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30

王一民邁進花園街住處的院落,剛回身關好門,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石玉芳急衝衝地向自己奔來。她後麵緊跟著小超。

這母女二人不知在屋門後麵站多久了?王一民一看石玉芳那兩隻大眼睛,心都跟著一顫。人們常用急紅了眼睛來形容人在焦急盼望時候的情景,現在王一民麵對著的這一雙眼睛可真紅了,至少使人感覺到紅了。從昨天晚上到今天,這雙眼睛經過多少變化呀!從蒙著一層薄霧,到射出火辣辣的光芒,現在真像要往出噴火了。

王一民忙迎著這雙眼睛走過去。他別的話都沒說,劈頭悄聲說了一句:“沒事兒,別著急,他很好。”

這句聽來沒頭沒腦的話,石玉芳卻完全明白了,但她眼睛裏那火光並沒熄滅,馬上就問了一句:“那他怎麽沒回來?”

“有事,分不開身。”…wAp.16k.c n

“連回來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我多麽怕他……”

“不要怕他……”

王一民剛說到這裏,房東家的門開了,那座肉山出現在門裏。這位老瑪達姆還沒邁步出屋門就喊起來了:“哎喲,王先生,您能給我們帶回來一些準確的消息吧?我們總是聽不到準信。”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王一民麵前,手指著石玉芳說,“方才我還和這位太太在街上打聽,可是那些從外邊跑回來的鄰居,說法都不一樣,有的說……”她左右看了看,把聲音一下降低了八度,神秘地說,“是共產黨把道外日本憲兵隊給炸了,兩邊打起來了,道外血流成河。日本人把大炮架起來,拿大炮轟共產黨;還有的說是共產黨把日本軍火庫給點著了,成千上萬的大炮彈都一齊爆炸了,把地炸成個大窟窿,冒出的水有十多丈高。講這話那人就是趟水過來的。還有人說是趙尚誌的隊伍從賓縣那邊打過來了,專殺日本人和警察特務……”說到這她把厚嘴唇子一撇,肩膀一端說,“那個趙尚誌不也是共產黨嗎?我年輕時候看見過多少共產黨呀!他們不殺壞人,淨殺好人,我的祖父就是讓他們給槍斃的。”

王一民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您的祖父是位大官吧?”

“不,不。”老瑪達姆使勁搖著腦袋說,“是個商人,最好的商人。”

“什麽商人?”

“糧商,大大的糧商。我們那個城市的吃糧主要靠他,沒有他就要挨餓。共產黨把他槍斃了以後,就真的挨餓了。所以我現在就怕共產黨占了哈爾濱,他們一來,我這些房子都保不住了。王先生,你快說說,共產黨不能占哈爾濱吧?”

王一民說:“我怎麽能知道哇?”

“你在外邊沒聽到什麽嗎?”

“我聽到的還沒你多呢。再說……”王一民說到這裏,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石玉芳,哎呀,不好,她那雙急紅的眼睛仍然大睜著,熱度好像一點也沒減退。王一民心裏一急,忽然想到李漢超寫給她的那張紙條。他本想等回到房間以後再拿出來,現在他感到不能再拖了,這顆對她最有效的“定心丸”得立刻請她吞服了,想到這裏他便把紙條捏在手裏,像才想起似的對石玉芳說:“哎呀!大嫂,我還忘了,有人給你捎來封信,你看看吧。”

石玉芳急接過來,轉身看了一眼,眉梢眼角先舒展開了,再看一眼,嘴角露出了笑意,她那大眼睛一忽閃,臉上的愁雲飛走了,冒火的眼睛變成了一池春水。她對著王一民一點頭說:“謝謝你。”又對著房東老太太說:“回頭見。”說完拉起小超就住屋裏跑,一邊跑還一邊看那張紙條。

石玉芳感情上的急驟變化引起了房東老太太的注意。她忽然對王一民說:“你帶給這位太太的一定是很大的喜訊,她那一臉愁容多麽快就變成了笑臉呀?”就到這裏,她忽然又往前湊了湊,悄聲問道,“可不知是什麽喜訊?”

