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寧桃的心髒迅速沉了下去, 一瓣一瓣像玻璃似的碎了一地。
主要是難過的感覺。
但等慢慢反應過來後,某種無法抑製的憤怒卻好像掩蓋過了原本的難過,仿佛有一股火在胸膛裏隨時要噴薄而出。
她睜開眼, 拳頭不自覺攥緊。
仿佛心裏的這股子怨氣不發泄出來的話,她就沒有辦法再活下去一般。
寧桃氣衝衝地一骨碌從**坐起來, 三步並作兩步往浴室走。但還沒等她進去,就正好在門口迎麵撞上了剛從裏麵出來的鬱景和。
那人似乎剛剛用水撲過臉,額頭烏黑的發梢還沾著水珠, 一縷一縷的往下淌。
一直掉在了他灰色的T恤上。
見到她時,清澈黑沉的眼裏閃過一絲慌亂與錯愕。
寧桃已經有些氣急敗壞, 在門口直接擋住鬱景和的去路,瞪著眼睛直接說:“你昨天晚上摸了我還睡了我,必須對我負責!”
“不然我就……我就……”
“我就去告你!”
她兩隻手攥得緊緊的, 大有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鬱景和很明顯被寧桃發神經似的質問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整個人在原地僵了幾秒。
而後才努力平複下來,皺了皺眉, 但盡量恢複到原先平靜的狀態——
即便他們都心知肚明,他隻是在努力克製, 假裝平靜。
“你先冷靜一下。”
鬱景和應該是準備說什麽,但是說到一半卻又頓住, 蹙了一下眉:
“昨晚……”
寧桃站在那裏看著他, 不願意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仰著頭眼巴巴看著。卻隻看見他的眼睛在她身上落了半秒而後又很快移開, 像是不忍或是虛心。
其實在他還沒有說出話之前,她心底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抱歉。”
果然。半晌後, 她忽然聽到他說, 聲音有些微微的啞然。
不知道為什麽, 但寧桃聽到這兩個字以及鬱景和臉上表情的時候,心裏卻竟然意外的平靜。就好像終於得到了解脫一般。
她感覺自己反正早晚都會被淩遲,比起煎熬的等待,還不如早解脫早踏實。
所以她反而不像是剛剛那樣氣得上頭,既想哭又想鬧。
沒有特別難過的感覺,而是意外的心如止水。
她在那裏站著,像是一座人形石雕,隻有黑色的眸子稍微在動,但目光卻始終不變的落在鬱景和身上。
時間過了很久,她也看了鬱景和很久,隨後才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所以,你昨晚是把我當成誰了?”
她問著,依然看著他,卻發現怎麽看怎麽陌生。
鬱景和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她的直視,眼底發澀。卻最終沒有回答。
寧桃低下頭想了一會兒,但是卻發現自己的腦子裏空空如也,什麽也想不出來,隻是覺得有些恍惚和茫然。
她總覺得,事情的發展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鬱景和是知道昨晚是她的,不是還回應了她的話嗎?
既然知道是她,又不喜歡她的話怎麽會那樣做?
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認錯了。他又是怎麽做到這樣毫無愧疚感的?
