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玉旨雄一這個侵略者的頭目可沒有被陳麗寶的歌聲迷住,他腦子裏正在打著如意算盤,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的時候,他讓何占鼇在二樓盧淑娟畫畫的那個房間裏擺上幾樣精選的酒菜,放上兩份杯盞,然後把作家塞上蕭請去。他要利用暫短的時間和塞上蕭進行閃電式的席間個別談話。還是玉旨雄一先在那房間裏等候著。當塞上蕭被何古鼇引進屋裏的時候,玉旨雄一衝何占鼇揮揮手,等何占鼇退出去以後,他馬上熱情地接待塞上蕭。他像第一次和塞上蕭見麵一樣,滿麵堆笑地對塞上蕭讓座,斟酒。盡管塞上蕭臉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笑容,他還是笑著,一邊笑著一邊說道:“方才敝人在席間曾談到要和塞上蕭先生單獨談一談,並且也講了要談的內容。現在這屋裏隻有你和我,就讓我們開誠布公地談談吧。”
塞上蕭凝視著他,幾乎是麵無表情地說了三個字:“請談吧。”…手機小說站http://wap.16K.c N
玉旨雄一仍然笑著說:“對您我是早就有所了解的,您在報紙上發表的詩文我也經常閱讀,譬如您前些時候寫的那首吟詠《夜空》的詩,我就覺得很有味道,‘沒了光芒,月去星藏’,很值得玩味呀!古人說‘詩人為情而造文’,那上的確寄托著您的真情啊!您同意敝人的看法嗎?”玉旨雄一說完這句話,瞪著狡詐的小圓眼睛看著塞上蕭。
塞上蕭也注視著玉旨雄一,停頓了一下他才說道:“閣下找敝人前來,就是要研究敝人這樣的即興式的小詩嗎?”
“不,不。”玉旨雄一邊笑邊搖頭說,“這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敝人的意思是說對塞先生的大作不但經常拜讀,還非常欽佩您的才華。所以方才才提出請您寫一出《朗朗天》的新劇。您當然了解敝人為什麽要在‘朗’字上做文章了。不,說敝人做文章是不對的,這文章要由您這位才華出眾的作家來做。我們現在可以談定,隻要您一動筆,敝人就要竭盡全力支援您,當您的後盾。您要什麽條件都可以得到滿足,劇本寫成之後,還要有最優厚的獎賞,您可以名利雙收。這就是我要找您單獨談話的全部要旨。如果您願意合作的話,就請您舉起杯來,我們共同幹了這一杯協和美酒。”玉旨雄一站起身來,將酒杯舉向塞上蕭。
塞上蕭也站起來了。但他並沒有拿酒杯。他和玉旨雄一麵對麵地站到一塊兒。他的大個子比瘦小的玉旨雄一高出一頭,居高臨下地凝視著玉旨雄一。他的臉色是蒼白的,他那向下拉著的嘴角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麽,但又沒說出來。
玉旨雄一舉向塞上蕭的酒杯收回來了,他一皺雙眉問道:“怎麽?您不願意和敝人碰杯嗎?”
“閣下,謝謝您的美意。”塞上蕭在又一次牽動嘴角之後說話了,“閣下方才說早就讀過敝人的拙作,並且念了兩句小詩,這使敝人不但感到非常榮幸,也感到特別寬慰。因為言為心聲,從一個人的作品當中就可以摸到他的脈搏,了解到他的文學主張了。所以您一定已經了解到,敝人是王爾德唯美主義的忠實信徒,這主義已經像靈魂一樣貫穿在我的全部作品當中,它使我隻能寫我認為最美的東西,最高尚的東西,為此我可以犧牲我的一切。我最反對的是文學寫作中的功利主義,為某一種利益去寫作,那是對文學的抽汙,那是作者的屈辱。唯美主義是敝人決不會放棄的文學主張,就像哥白尼、布魯諾和伽利略不會放棄他們那偉大的天體運行學說一樣。”
塞上蕭說的聲音不高,但卻堅定有力,斬釘截鐵。讓人感到他的主張像日月運行一樣不可更改。
玉旨雄一那鐵青臉變成了豬肝色,他頭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胸脯也一起一伏的,好像那裏邊充滿了氣體,要炸開一樣。但是他沒有炸,在他和塞上蕭對峙了一下之後,他忽然一呲牙笑了。雖然笑得十分難看,甚至比哭還難看,但你還是得承認,那是笑,不是哭。在這同時,他說話了,聲音有些發顫:“這麽說塞先生是不準備接受敝人的建議了?”