王一民腦子一轉,也立即小聲說道:“她呀!她繼承了一筆遺產,遺產!知道不?”

老瑪達姆眼睛都亮了,連連點著頭說:“知道,知道,有多少?”

“數目很大,這封信就是告訴她這件事的。”

“哦!是這麽回事呀!我就覺得這位太太來頭不小嘛!怪不得方才來查戶口的那群東西對她那麽客氣呢,原來是位貴婦人哪!”

王一民一聽心裏一動,便問道:“查戶口的?什麽時候來的?”

“就是戒嚴那陣。來了一群呢,有日本憲兵、警察、便衣,說是查戶口,實是大搜查,進院哪塊都看到了。我真替這位太太擔心哪,要在她身上出了事怎麽辦?可她不慌不忙地從小皮包裏掏出一張紙片,那個日本憲兵接過來一看,連忙雙手捧著送回來,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舉手禮,然後對跟著那群人一揮手,轉身走出去了。那些中國人——不,滿洲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呢。”

王一民也不知道那張紙片是什麽東西。昨天吃飯時候他曾經問過石玉芳有沒有證明之類的東西,她點頭說有,也就沒再細問,現在看來這證明還頗有威力呢。這“威力”使他開心地笑了,一邊笑著一邊點頭說道:“您說得對,她是一位有錢的貴婦人。不過您可以放心,她也是一位安分守己的好人。”

“這我知道,我知道。”老瑪達姆連連點頭說,“有錢人都是好人,隻有那些沒吃沒穿的才幹壞事。”

王一民眉頭微蹙,他不想再和這個老白俄說什麽了,便點點頭說:“好了,您休息吧。”

王一民說完轉身就走,老瑪達姆忙又招呼他道:“哎,王先生,您先別走。”

王一民站住,回身問道:“還有事嗎?”

老瑪達姆又往前走了兩步,嘻嘻一笑,指著王一民住的房子說:“實在對不起,有一件事我想提醒您和塞先生一下。我們這房子出租的時候是有規定的……”

“我知道。”王一民馬上點著頭說,“這房子專門租給不帶女人的男人。”

“對,對,那麽現在這位太太……”

“她住兩天就走。在她住的期間您要是增加房費的話,我想她會加倍奉上的。”

“哦,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們這樣住著不但不合乎當初的規定,也不大方便。我想這位太太住的時間要是長的話,我倒是可以再給她騰出兩間房子來。”說完這句話她又嘻嘻地笑了。

“騰出兩間房子?”王一民滿腹疑問地看著這個老瑪達姆。她的房子全在這擺著,都住滿了,她還上哪弄房子去?

老瑪達姆看出王一民的疑慮,便回手一指她住的那所大房子說:“您看,我這裏有五間房子。我可以把東邊這兩間騰出來,讓給那位太太住。”

“那兩間不是住著您的公子和兩位小姐嗎?”

“他們都搬到我住的西屋去。”

“那您的客廳……‘”

“我也不是闊老板,還留著客廳於什麽。讓我兒子住那屋,兩個女兒跟我住。”

“那她們能願意嗎?”

“有了錢多給她們買兩件漂亮衣服,她們就會像小鳥一樣高興得喳喳叫。”

“那麽房錢……”王一民試探著說。他當然盼望這筆交易能成了。

“房錢好說。”

“比我和塞先生住的呢?”

“那當然要貴一些。”

“我們住的是三間哪!”

