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餐廳並不想爆火

第27章 野馬分蔥

大哥又學著別的家長那樣,歪頭對著幼兒園圍牆哭了一陣子。

等到後麵好像頸椎有點撐不住,這才揉著脖子回到車旁邊。

他看見廖初後頷首示意,“抱歉,失態了。”

廖初就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

一般來講,成年男性被人發現自己因為小事哭泣後,往往會產生類似羞惱的感覺。

但對方卻完全沒有。

他隻是單純因為自己哭起來難看難聽,影響了別人而道歉。

那人背過身去,飛快地抹了抹臉,重新轉回來時,看上去已經很正常了。

當然,如果不去看紅彤彤的眼睛的話。

他對廖初伸出手來,主動自我介紹:“您好,我叫柳溪,是個作家。”

廖初跟他握了握手,“廖初,廚師。”

柳溪點點頭,“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你,幾年前我去取材,還專門了解過行政總廚這個職業。我記得當年你22歲,對吧?這個年紀能做到那個位置,真的很了不起了。”

廖初有些驚訝,“過獎了。”

頓了頓又道:“比不上您,工作又瀟灑又高雅。”

柳溪聽了直擺手,苦笑道:“工作嘛,哪有什麽高低貴賤,您管人生理食糧,我也就是給人送精神食糧的。說的好聽,是作家,說的不好聽,就是爬格子的。瀟灑的時候是真瀟灑,累的時候也是真累,你看我才三十多歲,這腰椎頸椎就跟六七十歲的人似的……”

說到這裏,柳溪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賺錢嘛,都不容易,各行有各行的難處,既然是自己選的,就受著唄!”

廖初點頭。

確實是這麽個道理。

兩人的車一前一後停著,就這麽靠在旁邊說話。

九月初的日照仍然十分強烈,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就曬得受不了,臉上細細密密冒出一層油汗。

兩人立刻退到樹蔭底下。

日頭雖然毒辣,但整體溫度已經降了不少,隻要避開日曬,瞬間就涼快了。

柳溪擦了擦汗,掏出一張名片,“對了,這是我太太的名片,她是做典禮策劃的,生日宴會、結婚典禮什麽的都可以,有需要隨時打電話。”

說完自己就笑了,“不是強買強賣,就是看我太太挺辛苦的,就偶爾幫她發一發。”

一般來說,對妻子好的男人都不會太壞。

廖初接了名片,也給了張自己的,認真道:“了解,以後有需要一定找你們。”

柳溪就笑得挺滿足,有種終於替妻子分憂解難的成就感。

“對了,廖總廚,你怎麽突然來清江了?”柳溪好奇道。

廖記餐館,這是自己要單幹了嗎?

前段時間,他一直帶著女兒四處遊走,一邊遊山玩水,一邊進行簽售,直到大前天才為了開學回來,真沒留意網上的輿論,所以也不知道廖初的情況。

廖初簡單說了下,“我現在已經不是總廚了,暫時自己開了個小館子,就在綠苑區那邊。”

“綠苑區?”柳溪一愣,又問了詳細地址,當下一拍巴掌,“這不巧了嗎?我去年剛在旁邊那個小區買了房子。這下好了,以後吃飯有著落了!”

這還真是巧了。

廖初也覺得挺有意思。

什麽父母教育什麽樣的孩子,柳溪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錯,想必他的女兒也差不到哪裏去。

看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果果開學第一天就能交到好朋友呢。

以後兩個孩子一起上學、放學,彼此之間也能有個照應。

孩子送進去了,家長們卻不想走,幹站在這裏有點尷尬。

柳溪就問廖初等會兒怎麽安排。

廖初道:“難得出來一趟,我準備在這邊的菜市場看看,有沒有什麽不一樣食材。”

這一帶已經很靠外環了,再往北走幾公裏就是本市最大的城際農貿市場,有很多源頭直供的商鋪和攤點,一般市場和超市沒有的食材,這裏也會有。

柳溪最近不用趕稿子,也是打算等下午女兒放了學一起回家。

他正不知該怎麽消遣接下來的時間,聽了這話就說:“這麽著吧,相逢即是緣,我也想來外麵看看這些煙火氣,給下一本小說采個風。方便的話,咱們一塊兒,我向你學習一下這個烹飪的技巧。”

