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九幅
能祭朱棣,能祭朱權和崇禎,當然也要祭朱元璋,在這裏發現洪武神像,李定安一點都不奇怪。
他就是有點感慨:朱權為道士,崇禎為太陽神,朱棣為真武大帝,朱元璋又成了佛祖……為立這些神像,黃氏動了多少腦筋?
悵然一歎,他繼續掀,剩下的幾樽都是佛像,應該是慧能之後的青原行思、南嶽懷仁等禪宗祖師。
就是有點奇怪,竟然沒女的?
既然祭皇帝,也應該祭皇後才對,大不了再動點心思,雕成女菩薩或道教女神仙的形像,也不會有人懷疑……
陳靜姝也有點奇怪:“怎麽沒有如來和觀音?”
“禪宗屬大乘,教義為‘人人皆可成佛’,禪宗宗旨又為‘見性成佛’,所以不講究這個,認也隻認這六位……”
“八大山人修的是禪宗?”
“對,再準確點,他修的是不語禪,出自禪宗的‘開口便錯,動念即乖’……”
陳靜姝默然,又悠然一歎:你這懂的……著實有點多!
“怎麽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好幾天都不給我打一個電話?”
李定安愣了愣:好像……確實有點關係。
因為要查資料,找線索,要學習,要分析……人的精力又有限,這邊用的多了,那邊當然就少了。
也不隻是對事,對人也一樣……
正找著借口,毫無來由的,腦海中就冒出於徽音的麵孔。
李定安一個激靈。
見鬼了,這個時候也能想到這樣的事情?
找寶藏……對,趕快找寶藏……
他用力的甩著腦袋,走向了那堆箱子。
很多,大小十餘口,東西也很雜。有常見的僧袍冠帶,有類似道家符牌之類的佛幡,也有狀似寶塔的經幢。
小件也有,蓮燈、皮鼓、銅磬、雲板、齒木、竹篦、法鏍、戒體箱、以及漆銅粉的金剛杵。
有新有舊,有大有小,眼花瞭亂。
如走馬觀花,邊轉邊看,走著走著,李定安不動了。
四個鐵罐子!
應該是抹過油,通體幽黑,鋥光烏亮,就底足稍有點上鏽的跡像
三圓一方,三隻圓的都長的差不多,都是半米高,都像是高腳罐,又像加了蓋的銅火鍋。
區別也有,一隻帶雙耳,一隻蓋頂為鈕,別一隻則是環。三件東西的紋樣也不同,分別是蟠虺、蟠螭、麒麟。
方的稍大點,四條腿,下麵連著底框,上麵加了四道邊,乍一看,像極了小方茶幾上鑲了個盒子。
這一隻上,銘刻的是鳳鳥紋。
“怎麽了?”
看他站著不動,陳靜姝也走了過來,眼睛眯了眯:“看著像禮器,但紋樣不對,器形也不對!”
確實不對,但要是對了,黃氏就完了。
“頂為鈕的是‘登’,頂為環的是‘豆’,有兩耳的‘簋’,方的是‘簠’。自商周起,這四樣就為祭祀天子與諸候的禮器,但‘登’紋的是回形紋,而非蟠螭,‘豆’紋的是方勝紋,而非麒麟,簋紋的是雲雷,而非蟠虺,簠紋的是波濤……
大致漢以後,銅成為貨幣,這類禮器逐漸轉向鐵器轉化,到唐之後又演變成瓷器,包括器形也在轉化。到明代,這幾類已徹底轉化為陶瓷的罐、盤、盒、盂,且隻能是單色瓷。
黃氏當然不敢用,也不敢造這些東西,就隻能複古,更不敢刻本身就代表這些禮器的紋樣,就隻能借喻。但不管怎麽借,這裏至少祭祀有四位帝、後:兩男兩女。”
“朱元璋、朱棣、馬皇後、徐皇後?”
“大概率是!”李定安笑了笑,“但皇室禮器是別想了!”
