的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笑容。

漂亮的主持人小姐走上講台,對著麥克風說道:“非常感謝曹教授精彩的講課,從曹教授的講課中,大家已經知道了法國最偉大的哲學家笛卡爾的生平事跡以及他所有的學術理論。我想這對大家以後的學習有很大的幫助。現在,請同學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曹教授精彩的講課!”

掌聲再次響起來。

曹不安教授安靜地站在講台上,盡管今天晚上他說了許多關於笛卡爾的內容,甚至包括笛卡爾暗戀伊麗莎白公主的事,但是他知道他隱瞞了一點,那是笛卡爾一生的秘密,也是他一生的秘密。但願這個秘密永遠不為人所知。

“下麵是自由提問時間,大家肯定有許多問題要問曹教授,但是由於時間關係曹教授不能一一回答大家的問題,所以我們的安排是大家把問題寫在紙片上傳上來,然後由曹教授從中挑選一些最具代表性的問題作出解答。”又是主持人小姐動聽的聲音。

雪花般的紙片很快被送到曹教授的手中,這些問題看上去雖然無關痛癢卻又似乎觸及到那個隱秘的話題:

“曹教授,據說笛卡爾還研究過解剖學,為此他曾經還像達芬奇一樣去墓地盜過屍體,是這樣的嗎?你不能具體地談談。”

“曹教授,笛卡爾早年是研究數學的,並且創立了一門新的學科《解析幾何》,從此把數字和幾何圖形連為了一體,為數學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後來他為什麽轉攻哲學了,並且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實性。眾所周知,數學有著高度的確定性,而他的哲學理論卻以懷疑事物的真實性為基礎,在他眼裏世界是不確定的,值得懷疑的。請問,是什麽導致了他的這種由確定性到不確定性的互相矛盾的思維轉變?”

曹不安教授心頭一驚,這些學生好像對那個秘密有一知半解的認識。他趕緊看下一個問題。

“曹教授,笛卡爾的《人倫》是關於解剖學和生理學的論文集,據說他在這本書中極其謹慎地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思想,原因是當時伽利略因為證實了哥白尼的地心假說而被教會判為重罪並因此入獄,笛卡爾因為害怕與伽利略一樣會遭到教會的譴責,所以隱瞞了他自己關於人體生理結構的‘異端邪說’,那麽請問他真實的思想是什麽?”

曹不安心裏又是一驚!

“曹教授你好!我曾在笛卡爾的一本傳記中看到如下一些說法,據說笛卡爾的人生使命與他在1696年一個寒冬的夜晚所作的三個夢(或者說幻覺)有關,在第一個夢裏,他夢到自己在旋風裏蹣跚,而這股風對其他的人都沒有影響,在入睡之前他陷入了對上帝的沉思,折騰了兩個小時後一陣刺耳的喧鬧聲再次把他驚醒,他看到自己的房間裏充滿了亮光,而他在入睡之前並沒有掌燈。第三個夢更為複雜,一個陌生女人給了他一本百科全書和一首以‘是與否’開頭的詩。第二天醒來後他認為這本百科全書代表了眾多科學的統一,即‘行而上’的哲學,而那首以‘是與否’開頭的詩即古希臘數學家畢達哥拉斯的‘yesandno’,代表著真理和謬誤,他將這些幻覺理解為一種啟示。五年後為了感激他的幻覺,他特地去了聖母瑪麗亞神殿進行了朝拜。這些是真的嗎?”

曹不安一目十行地瀏覽完這些問題。盡管這些問題看上去非常幼稚,不像是大學生的提問,可是每個問題都讓這位博覽群書的大學教授心驚肉跳一番。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問題正是他在本次講座中故意忽略掉的內容。

二十年前,正是這些傳說使他放棄了他的醫學博士學位而轉入及其冷門的哲學係,主攻笛卡爾哲學。與醫學相比起來,哲學顯得空洞抽象而無用。當時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這一行為,他的父母為此與他鬧翻了臉,同樣是醫生的父親甚至與他斷絕了父子關係。從此以後他便在沒有踏進過家門,直到父親去世。父親去世後他把母親接來和自己同住,不久母親也去世了。他把母親埋葬在父親的墓旁,那個寒冷的冬日下午,他跪在父母的墳前,沒有給二老燒紙錢,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笛卡爾轉》,他希望九泉之下的父母能夠通過這本書讀懂兒子的苦衷,了解他所要尋找的那個秘密。在父母的墓碑前他長跪不起,可是他並沒有因為對不起父母而懺悔,他知道那個秘密的價值比父母親情更為重要。他要做的就是祈求父母在天堂裏明白他的追求,給與他繼續尋找的力量和勇氣。