雖說能叫外賣,或者是去外麵吃,但飲食文化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占了相當重的比例,尤其是親子之間的交流,很大一部分發生在烹飪和進餐過程中。

如果他能學那麽一兩手,以後跟女兒的關係肯定會更親密。

廖初沒什麽意見。

說起來,他這個監護人還是半路得來的,對於養孩子這方麵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人家跟自己學廚藝,自己也可以借機跟人家取經。

聊到養孩子,柳溪的話匣子立刻就打開了。

“這事你還真問對人了,”柳溪扶了扶金邊眼鏡,胸有成竹道,“其實之前我們不住在清江市,我太太的公司在隔壁市,後來我們家倩倩準備要上學了嘛,就做了特別多調查和工作,發現這邊的青葉幼兒園很不錯……”

走進菜市場的柳溪,就跟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似的,看什麽什麽稀罕。

他跟著廖初走了兩步,滿臉好奇地拿起攤子上一把綠菜,“哇哈,這個韭菜好強壯啊!”

攤主:“……”

廖初:“……那是蒜苗。”

“哦哦。”柳溪恍然大悟,又小心翼翼給人家放回去。

然後又使勁看了幾眼:

嗯,這叫蒜苗,下次注意。

發生了把蒜苗認成韭菜的烏龍之後,柳溪明顯謹慎許多,再開口之前就先跟廖初偷偷確認。

“對了,咱們這幼兒園的老師都大有來頭。”在經曆了十次出手,八次認錯之後,柳溪好像終於接受了自己對烹飪方麵毫無天賦的現實,繼續把話題轉回養孩子。

“尤其是那個餘渝老師,你別看他年輕,聽說是個神童跳級來的,大學期間就在國內外好幾家重量級期刊上發表了論文,對幼兒身心健康成長很有一套的。

聽說之前他研究生還沒畢業,就有好幾家幼兒園的負責人去學校直接對接了……”

柳溪和太太原就傾向青葉幼兒園,確定餘渝會來這裏執教之後當場拍板,先過來在綠園區買了一套房子,年初剛裝修好。

因為柳溪的工作性質特殊,對於時間和地點要求並不苛刻,所以平時主要由他負責帶孩子,太太有時間就從隔壁城市過來一家三口團聚。

這些信息廖初還真是不清楚。

他隻是覺得那個叫餘渝的老師給人第一印象非常好,很值得信賴,卻沒想到竟然這麽了不起。

想到這裏,他不自覺摸了摸口袋。

那裏放著兩枚金燦燦的感情果,很溫暖。

一路上,柳溪的嘴就沒停下來過。

要麽跟廖初分享他和太太的養娃心得,要麽就抓著菜市場的菜販們聊天,刨根問底打聽各種故事。

有的菜販子願意說,他就樂顛顛聽,偶爾甚至還會掏出錄音筆來記錄。

有的不願意說,他也不介意,照樣笑嗬嗬。

廖初也是開了眼界。

中間柳溪說得口幹舌燥,跑到路邊買水,順手遞給廖出一瓶,“我是不是有點話嘮啊?”

廖初點頭。

話確實多,現在他耳朵裏還嗡嗡的,活像跑過去一群嘎嘎叫的鴨子。

柳溪震驚於他的耿直,有點尷尬的撓頭。

“幹我們這一行的吧,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室內埋頭寫稿子,基本上不跟人說話,時間長了,語言功能都要退化了,所以難得出來,就拚命跟人說……”

他和好多同行都是這個樣子,經常在社恐和社牛之間反複搖擺,很有點人格分裂的前兆。

正說著,就見廖初停下腳步。

柳溪順著伸脖子一看,才要開口,卻又趕緊刹住,小聲問廖初,“這個我記不真切了,是什麽螺來著?

誰知這個菜販子耳朵尖,直接扯著嗓子喊:“這是田螺,這一批特別肥,先生來點?”

柳溪立刻把脖子甩成啵啷鼓。

他對這種濕乎乎黏嗒嗒的東西,有種先天的恐懼。

他連海洋館都不去的。

廖初蹲下去,從水裏撈了兩隻看,“不錯,怎麽賣?”