塞上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好吧。”玉旨雄一也點點頭說,“敝人不準備再和您多說什麽了。宴會開始的時候敝人說過,今天要體現‘人和’的精神,我們不能損傷這‘人和’的好氣氛。但是我還要請您再認真想一想。現在是您有您的主張,我有我的主張。您似乎已經聲明:寧肯死掉也不放棄您的主張。我大概沒有錯解您的意思吧?那些堅持天體學說的學者不是以死殉道嗎?但是在您這樣說的時候您想沒想過敝人也要堅持我的主張呢?而且要堅持到底!一直到它完全實現為止!您應該了解一下敝人的曆史,敝人從來不說空話,說到辦到。您大概會知道,敝人擁有能使自己的主張付諸實施的一切手段。您不是有為主張而殉道的決心嗎?那麽在必要的時候,敝人就可以使您實現這個決心。和那些您所說的偉大的天體學者不同的是,您卻留不下任何美名,因為未來滿洲以至全中國的曆史得由我們——大日本帝國來寫,你,你……”玉旨雄一越說越激動,當他手指著塞上蕭還要往下說的時候,屋門猛然被推開,何占鼇一頭衝進來了,他把一切禮儀都忘了,神色張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向玉旨雄一喊道:“閣下,閣下,您,您快去看看吧……”
玉旨雄一緊皺雙眉,大聲喝問道:“什麽事?這樣驚慌失措!”
何占鼇手往宴會廳方向一指說:“那裏打,打起來了,大大地破壞了‘人和’精神……”
“誰和誰打起來了?”
“是小原特務機關長他們……”何占鼇手向外邊指著說,“閣下得趕快去,那裏沒人敢勸解,閣下一邊走卑職一邊報告。”
“好吧。”玉旨雄一往外走了幾步,又忽然站下,回過身來對塞上蕭說,“我的要求決不收回,請你再重新想一想,我還可以等待一下。先生,你要三思!”說完就大踏步向門外走去。
何占鼇緊跟在他屁股後麵述說著……
屋裏隻剩下塞上蕭一個人,他感到頭頂上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壓力壓下來。前天王一民告訴他盧秋影可能和葛明禮有勾結,備不住在暗地裏對他下手。他們也研究了對策,準備在必要的時候由王一民會同盧淑娟向盧運啟進行揭發,請盧運啟出來於涉。有這一招在那準備著,就沒對他形成多大的壓力。但是今天這壓力卻使他感覺異常沉重。玉旨雄一那威脅性的話語還在他耳邊響著。不,不隻是威脅,這個嗜血成性的侵略者要讓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去“殉道”還不是易如反掌!那麽現在自己得怎麽辦?怎麽辦哪?自己能背叛自己的祖國去漚歌殺人的魔鬼嗎?能那麽辦嗎?可是不去寫又怎麽能逃出魔掌?……塞上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桌上擺著一杯玉旨雄一給他斟滿的日本清酒,他一把抓起來,一口喝到肚裏。他覺得這種酒清淡而有臊味,皺著眉搖了搖頭。他現在需要的是六十度以上的烈性酒,需要刺激。他站起身來向宴會廳走去,那裏有烈性酒,而更主要的是他要去找柳絮影,他想和她盡早離開這個鬼地方。他要向她講述方才那一幕……可是他還不知道,在宴會廳裏演出的那一幕……或者說由柳絮影引起的那一幕比他那一幕更加充滿了危機。如果說在盧家宴會中發生的那場鬧劇使柳絮影感到屈辱的話,這次則又加上了恐怖。因為這次鬧劇的醜角換上了一個日本強盜——哈爾濱特務機關長,陸軍大住小原鬆太郎。
宴會廳裏,自玉旨雄一走出後,氣氛就越來越變樣。那些在宴會開始時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老家夥這時都逐漸開始現露原形。隨著陳麗寶那浪聲浪氣的歌聲,有的捧著大肚子哼哼,有的隨著歌曲的節奏渾身亂顫,有的端肩縮背,擠眉弄眼。陳麗寶也大賣力氣,唱完一個又唱一個,現在她正在唱著“毛毛雨,滿天飛,意中的人兒永不歸”。樂隊的老毛子都站起來了,圍到她的身左、身右和身後,用各種姿勢吹著,有的躬著腰,有的撅著腚,有的用一條腿半跪在她身前,有的一邊吹還一邊蹦著,跳著……
