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貴人
孫誌謙的蹴鞠技藝十分高超,當年連奪十幾個球,為書院贏得十大書院蹴鞠大賽的第一。有了他的指點,學生們的球技進步明顯。
下了訓練場,張敏之抓緊時間,趁孟澤良不在的時候,在屋裏火速衝了個涼,剛換完衣服,孫誌謙就衝了進來。
張敏之嚇了一跳,隻道他是又賣了一大筆銀子,強忍不快道:“孫師兄,有什麽事?”
“帶你見一位貴人。”孫誌謙神神秘秘地說著,拉著張敏之就往外走。他體格健壯,拉張敏之就像拉小雞,片刻後就將張敏之帶進屋內。
屋內除了那位貴人,身邊還立著一名抱劍的少年,這架勢張敏之先是覺得熟悉,偏又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張敏之眯起眼,貴人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真是個美人啊,耳邊就聽到孫誌謙說道:“周紀,這就是我說的張敏之,一手丹青十分精湛。”
那位貴人緩緩點頭,抬手輕輕轉動杯子,雪白細長的手指好像白玉雕成,隻是骨節明顯大了許多,看著倒像是因為天氣寒冷,手指經年凍傷過,才留下的形狀。
這就有些奇怪了?
貴人出身,又怎麽會冬天被寒冷所侵呢?
張敏之感到不安,一直到那貴人出聲,高高懸起的心才落下,隨即湧出巨大的驚喜。
這不正是給她保書的少年麽?
她有些激動。
事實上在進入書院之後,她曾經試著打聽過,然而因為自己這要命的臉盲症,她怎麽都記不清少年的模樣了,所以一直也不曾找到他。唯一一次擦肩而過,是某次訓練之後路過小樹林,看到兩人在說話,因為認不清人臉,她自小就對聲音十分敏感,立即聽出那是萬萬的未婚夫萬子儀的聲音。
進入書院之後,她雖然沒什麽後門,但是孟澤良卻是個能人,但凡書院的風聞趣事,都逃不過他的耳朵,自然也因為他的多話,張敏之足不出戶,就能將整個書院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那位自稱萬子儀的,隱隱之中為世家子弟之首,又獲得諸多特權,加上梁中康愛顯擺,隻要從他那裏稍稍打聽一下萬萬訂婚的對象,不難查出來,他本姓朱。
天之驕子,萬萬說起來是高攀,然而萬貴妃本人,卻與眾不同,堪稱傳奇版的人物。
她本來是皇帝朱見深的奶娘,比朱見深大十九歲,按道理來說,兩人八竿子打不著在一起做夫妻,然而命運在朱見深幾歲的時候就給他開了玩笑,他老爹被抓去了瓦剌,叔叔做了皇帝,就算他從前是太子,但寄人籬下,成天惶惶不知終日,又怎麽會想到有一天自己還有登基的那一天?
等他成人時,父親逃回北平,一家人日子更壞,生母周氏隻知道哭泣,全家人的生活壓力都壓在了前皇後錢氏的身上,他的整個少年時期,也隻有萬氏這一個女人,會關心他,愛護他,給他撐起了小小的一片世界。
朱見深登基後,第一個皇後吳氏年少輕狂,著實看萬氏不順眼,仗著自己還是官員之女,正室之位,處處找她麻煩,結果惹得朱見深大怒,不到一個月就被廢了,困在冷宮苦不堪言,周太後嫌她沒本事,年輕貌美還收不住兒子的心,很快就給兒子找了第二個皇後王氏,結果王氏不堪一擊,避其鋒芒,和守活寡沒有任何區別。後宮之中,但凡有妃子懷了朱見深的孩子,萬氏總要想方設法除掉這些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朱見深心疼她年紀大,不好見孕,又因為愛自己妒性大發,所以非但不和她計較,反而加倍寵愛,沒多久就提拔她成了貴妃。
周太後連番婆媳大戰,都敗陣而去,眼看著皇帝歲數漸漸變大,始終無後,簡直愁白了頭,誰料到朱見深一次寵愛過宮女紀氏後,紀氏意外懷孕,大太監張敏自作主張,隱瞞了此事,將朱佑樘養於宮女太監之手,但凡宮查之時,就將他藏於水缸之中。
這一隱瞞就瞞了七年,一日,張敏晨間替朱見深更衣時,朱見深照見自己銅鏡裏的白發,感慨自己無後,百年後無顏見列祖列宗,時機已到,張敏才將朱佑樘一事原本道出。
此事一出,前朝後宮皆嘩然,當日王皇後就將朱佑樘接進自己宮中,與此同時,周太後生怕自己這唯一孫子被萬氏迫害了,立馬又接進自己宮裏,要親自撫養,事已成定局,萬氏惱羞成怒,將紀氏張敏等一幹人等,杖斃於宮內,並要求所有宮人圍觀,自此也放開禁忌,允許其他宮人可以生子。
朱見深自覺自己對不起她,但自己必須要留下後代,隻好另外補償萬氏,因此,將她萬家一門父兄弟侄皆授以都督都指揮千百戶等官,而萬家的地位在朝中就此扶搖直上,無人敢再觸其鋒芒。
再說這樁婚事,萬大祖其人深受萬貴妃重用,萬萬更是數度入宮,很受萬貴妃喜愛,朱子儀與其聯姻,明顯本人不喜,然而卻沒有堅決反對,這樁婚事想來是少不了其生母邵氏的主意。
太子式微,貴妃專寵,若有了萬家助力,那個不可說的位置未必就真的坐不上!據聞邵氏在宮中一直極力巴結萬貴妃,甚至透露過要將四皇子朱子儀過繼給萬貴妃的意思,終於打動了萬貴妃。
如此一說,這門親事也就不稀奇了!