“可這兩間又漂亮又大,家具也好。何況我還是……”老瑪達姆嘻嘻笑著不往下說了。

王一民馬上接著說道:“何況您還是現倒出來的。”

“我想一位新接受了遺產的貴婦人是不會在乎那麽幾個錢的。”

王一民笑了笑說:“據我知道她手頭還是大方的。她的丈夫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哦,她還有丈夫嗎?”老瑪達姆忽然睜大了眼睛說。

“您沒見她領著一個小女孩嗎?”

“我看她穿著白衣服,白布鞋,按著你們中國人的風俗習慣,這好像是戴著重孝。她又滿臉愁容,所以就以為她男人……”

“她男人今天不到明天就到。”

“那麽她不是戴孝?”

“這您也沒看錯,她是給她媽媽戴孝。”

“這麽說她那男人也要住在這?”

“他們是一家人呀。”

“啊!要是這樣的話……”老瑪達姆的雙眉皺在一塊了。

王一民一看她這表情心涼了半截,擔心這古怪的老白俄再創造出什麽新花樣。

王一民正在犯合計的時候,這個老瑪達姆的雙眉舒展開了,她兩手一拍,像下了個最大決心似的說:“好吧,有男人就有男人吧。”

“您歡迎她的男人?”

“歡迎。”老瑪達姆點著頭說,“請你轉告她:有多少人都來吧,我一律歡迎。隻是房錢……”

“得加價。”

兩人都笑了。在笑聲中各自回自己的屋子了。

王一民剛一推開他宿舍的外屋門,便覺一股熱氣裹著一陣菜香撲鼻而來。他又用力吸了兩口,禁不住脫口讚道:“真香!”經過中午那一陣生死搏鬥,渾身的熱量早已消耗殆盡,現已是饑腸轆轆了。他咽了一口由於條件反射而引出來的那種**物質,向塞上蕭的屋門看看,屋門還緊鎖著。他又看了看爐灶,灶裏的火著得正旺,上麵坐著發出絲絲響聲的水壺。他推開自己的房門一看,茶幾子被挪在地當中來了,上麵擺滿了盤碗,有涼有熱,有魚有肉,圓圓的紅燒獅子頭冒著熱氣,白白的滑溜裏脊上掛著油珠。他再往裏屋一看,隻見石玉芳拉著小超的手,正站在床前邊,笑盈盈地看著他。王一民不由得也笑了。他一指茶幾說:“大嫂,你會變魔術哇?怎麽整這麽多菜?”

“這還是上午買來的,都是館子做現成的,以為你們中午能回來吃。誰知道……”石玉芳頭又低下去了。

“誰知道一個也不回來。”

“不回來也不要緊。隻盼別出事。那炮聲震得人心都要碎了。接著就傳回來不少說法。方才房東太太說的隻是一部分,還有人說那些不怕死的共產黨一個也沒跑了,都被一網打盡了。”

王一民忍不住笑起來說:“哎呀,那得多大的網啊,就是把全中國都罩上也不行啊,外國還有呢!”

石玉芳含著微笑,嗔怪地斜脫了王一民一眼說:“你聽著像笑話,可把我嚇壞了!你知道,從昨天晚上我就猜出來你們今天一定有重要的事。我忙了一上午,準備這桌菜,就是盼你們事事順利,平安地回來,好慰勞慰勞你們。哪知炮聲一響,又傳來那些嚇死人的謠言,我這腦袋嗡一聲,好險沒昏迷過去。”

這時候小超說話了,她指著茶幾說:“媽媽哭了,媽媽不吃。”

王一民一聽忙俯身問道:“媽媽不吃,小超吃不?”

“小超也不吃。”

“那不餓壞了嗎?”

“餓,我餓,媽媽也餓。”

石玉芳忙笑著對小超添了句:“說叔叔也餓。”

小超點點頭說:“叔叔也餓。”她又回手向外一指說,“爸爸也餓,還有那個叔叔也餓。”

小超說得兩個大人都笑了。在笑聲中小超又對王一民說:“媽媽熱菜,說叔叔進屋就吃,讓小超等著,小超等的可饞了,還不吃呀?”