單體很沉,證明肉質肥厚;顏色很正,輕輕一戳就動起來,證明很新鮮。

菜販子就笑:“零賣是一個價格,你要要的多,當然能再便宜。”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小夥子這架勢一出來,得了,絕對是經常幹采購的。

廖初點頭,“這一箱我都要了,你把錢算一下。”

夏日的夜晚人們往往胃口不佳,有時候分明不餓,可嘴巴饞,總要弄點什麽來嘬。

香辣田螺鮮香開胃,麻辣過癮,既解饞又不占肚皮,最合適不過。

“好嘞!”能一口氣出貨是最好的,小販麻溜兒過秤算錢,又指了指旁邊的二維碼,“零頭給您免了。我們主要經營淡水養殖的蝦蟹螺貝,渠道質量絕對可靠,明天還有小龍蝦,品質比這個隻高不低,老板可以掃我的微信,如果沒空親自過來的話,市內我們送貨上門的。”

廖初付了錢,把名片抽出來一張給他,“下午四點,麻煩您把貨送到這個地址。”

小販瞅著名片看,隱約覺得有些眼熟。

嘶,是不是在哪兒聽過?

柳溪問:“是不是要炒田螺?”

他雖然沒做過,但是吃過呀!

他立刻就決定了自己和女兒的晚餐歸屬。

田螺活著的時候可怕,但死了之後,它好吃啊!

逛完菜市場之後,廖初又在柳溪的建議下去了書店,買了不少小朋友們愛看的啟蒙畫本和益智玩具。

柳溪繼續嘮叨:“雖說現在國家提倡什麽快樂教育,但咱們家長還是不能放鬆,成績、特長,總得有一樣拿的出手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難就難在,怎麽能夠及時挖掘?

現在孩子還小,大可以一樣一樣試過去,總能找到既擅長又喜歡的事情。

廖初深以為然,同時又對自己的疏忽感到羞愧。

迄今為止,果果除了那隻破舊的毛絨熊之外,還沒有一樣真正的玩具,更別提這些精美的畫冊了。

在相互交流經驗的過程中,時間飛快流逝,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四點。

兩名奶爸提前返回青葉幼兒園大門口,聽著放學的鍾聲響起,竟微微有些緊張。

一天沒見了呀!

柳溪的眼圈又開始泛紅,連珠炮似的小聲嗶嗶起來:

“也不知道倩倩能不能照顧好自己,跟別的小朋友相處的怎麽樣?有沒有打架?有沒有好好吃飯?中午吃飯後刷牙了嗎……”

廖初就覺得剛消停一會兒的腦瓜子又開始嗡嗡疼,立刻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幾步。

早就聽說文藝工作者們普遍心思細膩敏感,可這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等待的時間有點無聊,廖初的思維不自覺發散起來:

柳溪這種多愁善感的話嘮,可別養出個小林黛玉來……

不是說林妹妹不好,而是太多愁善感的話,以後活得會很累。

“爸爸!”

高亢而清亮的歡呼聲瞬間拉回廖初的思緒,他定睛一看,陷入沉默。

就見一顆圓滾滾的小炮彈從幼兒園門口激射而出,哇哇叫著衝進柳溪懷中,直接把下蹲雙臂張開作迎接狀的後者撞倒在地。

廖初:“……”

嗯,挺活潑。

“舅舅!”

背著小書包的果果踩著小碎步直直往外衝,焦急地一陣亂看,發現他的身影後明顯鬆了口氣。

廖初趕緊過去,“餘老師。”

餘渝拉著果果的小手,把她交到廖初身邊,“廖先生來得很早嘛。”

廖初沒說自己壓根沒回去,“果果怎麽樣?”

餘渝又像顆小太陽似的笑起來,西斜的日光落在琥珀色的眼睛裏,閃閃發亮,“小朋友很懂事,吃完飯之後還主動幫忙收拾餐具呢,您教的真好。”

小班的孩子們還太小,收拾碗筷很容易受傷,幼兒園內有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員工,所以果果很快就被勸去玩了。

但她能有這樣的意圖,就證明是個很獨立,又很樂意助人的善良的孩子。

廖初摸了摸果果的腦瓜,“真棒。”

果果嘿嘿笑,轉過身去,讓他看自己書包上貼的小紅花,“魚魚老師獎勵的!”

