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蝦肉餛飩
回到酒店後,吱吱久久不能入睡。
來清江市的短短兩天,實在給了她太多觸動。
她甚至去了人人談而色變的公墓。
那裏並不像想象中一樣恐怖,反而,反而充滿了濃濃的人情味!
其實她經常會想,想真正的社會是怎樣的,是不是真的像父母說的那樣殘酷又冷漠。
但是現在……
吱吱突然從**爬起來,打開電腦,將已經寫了三分之一的論文刪掉,然後重新建立一個空白文檔。
她決定了,要重寫!
思索片刻後,吱吱鄭重地打下新的題目:
《論餐飲中的煙火氣——人生百味》
趁著有靈感,她一通狂寫,待到東邊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這才胡亂睡了兩個小時,然後扛著筆記本朝廖記餐館狂奔而去。
今天,今天她一定要搶到烤乳豬!
結果……
“什麽?”吱吱大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今天不做?”
熬夜人傷不起。
廖初戴著口罩,一邊飛快地捏餛飩一邊說:“果果今天開學。”
最終選定的幼兒園叫青葉,占地麵積很大,基礎設施完備,一應教師和員工都有正規資質,而且教學理念很棒。
唯獨一點:距離餐館有點遠,哪怕順利不堵車,單程也要將近一個小時。
所以今天不光烤乳豬沒得賣,甚至午餐都不做了。
好在有校車。
等果果慢慢適應了上學生活,對青葉幼兒園有歸屬感之後,廖初就能解放出來。
“好消息啊!”
門鈴一響,素來很沉穩的趙阿姨竟直接闖了進來,發型都亂了。
大家都去看她,“什麽好消息?”
什麽事能讓她這樣失態?
趙阿姨坐下狠狠喘了幾口氣,這才麵帶喜色道:“剛才我去收租,路上碰見社區的工作人員,正巧說起孫老爺子的事,那人說社區的領導已經把老爺子曾是誌願軍的事情報上去了,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能遷入烈士陵園呢。”
店內先是一靜,然後就轟的炸開嗡嗡的議論聲。
還真是好消息!
如果能進入烈士陵園,不光會有工作人員定期清理打掃,逢年過節,還會有各個單位、學校的人組織參觀拜祭……
孫老爺子是英雄,他理應接受後人敬仰、供奉,而不是在那偏遠荒涼的公墓角落裏被世人遺忘。
姬鵬急忙忙道:“唉,早知道就先不急著下葬了。”
想起昨天那幾個盲流子無賴就來氣!
什麽玩意兒!
宋大爺就說:“想得輕巧,這事兒是咱們說了算的麽?”
入烈士陵園的資格審查非常嚴,不僅要有徽章,還必須查證生平過往,核對各種資料,幾個月都算快的了。
老爺子已經走了,哪兒能在外麵幹等,自然得先入土為安。
李老爺子點頭,“是好事,當浮一大白。”
廖初緩緩吐出一口氣,瞬間輕鬆起來。
真好。
果果不太明白遷入烈士陵園意味著什麽。
她拉了拉廖初的衣角,“舅舅,什麽是陵園?”
“就是英雄們住的地方。”廖初想了下,說:“孫爺爺是英雄,生前打跑了很多壞蛋,現在住的地方太偏太不好了。有很多人尊重他,正在想辦法幫他搬家。”
果果似懂非懂,“那,那搬了家之後,我們還能去看他嗎?”
“到時候不光我們,還會有很多人去看他,感謝他。”廖初耐心說著。
果果就高興起來,“那快點搬家吧!”
孫爺爺是好人,果果以後也要去看他。
廖初也很高興,“今天的早飯我請了。”
眾食客們就都歡呼起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包餛飩的動作越發迅捷:
右手撚皮子,左手持竹片往餡盆中抹一下,往餛飩皮上一帶一按,竹片剛一離開,右手幾根手指就穿花蝴蝶般動起來。
不過眨眼功夫,一隻圓潤飽滿的餛飩就出現在墊板上。
單手捏餛飩!
吱吱已經忘了自己的初衷,忘情地拍攝起來,直播間瘋狂刷過一串666。
“這臉,這技術,捏個鞋底也好吃!”
“口罩完全阻擋不了我欣賞老板的美貌!這眉眼絕了……”
“歎氣,人家高鼻梁戴口罩是巨折線,波瀾起伏,而我是一馬平川!”
“樓上的紮心了啊……”
手指到底怎麽動的?!