隨著小超的話又是一陣笑聲。石玉芳一把抱住小超說:“哎呀,小超饞嘴,羞死了!”

王一民忙說:“小超不羞,叔叔也饞,咱們快吃吧。”說完他又轉對石玉芳說,“不過這太多了,撥出一半給漢超和老塞留著吧。”

“你有那麽多盤子碗嗎?你那小碗架子都讓我給搬空了,老塞屋門又鎖著。”‘讓她這一說王一民也樂了。

石玉芳又接著說:“再說也用不著留了,漢超還不定哪天回來呢?”

“誰說的?”

‘你看哪。“石玉芳忙走到床前,從小錢包裏掏出來那張紙條遞給王一民。

王一民一看,隻見上麵寫著:芳:不要掛念。從今以後,任何力量也不會把我們分開了。我覺得我的生命力更加旺盛了,連閻王爺和他手下的小鬼都得躲著我走了。

有事和一民、老塞商量,要聽一民的安排。

我最近一兩天恐不能回去,事情太多呀!你會永遠諒解我的。

超即日王一民看完這張紙條才明白為什麽石玉芳頭會兒隻看了一眼眉梢眼角就掛上了笑意。李漢超在這小小的紙條上撒下了多麽深的情意呀!她現在忍不住拿出來給自己看,除了因為紙條上有和自己有關的部分之外,也反映她是多麽看重。欣賞、喜歡這紙條啊!這紙條雖小,卻包含著她所愛的男人的一顆多麽真誠的心!她千裏迢迢來到塞外的北方,就是為了得到這顆心哪!現在人雖然沒回來,但是心已經和她在一起了。對她這樣的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麽能比這更使她高興的事呢!是呀,你看,在王一民看紙條的時候,她一直盯著他看,她多麽希望能有人和她分享這快樂呀。王一民了解她的心情,當看完紙條後抬起頭時,兩個人的眼光碰到一起,石玉芳幸福得羞答答地笑了。王一民沒有笑,他被這真摯的感情所感動。他剛要張嘴說說自己的感受,小超拉住王一民的衣襟指著紙條問道:“這是爸爸寫的信嗎?”

王一民點點頭。

“媽媽看爸爸的信,看一回樂一回,直看直樂。叔叔看了怎麽不樂?看一回就不看了?”

小超的話音還沒落,王一民就大笑起來。石玉芳本已有些羞意的臉這時完全變紅了。她用食指輕輕捅了一下小超的額頭說:“淨瞎說!”

“沒瞎說!”小超一撅小嘴委屈地說。

“對,小超是好孩子,不說謊。”王一民一把抱住小超說,“天下隻有她這麽大的小孩子最肯講真話了,從來不用考慮要避諱什麽,更不用考慮後果。”王一民說著就親了小超一口。

小超摸摸王一民的嘴巴說:“叔叔比爸爸好,叔叔不紮人。”她一眼看見王一民手裏還拿著那封信,便張開小手要,“叔叔給我吧,放到我的小盒子裏。”

王一民把信往身後一背說:“放到你的小盒子裏幹什麽?說出道理來,叔叔就給。”

“我留著,等媽媽一生氣,就拿出來,她一看,就樂了。”

這句話又把王一民和石玉芳逗笑了。王一民忙把信交給小超說:“好,你的用處真大,叔叔給你。”

小超高興地接過信,從石玉芳的小錢包裏掏出一個鑲著玻璃的精巧紙盒,把信疊了又疊,小心翼翼地放進去了。

他們三個人坐下吃飯。石玉芳讓王一民喝點酒,他卻一滴也沒沾。吃完飯他還要在敵人的警戒線中穿行,去找反日會的骨幹,了解會員們的情況。說不定會有傷亡的,也可能有被捕的……一想起這些事,便想起了羅世誠,心又猛一下沉。非常遺憾的是他不知道羅世誠家住在什麽地方,連到他家去看看的可能性都沒有。