寧桃想不明白。她隻是覺得自己像繞進了一座迷宮,眼前都是白霧,什麽都看不清。
她好像不認識鬱景和了。
單戀就是犯賤。
她終於明白了。
寧桃最後抿了一下唇,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默然轉身離開了那個人的房間。
她想,自己再也不會喜歡鬱景和了。
而另一邊,鬱景和卻仍然站在原地。看見對方漂亮的眼底罕見閃過淒苦失望的神色,失去了光彩似的,行屍走肉般離開。
他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
寧桃太過於平靜了。
以至於平靜到連這麽了解她的自己都有些恍惚。他甚至寧願她打他,罵他,歇斯底裏,好像這樣的方法才是屬於她的。
但寧桃沒有,她反常的冷靜。
從最開始的急躁和不可理喻,又忽然變得理智。甚至一言不發的接受了他潦草敷衍的說辭。
鬱景和看著寧桃離開的背影。
女孩兒棕黑色頭發披在纖薄的後背上,因為沒有梳理的關係而顯得有些蓬鬆和微亂。她穿著一身裙子,露出兩條長且筆直的腿。
她天生長得骨架就小,此時更有一種莫名的脆弱感。
仿佛一株白淨的梔子,剛剛才經曆過一陣雨打風吹,已經隨時搖搖欲墜。
鬱景和站在那裏沒有動,但垂在兩側的手卻不自覺的微微收緊。
直至骨節泛白。
——
人所有的情緒都是被不斷積攢的。
寧桃從鬱景和房間出來時還隻是茫然和挫敗。但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刹那,某種精神上的疲憊才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眼睛酸酸的,但卻哭不出來,更多的是一種心裏上的沉痛感。
寧桃回到房間趴在**,將臉埋在柔軟的被子裏很久很久。
原本還不怎麽想哭,但一想到昨晚他吻她的時候,自己心裏麵居然還會有一種驚喜和期待,她就覺得自己特別傻,特別可笑。
這整個過程像一種欺騙。
但她感覺自己不是被鬱景和欺騙,而是被上帝所欺騙。
寧桃想不明白鬱景和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寧願他從始至終一點希望都不給她,也不想被現在這樣讓她有了一點期待,然後又讓她狠狠的落空好。
她不想哭,也沒有心情做別的事情。
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趴一會兒。可對方卻好像連她這樣的小小願望都不願意滿足。
很快,門口由遠及近的傳來一陣腳步聲,最終停在了她的門口。
寧桃能辨認出,是鬱景和。
果不其然,房門很快便被人敲響。那人敲了幾下,隨後便是熟悉的聲音在外麵叫了她一聲:“寧桃。”
可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去開門。
寧桃像是死屍一樣,一動不動的趴在那裏,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沒有關係。
她已經想好了,無論鬱景和說什麽做什麽,她都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似的去給他開門——
她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從此之後她和他之間就隻有他曾經照顧過她的情誼。
除此之外,互不相欠。
似乎這樣也挺好的。
寧桃暗暗的想,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準備考研,就報離A市很遠很遠的地方,越遠越好。其實她原本就很喜歡芭蕾,當時藝考也過了,排名還算靠前,本來可以去的。
但那所大學不在A市,最後就還是沒有去。
雖然寧桃現在的大學也不錯,古典舞也不算是自己討厭的專業。但因為那所她沒有去的大學真的很好,就算不是學舞的人也總會聽說過的程度,所以也經常會有人替她覺得可惜。
記得剛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還有很多同學問她為什麽沒有去B市的那所大學。
老師當時也覺得有一點點可惜,問她為什麽沒去。她就隻是說不想要去北方,覺得不習慣雲雲。
但其實,寧桃撒謊了。
她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真實的原因——她隻是不想離鬱景和太遠。
她那時對他是有占有欲的,且極度強烈。怕自己離家裏遠了之後有些本就不牢靠的關係會變得愈加淡薄。也怕鬱景和會和哪些女孩子關係變好而自己不知道。
但現在,寧桃後悔了。
她似乎在這場沒有回報的喜歡裏麵遺失太久,把自己都丟失了。
似乎唯一的解就是離開他。
她趴在那裏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好好練舞。到時候爭取保研去那所自己想去卻沒有去的大學,看看北方的風光,看看那邊漂亮的雪。
踩起來咯吱咯吱,落在地上也不會化掉那種。
寧桃趴在那裏,眼眶在此時才稍微有些濕潤了。鼻尖埋在被子裏,空氣也不那麽清新,但她卻寧願憋著也不想起。
閉著眼的那種黑暗意外給了她一種安全感。
門外的男人敲了一段時間,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便放棄了一般停了下來。