她竟然要靠0.5倍的慢回放才勉強看清。
這動作帥的,分明在廚房灶台間,但方寸間的大開大合竟有種難言的瀟灑。
仙俠劇掐訣也不過如此了。
眼睛:我學會了。
手:嗬嗬……
今天的餛飩有三種餡料:蝦仁、雞肉,以及青菜鮮筍,葷素都有。
不愛吃餛飩的還可以改做蒸餃,比起餛飩,更幹爽勁道。
烹飪就是這麽神奇,分明材料都是一樣的,可隻要換一種做法,竟能演化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美味。
廖初每種餡料都捏了近百個,取出一部分,利落地抖入開水鍋中。
皮薄餡大的餛飩們迅速變了顏色,微微透出一抹粉的是蝦仁的,翠色若隱若現的是青菜鮮筍。
一隻隻吃透了熱氣,肚皮越發鼓脹,在翻滾的水中上下浮動。
麵皮邊緣被廖初捏出褶皺,此時微微透著亮,隨水波舞動遊走,好似舞者潔白的裙擺,靈巧而鮮活。
已經換上校服的果果扒著櫃台看,“好漂亮哦!”
一定好好吃!
那校服並非這些年盛行的西式西裝格子裙,而是中式斜襟盤扣,下麵搭配灰藍色的過膝百褶裙,優雅大方,也不用擔心動作幅度過大走光。
就很好看。
吱吱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包包頭,“果果要上學啦。”
果果仰臉衝她笑了下,圓嘟嘟的蘋果臉上泛出點擔憂,“其實,其實我不太想去……”
吱吱來了興致,彎下腰問道:“為什麽呀?去幼兒園可以交到好多朋友哦。”
果果捏手指,包子臉上寫滿擔憂,“萬一舅舅照顧不好自己怎麽辦呀。”
唉,她可太操心啦!
剛進門的趙阿姨等人聞言噗嗤笑出聲。
果果扭頭,認真道:“真的呀!”
大家都不忍心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紛紛點頭,“是呀是呀。”
果果擰起小眉頭哼了聲,轉過頭去,“哼,不要跟你們講話了。”
都在騙小孩!
我可不是會被輕易哄騙的三歲小孩啦。
眾人越發大笑。
那邊廖初將餛飩撈出,依次放入不同的湯底,一手托著大托盤,一手拍了拍果果的後腦勺。
“準備吃飯。”
人不大,想得還挺多。
果果歡呼一聲,快樂地去洗手。
至於剛才的騙小孩,嘿嘿,早忘啦!
小朋友熟練地洗了手,嘿咻嘿咻爬上兒童座椅,自己主動圍上圍兜,亮閃閃的眼睛裏滿是從天而降的餛飩碗。
“謝謝舅舅!”
湯水中的餛飩皮很滑,像調皮的白魚,總在你放鬆的那一刻溜走。
她花了好大力氣才捉到一隻,抿緊嘴唇,小心翼翼地貼著碗壁往上移動。
魚魚呀魚魚,不要跑,乖乖讓我吃掉你!
氤氳的水汽中帶著濃鬱而複雜的香氣,撲到臉上,叫人的毛孔都打開了。
果果才要張嘴,卻聽廖初道:“燙。”
“哦!”小姑娘趕緊縮回來,鼓起腮幫子用力吹,“呼,呼呼~”
這樣就可以了吧?
她舔舔嘴唇,吞下口水,試探著咬過去。
啊嗚!
分明在水中煮過了,但餛飩皮竟依舊彈力十足,牙齒和麵皮分開的瞬間,被壓迫的斷口處竟又嗖地彈了回去。
瑩白的麵皮好似羊脂美玉,與豐滿的餡料完美搭配,色彩清新,說不出的動人。
餡料處理過程中會流出很多汁液,水當當的,有人為了後續包時省事,便會倒掉。
但廖初特意保留了大部分。
這麽一來,煮熟後的餛飩內部也會蓄滿鮮美的湯汁。
不是灌湯,勝似灌湯。
果果先吸掉湯汁,捧著腮幫子咀嚼,臉上掛滿了滿足的笑,桌子下麵的腿兒晃呀晃。
小朋友的詞匯有點匱乏,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該怎麽說。
哎呀,反正,反正就是……可真好吃呀。
隻吃了一隻,吱吱就忍不住習慣性評價起來,“老板,你這個麵皮很不一般啊。”
廖初替果果擦掉臉頰上的湯汁,“裏麵揉了蝦肉。”
眾人都哇的一聲,恍然大悟。
難怪這樣鮮美!
池佳佳來了好奇心,舀起一隻雞肉的,“那這個呢?”