來自成年人的誇獎和肯定對幼崽來說意義非凡。

畢竟是第一天上學,家長們都很急於了解這家小朋友在學校的表現,廖初簡單跟餘渝交流幾句便分開了。

果果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走起來一蹦一跳的。

廖初就發現她的小辮子變了樣。

早起自己梳的是兩條小麻花辮,就是把頭發全部攏到一起之後,三股的那種基礎版。

但現在的小辮子變成了四股,一邊編發一邊拾取頭發的那種,整體更加利落也更時尚。

“老師給你梳頭發了?”廖初問道。

不得不說,這個確實比自己弄得板正。

果果很開心的摸著小辮子,“魚魚老師梳的。”

頓了頓又道:“他給好多小朋友梳了頭發。”

幼兒園中午要午休,早上起來的辮子肯定要拆開的,所以為小朋友們打理頭發也算幼師的一項必備技能。

“很喜歡餘渝老師?”

廖初笑道。

每個班一共有三名固定老師,但小姑娘迄今為止卻一直在說關於餘渝老師的話。

果果嘻嘻笑,用力點頭。

“另外兩個老師也喜歡,不過最喜歡魚魚老師啦!”

魚魚老師好溫柔哦,果果最喜歡啦!

“來,倩倩,認識下新同學。”

那邊柳溪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米白色的休閑褲上沾了好大一塊泥土痕跡。

名叫倩倩的小姑娘跟果果差不多高,白白嫩嫩的,體型嘛,可以說是長輩和廚師們最喜歡的風格:

圓滾滾的!

圓潤的臉蛋,圓潤的鼻頭,圓潤的嘴巴……

甚至還有圓鼓鼓的小肚皮和嫩生生的胳膊。

不算過分胖,整個就像一顆四喜丸子一樣討喜。

果果輕輕拽了拽廖初。

廖初順勢彎下腰,就聽小姑娘在耳邊讚歎道:“這是今天吃飯最快最好的小朋友!魚魚老師誇獎啦。”

還給了小熊貼紙呢!

羨慕!

柳倩小朋友很活潑,直接上來拉果果的手,“你好呀。”

哇,這個小朋友好漂亮哦,是小仙女嗎?

果果還是第一次跟小朋友這樣親近,有點激動,有點開心,“你好呀。”

喔,這個小朋友的手好軟哦,像棉花糖!

兩個小姑娘手拉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怎麽的,就都咯咯傻笑起來。

兩個家長對視一眼:

妥了!

“這是我舅舅,”果果急忙忙炫耀著自己的舅舅,“他做飯可好吃啦!”

倩倩不甘示弱,“那是我爸爸,他,他會寫書!還拍電影!”

柳溪趕緊糾正,“慚愧慚愧,是改編電影。”

就很嚴謹。

廖初也摸了摸倩倩小朋友的腦瓜,“走,跟爸爸去叔叔家吃晚飯。”

小姑娘的眼睛刷地就亮了,“吃飯!”

柳溪覺得有點丟臉,幹咳一聲,“快謝謝叔叔。”

倩倩哦了聲,突然說:“叔叔,我給你表演個節目吧。”

廖初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柳溪發出一聲低低的哀嚎,用力捂住了上半張臉。

緊接著,就見圓滾滾的小姑娘一臉嚴肅地抿著嘴,用四頭身擺出個近乎白鶴亮翅的造型。

廖初:“……”

我該鼓掌嗎?

倩倩把自己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歪歪斜斜地換動作,雙臂瞎掄,“哈!”

沒站穩,踉蹌了下。

她努力喘了口氣,重新找準重心,認真解說:“野,野馬分蔥!”

柳溪已經捂著臉蹲下去了。

都說了是“野馬分鬃”啊!

廖初:“……噗!”

果果愣了會兒,劈裏啪啦鼓掌,“好厲害!”

倩倩見好就收,小臉紅撲撲的,還有點害羞。

“嘿嘿,也沒有,也沒有很厲害啦,嘿嘿……”

柳溪艱難地站起來,滿臉破罐子破摔,“去年我和太太工作忙,她爺爺奶奶帶了一陣子。”

老兩口每天都會跟老夥伴們一起練太極,久而久之,倩倩無師自通。

廖初艱難憋笑。

“咳,挺好的,強身健體嘛。”

柳溪歎氣,“自從練了什麽野馬分蔥,飯量飆升……”

有沒有強身健體不知道,反正開胃的效果是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