陳靜姝稍稍一怔,隨即了然。
這些都是黃氏私自營造的,並非出自大明寶源局、營繕所等這種專造內廷用具的機構,自然稱不上“皇室”。
確實算禮器,但價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沒關係,就算一件都找不到也無所謂:就剛剛兩樽帝王神像、這四件禮器,再加這麽多法器,開個小型博物館綽綽有餘,到時生意肯定爆火……”
“啊,真開?”
“不然怎麽辦?左一個李專家,右一個李老師,書記市長親自上門都不止一次,一把全摟走,著實有點不地道……”
陳靜姝笑了笑,又點點頭,“那就開!”
“再看看,要沒什麽發現就先回去,等有時間再仔細找。”
“那這裏呢?”
“我給阿珍打電話了,他下午就到,讓他幫忙看著!”
兩人繼續看。
滿滿兩箱子書,大都是佛教典籍,少部分道家科儀,全部都是刻本。
保存的也還行,鋪了防潮劑,又灑了驅蟲粉。
大致翻了翻,幾乎全是清代刻本。
肯定有價值,但比起朱鶴印、衝和譜,就是小巫見大巫。
三箱子拓片,大都是從九華山、龍虎山拓回來的佛經和道經。
還有一箱,箱蓋上有紅字,寫的是“宗教神仙畫像”,清單上也有。揭開蓋再看,二十多個長條形的布袋,有粗有細。
李定安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最後一箱了,看完就走!”
陳靜姝也有些失望,四處看了看:“沒有寶藏?”
“肯定不在這,要不然早被人發現了!也可能早就花完了,更說不定,本來就沒什麽寶藏!”
陳靜姝啞然。
要是沒有,林子良為什麽會挖那麽多年?
包括水神廟中的玉琴、八大山人的狗、李定安找到的玉圭、玉佩,以及從前到後,查到的那麽多的線索。
肯定有寶藏!
但像他說的,不一定就藏在這……
“是不是很失望?”
“真沒有!”李定安很是無所謂,“既便再什麽都沒有,也賺夠多了,至少上億。”
“就朱鶴印,值不了那麽多?”
“哦,剛才老王和小孫在,我就沒說:上麵有一塊明成祖賜給朱權的令牌,朱棣禦筆,還有一整套《太正音譜》,再加上之前的朱鶴印,雙連印、玉圭、佩玉……你算。”
真上億了?
但與寶藏相比,感覺還是有點少……
“別灰心!說不定運氣好,就能翻出來一件聖旨什麽的?”
“怎麽可能!”陳靜姝不由失笑,“既便有,也早被人拿走了!”
李定安呲著牙笑:“萬一呢?”
與此同時,他順手取出一件。
不得不說,當地宗教和文旅部門還是很細心的:先套了防潮的塑布,又套了吸水的棉布,還有淡淡的藥粉味,肯定是防蟲防鼠的。
至於那爺倆……地上的灰都能沒過鞋底,可見幾月甚至一年了都沒進來過……
拆開袋子,展開絹本的畫軸,畫的是達摩。
畫風粗獷,筆畫簡練,神情狠厲,眼神中隱露鋒芒。
好好的禪宗祖師,卻畫的眼帶凶光?
暗暗狐疑,李定安展開第二卷,這次是慧能,還是絹本,風格依舊,但人物的表情幾近猙獰,已不是凶,而是滿臉殺氣。
這是神像,怎麽個個都畫的跟仇人似的?
就是這畫風,有點眼熟?
霎時,心裏“咯噔”的一下:牛石慧?
正準備再看兩眼,陳靜姝“呀”的一聲。
李定安下意識的轉過頭,然後,像凍住了一樣。
一卷橫軸,長近一米,寬有六十,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上色,全畫白描:
一個戴鬥笠的和尚,大概五十歲左右,相貌清矍,頜下微須,鬢間無發,穿右衽袍,登寬口鞋,兩隻手攏在袖子裏。
畫上有題有跋也有印:
不語小像:路過子宅,家小安康,為餘作此,時年五十有一。
其下是一方鈐印:不語。
跋:沒毛驢,初生兔,嫠破麵門,手足無措。莫是悲他是世上人,到頭不識來時路。今朝且喜當行,穿過葛藤露布,咄!