吃飯中,王一民把房東老太太要騰出兩間房子租給石玉芳住的事情說了。石玉芳聽了又增加了一分高興。關於房租,她表示可以完全滿足那位老瑪達姆的要求,她還準備給她買件上好的衣料呢。

王一民很快地吃完了飯。他很餓,卻沒有吃得很飽。一是因為心中有事,二是因為他越吃越感覺困倦、疲乏,身上像散了架子似的。傷口也隱隱作痛。憑經驗,他不敢多吃了。食困食困,吃得越多疲倦越要找上來,而他是必須出去奔走啊。

臨走前,他又囑咐石玉芳一些話,最後又看了石玉芳那張使房東老太太為之震動的證明信。那原來是一張日本駐北平總領事館寫給關東軍司令部的一封公函,裏邊說石玉芳小姐為滿清名門貴族之後裔,其家族素與大日本帝國親密提攜,淵源甚深,今攜女公子赴滿洲國觀光訪親,望多方予以讚助雲雲。下邊蓋著鮮紅的印章。印章下是總領事的簽名。

王一民又仔細看了看,看不出一點破綻,便點點頭說:“是真的。”

石玉芳說:“誰敢拿假的呀!”

“怎麽得來的?”

“我有一個舅舅在北平門路特別多,可以說手眼通天,神通廣大。一九二八年漢超在北平被捕下獄,就是他給運動出來的。”

王一民點點頭說:“我聽漢超說過。是在濟南慘案以後。”

“對。這次我來,要起出國證。我和舅舅一說,他說用不著起那玩藝,我給你請一把‘尚方寶劍’吧。我問他怎麽請法?他說得用八兩黃金。我問為什麽偏要八兩呢?他說駐北平這個日本總領事信佛,前幾天他在一個朋友家裏看見一尊用八兩黃金鑄成的彌勒佛,鑄工精巧,像活的一樣,是一件真正的藝術品。要是把這尊佛換來送給這個總領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了。這樣,我就給了舅舅八兩黃金。”

王一民一聽搖晃著那張紙片說:“啊哈!這是八兩黃金哪!可真有分量啊!”

“我想舅舅大概還辦了別的事。不過這張紙可真好使,到哪往出一拿,橫眉立目的日本鬼子立刻就換上了笑臉,恭恭敬敬地往後退。”

“很好,這真是一把‘尚方寶劍’!”王一民把紙片遞給石玉芳說,“你好好保存著吧。從前有人說日本官吏很少貪贓枉法,現在這張紙證明天底下的老鴰確實都是一般黑的。好了,你有了它,漢超和我們就都放心了。”

王一民說完看了看表,已經六點整,時間不早了,他忙穿好衣服,推開屋門準備出去。但剛往出一邁步,他忽然瞥見屋門外有個人影。隔著門玻璃上的綠色窗簾,在西斜的陽光映照下,王一民看得很清楚:這個人個頭不高,正貼身在門玻璃上聽聲。

王一民忙退回屋裏,輕輕地掩上門。

石玉芳看出情形不對,忙走過來悄聲說:“”怎麽了?“

“門外有人偷聽。你出去先應擋一下。我在屋裏聽著,再相機行事。如果是壞蛋,非要進來不可,你就放他進來,我來對付。”

石玉芳邊點著頭,邊向外走,小超卻拉住她。正這時,外邊傳來了敲門聲,聲音不大,輕輕的,斷斷續續的。

王一民忙對石玉芳說:“領小超去,不要緊。”

石玉芳忙拉起小超,推開門走了出去。

王一民將門留了一條小縫,靠在門後邊,向外側棱著耳朵聽著。隻聽石玉芳問道:“你找誰?”

“我找一個同學。”聲音不大,嗓音發尖,王一民覺得耳熟,忙將門縫推大了一些。

“你那同學姓什麽?”