這時在第一桌喝酒的那個小原特務機關長,已經把上身軍衣的紐扣完全解開,白襯衣上係著一條巴掌寬的大皮帶,襯衣上邊的兩個紐扣也敞開了,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胸毛上邊的肉——從脖子到臉都漲紅起來,酒精和陳麗寶的歌聲融合成為一股強烈的刺激力量,使他那紅色的臉皮無形中增加了厚度。他不住地扭動著身子,向斜坐在他對麵的柳絮影嘻嘻笑著,擠眼睛,緊鼻子,做各種挑逗性的鬼臉……
柳絮影微仰著頭,端莊地,甚至是有些高傲地坐在那裏。她這豔如桃李而冷若冰霜的樣子,更使她像一尊女神一樣具有聖潔的美。她對斜對麵那個無恥之徒所做的種種近乎猥褻的動作,都像視而不見般地不加理睬。她心裏厭煩得幾乎要爆炸,她也幾次想離席而去。但是她還在盡量忍耐著,在忍耐中包含著焦急的等待……自從玉旨雄一在講話中提出要北方劇團排演歌頌王道樂土的戲——並且還單點了她和塞上蕭的名字以後,她心裏就非常不安。接著又把塞上蕭調出去單獨談話,她心裏的不安變成了緊張和擔憂。她猜想玉旨雄—一定會進一步提出讓塞上蕭寫那為日寇殺人放火塗脂抹粉的混賬劇本,塞上蕭當然不會答應,他決不會當漢奸文人的。但那樣一來他們就會衝突起來,衝突的結果會怎麽樣呢?對方是個執掌生殺之權的魔鬼啊!一想到這裏她就心急如焚,害怕塞上蕭發生意外。她眼睛盯著屋門,盼望塞上蕭能快從那裏走進來……猛然間,她覺得伸到餐桌底下的右腳麵子熱乎乎的,好像被一隻手攥住了。她一哆嗦,猛把腳抽回來。同時往斜對麵一看,隻見那個日寇小原正從桌子底下往出爬。
他爬出來了,手裏舉著一根筷子。像用巴掌打過一樣的紅臉還是那麽笑嘻嘻的。他見柳絮影看他,忽然格格地笑出聲來,同時抓起酒杯向柳絮影伸過來,一邊伸著一邊說起生硬的“日滿協和語”:“柳小姐,你的大大的好!大大的‘XXXX’(美)哪!我的,你的,幹杯!”他一邊說著一邊腳步歪斜,踉踉蹌蹌地走過來,撲通一屁股坐在柳絮影旁邊——玉旨雄一坐的位置上了。
柳絮影忙將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同時把臉扭向一旁不看他。但是他卻一拽椅子,幾乎將身子緊靠向柳絮影了。就在這時,柳絮影直覺得桌子下麵有一隻手,順著自己旗袍開襟的地方,往上摸……柳絮影直覺頭轟的一聲,好像全身的血都湧向腦袋。她猛一回身,隻見日寇小原正睜著發紅的眼睛盯著她看。他張著大嘴,嘴裏還流著口水……柳絮影像看見一頭野獸撲向自己一樣,渾身一陣哆嗦,頭發都要豎起來。她猛往起一站,圓睜雙目,緊咬銀牙,掄起右手,用盡平生的力氣,向那張厚臉皮拚力搶去。隻聽“啪”的一聲,緊接著小原又“哎呀”地叫了一聲……
這兩聲怪響幾乎發自同時。從音量上來說,在這喧囂直上的鬧室裏,這兩聲響動蓋不過別的聲音,它比起那些吹奏著的銅管樂器和《毛毛雨》的歌聲,以及那些放肆的笑聲,直著嗓子的叫聲,都相差甚遠。但是這兩聲響動太特別了,它就像在一場合奏中突然出現了一聲刺耳的噪音一樣,一下就被人們聽到了。於是全宴會廳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向這邊投過來。一切喧囂聲都止住了,隻有陳麗寶那靡靡的歌聲還在繼續著……
小原大佐萬萬沒有想到美妙的“滿洲姑娘”會揮手痛打他這日本“太君”的“禦麵”。他“哎呀”了一聲以後,一摔酒杯,一伸左手,抓住柳絮影**著的胳膊,又一伸右手,攔腰抱住柳絮影,然後用力往自己懷裏一拉,張著嘴就向柳絮影臉上咬去,柳絮影拚命掙紮著,叫著……
這時陳麗寶也不唱了,吹奏樂也停下了,好多人都上了椅子,有一個日本憲兵軍官,竟站在椅子上,拍著巴掌大叫了一聲:“小原君!腰細!好!加油!腰一撒!……”
緊跟著他的怪聲叫好,又有幾個日本的無恥之徒跟著喊起來……“
有人助威,小原那獸性更加猛烈地發作起來,眼看就要把柳絮影接到飯桌子上了……
正這時,隻聽有人大叫了一聲:“住手!”