當然,他也能夠理解父親的心思,如果他沒有放棄醫學博士學位,他現在一定是一位出色的生理學家,他可以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可以擁有高貴的地位,可以得到人們的尊重,可以出國深造甚至留在國外,過上寬裕舒適的生活。而學哲學則不一樣,你既學不到實用的技術,也不容易獨創一門高深的理論,唯一能學到的是像一些所謂的教授那樣專說一些空洞無物而又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的空話,這不是浪費青春嗎?盡管如此,多年之後,他還是拚著他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勤奮努力成為了這所大學的終身教授以及其他幾所名校的名譽教授,贏得了學生和老師的尊重,同樣也擁有了高貴的地位。父母在天之靈也應感到欣慰了吧!

曹不安教授吐出一口氣,從回憶回到現實中來,禮堂裏死一般的沉寂,幾百人的目光直愣愣地盯著他,似乎洞穿了他的不安。他用一個溫文儒雅的表情化解了會場的尷尬,然後用幾句巧妙的話回答了上述幾個問題,當然沒有觸及到那個隱秘的話題。他的回答含糊得連他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這是許多大學教授講課的特點——不知所雲。當然他不是這樣的教授,可是他必須這麽來回答,因為這些問題與笛卡爾所隱瞞了的那個“真實思想”有著莫大的關聯。別人不能知道。他也不能說,說出來隻有一個結果,死!

台下的學生以迷惑不解的眼神看著他,他們希望教授講得更具體一點。曹不安已經覺察了學生們眼裏的渴求,於是他拿起講桌上他自己的茶杯,躲過了那些讓他略為尷尬的眼神。

接下來的一張紙片上寫了一個純哲學的問題,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於是他引經據典口若懸河地講解開了,要是在平時他頂多花兩分鍾的時間就能講明白這個問題,可是現在他就這個問題已經講了七八分鍾了,他在他的講解裏花了許多可有可無的內容,這也是許多教授講課的特點,學生們私下裏稱之為“正確的廢話”。當然,曹不安這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拖延時間,他希望講座的時間盡快結束。他害怕紙片上的提問像剛才那四個問題一樣觸及到他的隱秘。

但他還是不得不停下,這多少會讓學生感覺到他的不安,他小心翼翼地翻出下一個提問。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文字終於在這張紙片上被寫了出來。頓時,一聲悶響在他的心裏炸開了,這張紙片上的寥寥數語撥動了他極力要隱藏的那跟心弦。他感到大腦有些眩暈,他的心髒一邊咚咚地劇烈跳動著一邊往小腹下麵沉落下去。

其實,紙片上沒有提出任何問題,隻是簡簡單單地用黑色碳素筆寫著三句話共十五個字——“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

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在時間的拐彎處,你的影子,無處不在……一陣眩暈中,教授似乎聽到了無數重疊在一起的聲音在大聲地念著這三句話,“無處不在”的尾聲久久地盤旋在他的意識裏揮之不去。

台下有人知道那個秘密!

台下有人知道那個秘密?

曹不安抬起頭來掃視一圈並不十分嘈雜也不過與死寂的禮堂大廳,大廳裏黑壓壓地人頭湧動,他知道這群人裏有一道致命的目光正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他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身上,似乎已經洞穿了他的**而進入他的心靈,緊緊地扼住了他心靈深處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喘息沉重起來,接著那些黑壓壓的人頭漸漸模糊了,一個一個的黑影從他的眼前閃過,最後他的眼裏金星翻滾,一片黑色的世界。

梅尼爾氏綜合症!曹不安迷糊的意識裏閃過這幾個字。

迷迷糊糊之中,他聽到主持人小姐驚惶失措的尖叫聲。“教授暈倒了,快!”有幾隻手伸過來摟住了他,又有人給他喝了幾口水,然後他被架在兩個厚實有力的肩膀上迅速地向著某個方向移動著。

身後是那個漂亮的主持人小姐矯揉造作的帶著哽咽聲音,“曹教授原來是帶病給大家開講座,這是多麽感人的一課。此時此刻,我想再沒有比掌聲更能表達我們感激之情的東西了。”

她的聲音被無邊無際的掌聲壓了下去,所有的聽眾都不約而同地起立,許多熱情高漲的學生**四溢地叫著“曹教授,曹教授”。

這掌聲和喊叫聲盤旋在這個早春潮濕的空氣裏,經久不息。可是,曹教授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