“姓張。叫張瑤。”

“這院裏沒有姓張的,你走吧。”

“好吧,對不起,麻煩您了。”

王一民已經完全聽清來者是誰了。他急從裏屋走出,一把拉開外屋門,站在門裏輕輕喊了一聲:“別走!”

當外屋門被猛一下推開的時候,那位要走的不速之客已經站住腳,轉回身來了。石玉芳母女也回身向屋裏看著。王一民那“別走!”兩個字剛一出口,那位客人就像狸貓一樣輕捷而快速地撲了過去,隻聽他叫了一聲“王老師!”便撲到王一民懷裏,肩膀一聳一聳地哭起來了。

王一民一邊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一邊向石玉芳望去。站在門外的石玉芳和小超都睜大著驚奇的眼睛看著這一瞬間的變化。王一民忙對石玉芳向院門外指了指,還沒等他再表示什麽,石玉芳已經領悟了他的意思,點點頭,拉著小超向門外走去。

王一民拉著來客走進裏屋,還沒等站穩,那人急不可耐地說:“王老師,羅世誠被抓去了!”說完又失聲地哭起來。

“我已經知道了。”王一民說完,見他還是哭,便拉起他的手說,“肖光義,不要哭,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要冷靜。越要堅強。我們要戰鬥,要革命,總會有意外事情發生的。”

肖光義抹了抹眼睛,一邊抽泣著一邊說:“王老師,我現在完全看明白您是什麽人了,我什麽也不瞞您了。我們的團支部書記為救同學被打死了,團小組長也受了傷,劉勃同誌也不見了。現在沒人領導我了,我又惦記您,怕您也遭到意外,就跑這來了。我不敢冒失地往屋裏闖,我怕您出了事這裏再有蹲坑的。”

王一民聽了不由得點點頭,他在心裏稱讚他這學生膽大心細。雖然在外邊偷聽的行為是不妥的,但對這樣一個青年怎能求全責備呀!

這時肖光義已經止住淚水了,他用手又擦了擦眼睛,然後直望著王一民說:“王老師,我一定按您說的辦:要堅強,要戰鬥,要革命!通過今天這場戰鬥,我更看清楚了,您真是值得我學習一輩子的共產黨員。我現在要求您能領導我,我要一刻也不停地參加戰鬥!”

王一民想了想,點點頭說:“好,我們都要立刻行動。你今天晚上要辦兩件事,首先要把青年團員在這場戰鬥中的情況了解一下,如果能把犧牲的、負傷的、被捕的情況都了解來就更好了。但是要相機行事,不要勉強!如果遇到敵人戒嚴,就不要活動了。”

肖光義一邊聽著一邊答應著。

王一民又接著說道:“第二件事就是關於羅世城被捕以後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家庭地址,沒法通知他的親人。但是他在學校住宿,宿舍裏一定有些東西……”

“有。”肖光義忙說,“他有一個大柳條包,裏麵裝著書籍、筆記本和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東西。”王一民思索著說,“估計敵人會對他的東西進行搜查。我們能不能搶在敵人的前麵,悄悄地把他的東西都檢查一遍呢……”

還沒等王一民說完,肖光義馬上接著答道:“能。他同宿舍的兩個同學都是進步同學,是我們倆的好朋友,我去找他們倆。

“一定要秘密進行。”

“我們半夜動手。”

“好。還有什麽問題沒有?”

“在了解團員情況的時候,我可不可以找兩個團員共同行動?”

“可以。你們可以組成一個臨時團小組,由你當組長。要處處留心,不能有一點粗心大意的地方。”王一民說到這裏看看手表說,“現在你就走吧。明天早上七點鍾,我們在白露小吃鋪見麵。見麵的時候如果我不向你打招呼,你就不要接近我。

“好。我看王老師的眼色行事。”

肖光義鄭重地向王一民行了一個鞠躬禮,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