隨著叫聲,衝過來一個大個子——他就是玉旨一郎。隻見他一伸長胳膊,從後邊一把扯住了小原的衣服領子,全身用力,往後猛勁一拽……柳絮影借著他的勁又在前邊猛力往後一推,就這麽前後一用勁,小原那被酒精刺激得失靈的雙腿掌握不住平衡了,隻見他噔、噔、噔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屁股一下撞到另一張餐桌上,隻聽嘩啦啦,啪嚓嚓一片亂響,圓形餐桌翻滾在地,登時盆朝天,碗朝地,那些“日滿名廚”精心炮製的美餐佳肴,轉眼間都變成了遍地流淌的大雜燴,日本火鍋“雞素燒”和中國的沙魚翅混在一塊,東洋的白色“沙西密”和京燒的紅色“獅子頭”摻在一起。湊巧的是小原往後栽倒時,屁股正坐在一個大沙鍋上,那是才端上來的牛尾沙鍋,擺到桌子上的時候沙鍋的湯水還冒著泡,現在裏麵的牛尾雖然灑出去一半,但鍋裏的熱量還保留著。小原屁股往上一蹲,隨著沙鍋哢嚓的碎裂聲,他被燙得“嗷”的一聲慘叫——這一下也幫了他的忙,使他一個高從地上蹦起來。這下子他可紅了眼睛,像餓虎撲食一樣就向王旨一郎撲過去。他一把抓住了玉旨一郎的衣襟,玉旨一郎也拽住了他的胸口。兩個人都會柔道,按功夫小原本能勝過玉旨一郎,但是現在一因飲酒過量,二因年大力衰,再加平日酒色過度,所以兩人鬧了個勢均力敵。當兩個人都把對方抱住的時候,互相一叫勁,咕咚一聲,都摔到地板上了。於是他們就在地板上你上我下地翻滾起來,這一滾兩人身上可就花花了,那些獅子頭、生魚片、猴頭火腿蓮子羹,紅的、白的、綠的、黃的、稀的、幹的,各色各樣,各種形狀的菜肴滾了他倆一身……
這時餐廳裏所有的人都已經聚攏過來,連那些白俄吹鼓手和歌星陳麗寶也都跑過來,觀看這場奇特的武打。毆鬥之聲傳到宴會廳的外邊,那些侍者和招待人員也都跑進來,竟將這兩個“角鬥士”圍得水泄不通。
奇怪的是竟沒有一個人插手拉架。那些喝了滿肚子酒精的日本人竟像觀看兩頭公牛頂架一樣開心。他們當中有的拍手大笑,笑出了眼淚;有的鼓掌喊號,幫著雙方加油;也有的直著嗓子叫喚,不知叫喚些什麽。日本人不插手,那些漢奸更是誰也不肯上前了。幫助“虎”打架反過來就會讓“虎”吞掉。再說這是兩個各有權勢的家夥,幫助誰是呀。所以一些人不但不肯上前,有的還盼望打得越狠越好。例如葛明禮就是這樣想的。本來按照他的性格,在一般情況下遇到這樣事情,他會衝上前去,想法排難解紛,借以顯顯自己的手段。可今天廝打的對手當中有一個是曾經痛打過他的玉旨一郎呀!他表麵上雖然還對他畢恭畢敬,甚至把自己打扮成三孫子模樣的奴才,但在內心裏卻一直記恨著。玉旨一郎好險沒有摔斷他的脊梁骨啊!這痛苦的一擊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今天好容易看到他也被人按倒了,他真高興得心直癢癢,甚至盼那小原能掐住玉旨一郎的脖子,把他活活掐死,以解他心頭之恨……
滾打在繼續,喊叫在繼續。正在這難解難分的時候,玉旨雄一領著何占鼇闖進來了。他一進屋門,就對著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大喝了一聲:“閃開!我來也!”他人小吼聲高,這一聲像高音喇叭一樣震得屋裏都有回聲。
緊隨著他的喊聲何占鼇也來了一嗓子:“讓路!玉旨雄一閣下駕到!”