廖初:“加了雞蛋反複捶打。”
所以是三種裏麵最勁道的。
姬鵬接棒,“那青菜鮮筍的呢?加了什麽菜汁?”
廖初麵無表情:“那就是普通的麵皮。”
新鮮時蔬已經足夠鮮美,而且它們的味道偏清淡,如果麵皮太複雜的話,很容易主次顛倒。
姬鵬:“……”
為什麽偏偏是我?
吱吱再次打開手機,默默地將本該退房的訂單又續了半月。
她決定了,要在這裏寫完論文!
美食、美景,還有……老板的帥臉,足夠安慰自己被畢業論文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內心了!
半小時後,早餐結束,意猶未盡的食客們慢慢散去。
臨走前,眾人仍不忘殷切叮囑:
“老板,千萬記得回來做晚飯啊!”
午飯忍忍也就算了,這要是晚飯再沒有,還能活?
廖初指了指黑板,“有的。”
為了補償午餐的“虧空”,今天的晚飯會比較豐盛一點,目前已經定好的正菜就有麻婆豆腐、獅子頭和清蒸魚。
等果果放學的空檔裏,他決定去附近的菜市場轉一轉,看有沒有什麽特色食材。
眾食客們流著口水目送甥舅倆遠去,依依不舍的眼神比情人更纏綿。
不當家長真不知道孩子入學這麽繁瑣。
別的不說,單日用品就裝了滿滿一個大包,活像搬家:
換洗衣服,中午的洗漱用品,日常用的手帕兩條,外加零食和水壺。
原則上幼兒園不主張家長給孩子們帶零嘴兒,但剛入學的幾天除外。
等孩子們逐漸適應之後,就要減少零嘴兒攝入,讓幼兒園的營養師大展身手啦。
之前廖初在育兒群做筆記,看有些更小的,家長還要帶尿片……
果果晃著小腿兒,哼著不知名的兒歌,“舅舅,我們出去玩嗎?”
廖初從後視鏡看她,“是去幼兒園。”
小東西心眼兒越來越多了,現在還會裝傻了。
被識破的果果哼哼幾聲,“那,那果果想舅舅了怎麽辦呀?”
廖初失笑,“那我們約好,下午四點見呀。”
小東西,還會動之以情了。
果果歪頭,“四點是多久?”
廖初趁機教她時間製,“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四點是下午十六點,你數一數。”
果果立刻低頭盤算起來,一張小臉兒非常嚴肅。
等她算得差不多,廖初也能看見青葉幼兒園的大門了。
這一片的建築都隸屬於青葉教育集團,實行幼小初直升,隔壁就是小學,還是挺有保障的。
今天是正式開學日,除了小班的十八名新同學之外,還有中班和大班的師兄師姐們。
相較部分崽崽們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老家長的臉上都掛著解脫的笑。
終於把神獸們送走了!
天曉得這一個暑假他們是怎麽過的!
果果也有點觸景生情,摟著廖初的脖子不撒手,紅著眼睛抽噎,“不,不去幼兒園。”
廖初蹭蹭小姑娘的額頭,“乖,不是跟舅舅約好了捉迷藏嗎?”
果果用力把肉乎乎的下巴卡在他脖頸間,理不直氣也壯,“宋爺爺說,小朋友可以說話不算話。”
廖初:“……”
您老怎麽不教點好的呢?
“這位家長?”一道清朗的嗓音響起,“您把小朋友放到地上就可以的。”
其實小孩子最精明啦,家長越不舍得,他們就越不配合。
廖初轉身一看,愣了,“您是?”
來人也不過二十出頭模樣,穿一件簡單的白體恤,淺藍色牛仔褲,看上去清爽又幹淨,像極了秋日的天空。
對方指了指自己的工作牌,“我是小葉子班的老師,餘渝。”
廖初了然,“哦記得,之前家長群裏看到過您發言。”
自從開始養崽後,他的微信中就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群:
育兒群,家長群,昨晚又被拉進一個什麽“家長委員會”群……
沒想到老師這麽年輕。
剛開始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大學生。
餘渝笑了下,一雙大眼睛彎成月牙狀,“是的,您是果果舅舅吧?”