當日因為隔得太遠,她隱隱約約間隻聽到朱子儀喊了一聲:“三哥。”
然後,那道要離開的身影冷冷應了一聲,便消失不見,那會兒張敏之可是恨死自己認不清人臉這個毛病,沒想到居然在這裏撞見了!
孫誌謙看到她主動走近,笑眯眯得向她招手:“過來過來。”
張敏之強作鎮定,心裏已經澎湃不已,緩緩靠近,聽孫誌謙介紹:“這位就是我說的張師弟了,一手丹青十分精湛,張師弟,這位是三公子,我的……好朋友,從小認識的。”
說了兩句,孫誌謙也不知道如何介紹,隻能停了下來,無奈得看著少年。
而張敏之,走到他麵前的那一刻,就直接跪下來,磕了個頭,這一舉動,可是將站在一側的李璿和孫誌謙驚呆,而張敏之接下來的話,就更令他們吃驚不已。
她說:“在客棧得罪了太子殿下,請殿下恕罪。”
“張敏之,你胡說什麽?”孫誌謙拉了她一把,低聲嗬斥道:“不要亂說話。”
張敏之依然跪著,平靜說道:“陛下將皇子派到書院學習,開學當日我見到了四皇子,後來,我在樹林中無意間聽到四皇子稱您為三哥,所以我就猜到,您應該就是當今太子殿下。”
朱佑樘輕輕抬手,孫誌謙連忙說道:“先起來說話。”
張敏之卻沒有起身。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的要求不是下跪就能同意。”
聞言,張敏之有些驚異,隨即想到了什麽,微微垂首,站起身來,就聽朱佑樘問道:“你家裏的事情,我已經知道。醉嫣然那個案子,你想補充什麽?”
張敏之心中一凜,“那個案子疑點眾多,但我知道,幕後人是萬國舅,這樣的權勢不是現在的我可以抵抗的。現如今,我隻希望可以麵聖,即便無法恢複往日家境,至少可以想辦法查出真相,令他免於一死,雖然要受流放之苦,但終歸還是有希望,等到太子殿下……”說到這些,張敏之便停了下來,沒有繼續。
“你想讓我帶你麵聖?”
“不,麵聖之機,我會盡一切所能獲得。”
“那麽,是討回公道?”
“不是。”張敏之搖頭說道:“我知道太子殿下現在的力量還成熟,不足以與萬氏抗衡。”
“張敏之,你膽子倒是挺大。”
張敏之微微垂首,說道:“草民知道,進入嶽麓書院的學子身份背景都十分了得,即便是今年進入的平民子弟,也不乏佼佼,若想要在書院站穩腳,孤軍奮戰絕無可能。”
“所以,你想投靠我,借助我的力量打敗其他人?”朱佑樘冷冷問道。
張敏之依然垂首,不徐不疾應道:“不,隻是想成為太子殿下的一根手指,幫你一起強大,有朝一日,我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來為我父親洗刷冤屈。”
朱佑樘轉頭,將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你能如何證明?”
那審視的目光令她有些緊張,卻沒有多少恐懼感,張敏之的心裏已經有了底,為免顯得自以為是,還是試探得問道:“證明?”
朱佑樘冷冷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不需要一個廢物,同樣也不需要一個包袱,你要怎麽證明你當得起我的手指?”
“我很有用。”
“如何證明?”
張敏之上前,將緊握在朱佑樘手中的杯子取下,看了看,又聞了聞,雖後輕輕放下,誠懇說道:“請太子殿下以後不要再喝,這種茶。”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卻不開口。
張敏之接著說道:“這茶中含有五石散,雖有提神之效,但其害不亞於慢性毒藥。”
朱佑樘垂眸看了杯子一眼,輕輕放下,卻不倒掉,張敏之緊緊看著他,心下雖有些緊張,麵上卻不露痕跡,隻安心等著,眼見著朱佑樘又將杯子放到唇邊,她下意識喊道:“殿下……”
朱佑樘側頭看她,說道:“倘若你就這麽一點用處,那麽可以自行離去,這種用處,太醫院多的是人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