不再有任何聲音。
寧桃懸著的心終於暫時放了下來。
其實她就是心情不好,什麽都沒有辦法做。但她心裏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像之前說的那樣去告他。
她隻是需要時間來緩和,來療傷,然後再一點點走出這種痛楚而已。
可這時。
已經安靜了許久的門口卻又忽然有了過來的腳步聲,再然後便是門鎖被插進鑰匙的清脆金屬摩擦聲。
她沒有想到,鬱景和會拿備用的房間鑰匙進來。
寧桃原本放下了的心髒又一瞬間被提起,趴在那裏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同時憋住呼吸——
其實她是生氣的。
生氣於自己唯一的私人空間都被打破。
她聽著鬱景和年輕利落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走過來,最終停在她左手的床邊。
男人手裏的鑰匙被放在了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後便再沒有多餘的聲音。
但寧桃知道,他就在她旁邊。
她趴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吱聲,甚至早已做好了無論鬱景和說什麽自己都充耳不聞的決定。
可不知道為什麽,鬱景和什麽都沒有說。
他隻是歎了口氣,而後便拉過了一把椅子,默默在她床邊坐下。
他什麽也沒說。
她就也僵持著不吭聲,兩個人再次陷入某種死局。
但空氣中卻有一種沉悶的,無端較勁的意味。
直到很久後,寧桃終於沒有了耐性。
她不想再和鬱景和這樣憑空的耗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知道,在沉默這一方麵,自己永遠都不會是鬱景和的對手。
而此時,自己臉下的那床被子,挨著她眼睛的那一塊已經有些濕潤了。
寧桃一點也不想哭,但有時候眼淚卻不聽指揮。好在她也似乎在一瞬間成長了很多,不會再因此而歇斯底裏的哭泣——
但卻仍然想要逃離。
她趴在那裏,放在腦袋兩側的手慢慢攥成了拳。
最後一鼓作氣般爬起來,下床,然後頭也不回的向門外走去。
寧桃什麽都沒有拿,也沒有梳頭發。甚至手機都不在身邊。她隻是想要去到一個沒有鬱景和的地方,自己安安靜靜的難過一會兒。
所以她走了。
一路出房間,下樓,最後從別墅裏跑出來,始終都沒有回過一次頭。
旁邊的人紛紛側目,好像在看什麽奇怪的人或事。
但寧桃不在乎。
她不知道鬱景和有沒有跟上來,也不想知道。
他最好別。
寧桃一路出了別墅,不管不顧的跑了好久好久。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有信念的時候潛能就會被激發出來。自己以前體測的時候,明明八百米跑不到一半就會累得氣喘籲籲。
可這一回跑了好久好久,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累。
一點不想停下來。
她毫無目的的胡亂跑過了幾個街區,感覺鬱景和不可能跟上來了,也不可能找到她的時候,才慢慢放慢了腳步。
其實剛剛跑了那麽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隻是機械式的,順著眼前漫長的大街行道在往前走。
這條道很長很長,旁邊恰好是一條長長的河。
另一邊是一整排的柳樹。
或許是早晨太早的緣故,又或許是這邊本身就比較偏僻,以至於這條路上幾乎沒有任何人。
這也讓她終於得到了片刻的私人時光,片刻的寧靜。
寧桃腳步放慢下來,自己低著頭悶悶的往前走。
但一直都沒有回過頭。
也不敢回頭。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來,隻是單純的順著街在走,最後走得連腿都有些痛了。
一路遇到了幾個過來遛狗狗的人,也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也都裝作看不到,隻顧一個勁往前走。
等到最後,四周再次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
寧桃忽然在路邊看到了一根被人扔到了路旁角落裏的樹枝,不知道是被人掰下來用作什麽的,也不知道為何被遺棄。
那隻是一根很普通的樹枝。
但寧桃腦子裏卻好像出現了一道聲音,告訴她:“一定要撿起來。”
於是她停下腳步,彎腰將樹枝撿了起來。
而那根樹枝也仿佛有魔力一般,讓寧桃心裏的壓抑和委屈也在那一瞬間開始爆發。
她的眼淚流出來,拿著樹枝一邊繼續走一邊嗚咽出聲。
反正周圍什麽有人,就算哭也沒有關係的。
對吧?
寧桃繼續走著,哭了一輪又一輪。到最後忍不住掰起了樹枝——就好像那根樹枝就是鬱景和一樣。
她需要發泄。
寧桃狠狠的把那根很粗的樹枝掰成了兩半,然後疊在一起又要繼續掰,繼續掰。即便疊起來之後就有一點掰不動了,但她還是努力在掰。
偏偏不服輸似的。
可就在這時,一道熟悉,沉穩冷靜的聲音卻從她身後不遠處傳過來——
語氣柔和,卻稍微帶著點心疼和無奈。
“別掰了。”
“到時候再把手掰壞了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