開學前學生家長方麵都會遞交資料,老師們會事先了解記憶。
一般小朋友的監護人都是爸爸媽媽,再不濟也是爺爺奶奶,唯獨這個舅舅……叫人想記不住都難。
他迎光而立,琥珀色的眼睛裏透出柔和的光,鴉羽般的長睫也被暈染了橙紅色的光暈。
整個人就像一顆小太陽。
廖初忽然有點不自在。
他的前半生充滿了陰霾和爭鬥,活像南方常年不見天日,長滿了青苔的陰暗窄巷。麵對這種陽光屬性的生物,總有些……
向往,卻又自慚形穢。
“果果舅舅?”餘渝輕聲道。
廖初瞬間回神,依言將果果放到地上,“我們拉鉤,四點見。”
相處這麽久,果果已經明白,一旦舅舅用了這種簡短的語氣,事情便無法挽回了。
小姑娘紅著眼眶,抽噎著與他拉鉤。
“那,那你一定要來接我呀!”
廖初認真點頭,“一定。”
小姑娘看上去難過極了,“嗚嗚,舅舅不會丟下果果的,對嗎?”
廖初強忍著抱抱她的衝動,“舅舅會陪果果長大的。”
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活像要被拋棄的小可憐兒。
周圍還有好幾個小朋友的哭聲此起彼伏,說實在的,有點刺耳。
但餘渝卻沒有一點不耐煩。
他蹲下去,直視果果的眼睛,“廖果小朋友,我是餘渝老師,你願意跟我做朋友嗎?”
他的聲音柔和而溫暖,果果不自覺就被吸引了,下意識看過去。
“老師,”小姑娘抽噎著說,“老師好看的。”
廖初扶額。
這小東西……
餘渝噗嗤一笑,伸出手去,“那你願意跟好看的餘渝老師做朋友嗎?”
果果猶豫了下,習慣性看向廖初。
廖初有點欣慰。
還好,沒忘了舅舅。
見廖初對自己點頭,果果才將肉乎乎的小手放到餘渝的掌心,“願意。”
魚魚老師的手掌沒有舅舅的大,但也好溫暖哦。
餘渝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瓜,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卡通貼紙,“果果真棒,老師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果果低頭一看,雙眼一亮,轉頭對廖初喊道:“舅舅,是不挑食的豬豬!”
廖初:“……”
這個梗過不去了。
果果拿著那張小豬畫片看了又看,小心地放到小口袋裏,然後打開自己的零食小挎包,拿出一支小老虎的奶酪棒來。
小姑娘盯著奶酪棒看了又看,小臉兒上明晃晃透著肉痛。
唔,今天果果一共就帶了兩個……
可是魚魚老師好溫柔好好看噥。
果果想跟他交朋友。
想到這裏,果果下定決心,將其中看上去比較大的一支奶酪棒遞過去,脆生生道:“果果也送給魚魚老師禮物。”
“餘渝”這兩個同音不同調的字連起來讀,對三四歲的小朋友們而言還有點難度,基本上最後都會變成“魚魚”。
餘渝有點意外。
他分明看到了小朋友臉上的不舍,也看到零食格子裏隻有兩支奶酪棒,於是笑著拒絕。
但果果很堅持。
“舅舅說,好吃噠要跟朋友分享!我想給魚魚老師吃。”
說著,又吞了下口水,小小聲道:“我舅舅很厲害噠,做什麽都好吃!”
廖初好像突然就明白何謂“來自老父親的欣慰”了。
餘渝有點不好意思,“果果舅舅……”
他真沒想跟小朋友搶零食。
年輕的老師仰頭看過來時,仍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滿是燦爛的陽光。
像個天使,廖初默默想著。
分別的瞬間,他下意識從對方身上摘取了兩枚金燦燦的果實。
是陽光的味道。
溫暖而幹爽,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
正式報道時間是早上八點,而等十八個小朋友都安撫好情緒進入幼兒園時,已經將近九點了。
從這裏回餐館也要一個小時,下午四點放學,再來接又是一個小時。
太折騰了,沒必要回去。
廖初收回視線,捏捏眉心,剛準備去附近轉轉,就聽到身後一聲響亮的抽噎。
他本能地扭頭去看,就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大哥哭得不能自已。
廖初:“……”
就是送孩子上幼兒園而已,下午四點就見到了。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大哥扶著車子哭了會兒,大概覺得不夠,竟又走回幼兒園的圍牆邊,努力從欄杆和門縫中向內眺望。
廖初這才驚愕地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欄杆上……長滿了姿勢各異的家長!
高個兒踮腳站著,從上麵看;
矮個兒彎腰撅腚,從底下看。
真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但青葉幼兒園麵積很大,從這裏根本看不見小班的教室。
然而這並不妨礙新家長們抹眼淚。
果果舅舅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但讓他也趴在牆上哭……做不到,這個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