這不同凡響的兩嗓子一出去就立見功效,人們回頭一看,都爭著往旁閃,刷一下讓開了一條路。玉旨雄一領著何占鼇大踏步往圈裏走去……
這時所有的人都閉上嘴不吱聲了,所有的聲音都止住了,人們一動不動地看著玉旨雄一。
隻有地下的兩名“鬥士”還在扭打。這時偏巧是玉旨一郎滾到小原的身上。他沒有喝多少酒,頭腦是清醒的,他聽見他的叔叔來了,極想掙脫出去,但是小原還扭住他不放。他真急了,利用翻上來的機會,全身一用力,右膝蓋使勁一頂小原的小肚子,小原疼得“哎喲”一聲怪叫。玉旨一郎乘機騰身跳起,往旁一跨步,躲到一旁去了。已經翻打得蒙頭轉向的小原也一咬牙從地下跳起來。他跳得太猛,腳又沒收住,騰騰幾步,正好往剛走進來的玉旨雄一身上撞去……
玉旨雄一看他那滾得滿身菜肴,像才從豬圈裏爬出來的樣子,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一閃身,一揚手,“啪啪”就是兩個大嘴巴,同時厲聲罵道:“巴嘎!混蛋!還不站住!”
小原晃了兩下身子,腳才站穩,大嘴一張,“哇——哇——哇——”吃的美味喝的好酒都噴出來了,噴出很遠。有一口正巧噴到那位趕過來看熱鬧的歌星陳麗寶身上。她尖叫了一聲,捂著鼻子逃走了。
玉旨雄一痛心疾首地指著小原吼叫道:“可恥呀,可恥!你這北海道的浪人,**邪無恥的流氓!今天這場‘人和’的夜餐都讓你給破壞了!你還不快滾!滾!滾!”
玉旨雄一的吼聲在大廳裏回蕩著……
這裏要再交代一下的就是柳絮影。
當五旨一郎和小原扭打到一塊的時候,她就退到一旁去了。早有劇團的劉別玉蘭等女演員,和何一萍等人把她扶坐在一把椅子上。緊接著扭打進入了**,大家也都擠過去看熱鬧,把柳絮影一個人扔在一旁。淚水不斷從她腮邊滾下來,她哭著哭著,直到玉旨雄一和何占鼇兩聲呐喊以後,她才猛然抬起頭來。她睜大了眼睛向屋門望去。她隻看見王旨雄一和何占鼇兩人走進來,而沒有看見她所最關心的人——塞上蕭!他上哪裏去了?他不能走啊,有自己在這他怎麽會走?他不走為什麽沒和玉旨雄—一同進來?天哪!莫非是出了意外2 她的心猛往下一沉,忽然感到她是那麽需要他,離不開他!方才如果有他在場,他會豁出命來衝上前去的!他會比仗義相助的玉旨一郎還勇敢。可是他,他現在哪裏?他是在門外沒進來嗎?一想到這裏,她立刻站起身來向門外跑去……
這時圈裏麵的玉旨雄一正在打小原大住的嘴巴,戲劇性的衝突已經發展到頂點,所以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往外跑。而她也沒聽見圈裏那清脆的巴掌聲。她跑到門外,整個前廳裏沒有一個人,空蕩蕩靜悄悄的。人都跑到宴會廳裏看那精彩的武打去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高大的前廳裏發愣,正在她不知上哪裏去找塞上蕭的時候,塞上蕭在二樓樓梯拐角的地方出現了。兩個人同時互相發現,同時往一塊奔跑……兩個人都經過了一場突然襲來的風暴,風暴的表現形式雖然不同,猛烈的程度卻差不多,所以都憋著一肚子話要說,都有滿腔心事要傾訴。因此兩人跑的速度都是那麽猛,情緒的節奏都是那麽快。當塞上蕭跑到樓梯最末一級的時候,柳絮影恰好跑到級下。於是兩人互相一張臂膀,緊緊地擁抱在一塊了。他倆擁抱的熱烈程度,真像是經過多年生死離亂,才又相逢的一對戀人。不同的是他們擁抱的時間很短促,不一會就又分開了。因為兩人都同時想到:此地不宜久留,要趕快走開!兩人對看了一眼,柳絮影從塞上蕭那緊鎖的愁眉中看出他內心裏隱藏著無限的痛苦;塞上蕭從柳絮影那蓬亂的頭發(她鬢邊那枝斜插著的六月雪已經不見了),紅色的眼圈以及腮邊未幹的淚痕,聯想到何占鼇報告時的驚慌樣子,馬上斷定餐廳裏發生的事情一定和她有關。他憐惜地握緊了柳絮影的手,說了一句:“走,離開這個鬼地方,到我住處去。”
柳絮影點點頭。兩個人手拉手向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