鈐:耕山。
又跋:黃檗慈悲且帶嗔,雲居惡辣翻成喜。李公天上石麒麟,何曾邈得到你?若不得個破笠頭。遮卻叢林,一時嗔喜何能已?
鈐:顛而不巔。
三方鈐印,一個都不認識。
但關鍵是這幅畫,太有辯識度了。
確定了不再確定,再用係統一測……就說怎麽會認錯?
他下意識抬起頭,陳靜姝的眼睛像是盯在了他的臉上。
“我記得,故宮有一副八大山人的自畫像,叫《個山小像》!”
“對,南昌發現的,後來又還給了南昌!”
“那幅也是白描,也沒有襯景,更沒有上色,也戴著鬥苙、穿著布鞋,雙手攏袖?”
“對,有八成像,但跋與印要比這上麵多!”
“這是……真跡?”
李定安呼了一口氣:“對,算是沒白來!”
何止是沒白來,又是一個億?
而且發現了八大山人從未麵世過的三方鈐印……
如水波流動,陳靜姝的眼睛裏閃著光:“再找找!”
“好!”
李定安蹲了下來,雙手飛快。
三祖僧璨,同樣一臉的殺氣,牛石慧畫的。
青原行思,還是牛石慧。
嗯,如淨祖師……這是誰?
哈,指天畫地,十三個戒疤,朱元璋!
無印無跋,就隻有“如淨祖師”四個字,但這畫風,絕對是八大山人。
再找,真武大帝,八大山人!
衝虛真人、日光菩薩,還是八大山人。
還有三幅女神仙,一幅《玉女圖》:頭戴九鳳釵,手持朝笏板,絕對是馬皇後的化身。
大明話本《英烈傳》中就有記載,馬秀英為玉皇身邊玉女轉世,民間極為流行。
另一副同樣宮裝鳳簪,名為“天齊聖母”。道教中沒有這尊神,但這應該是朱棣原配徐皇後,因為她的諡號中就有“天齊聖文”四個字。
最後一幅畫的是月光菩薩,這個不用猜:與崇禎一起赴難的周皇後。
明白了,佛祖、禪師都是牛石慧執筆,朱氏先祖則是八大山人親自畫。
加“不語個像”,整整八幅……想想心都顫。
但感覺還差一幅:有朱元璋和馬皇後,有朱棣和徐皇後,有崇禎和周皇後,也有朱權,但唯獨沒有朱權之妻婁妃的畫像。
雖然不是皇後,隻是王妃,卻是八大山人的高祖母,不可能不為她題像。
再往箱子裏看,還剩幾卷,李定安全取了出來。
打開一卷,慧可像,牛石慧畫的。
又打開一卷,禪宗十一祖道一像,還是牛石慧畫的。
再打開一幅,這次成了道家神仙?
一男一女,端坐中堂,都是道士形像,而且兩人都穿著正黃色的天仙洞衣。
正一科儀中規定的很明確,隻有天師才能穿正黃仙衣。
所以,這是位女天師?
這麽說好像有點不尊重,但畫上確實是這樣畫的。
無題,但有跋:同聲若鼓瑟,合韻似鳴琴。
還有落款:戊寅年唐生為涵虛仙侶畫。
底下是一枚花形押,花開五瓣。
李定安瞳孔微微一縮。
朱丘先生是誰不知道,但涵虛子就是朱權。道觀裏還有他的雕像,與畫中別無二致。
既為仙侶,當然是夫妻,所以女道就是婁妃。
唐生是誰,同樣不知道,但他記得這枚花形押。
故宮中有一幅《步溪圖》,還有一幅《錢塘景物圖》,上麵都有這方印:唐伯虎的桃花押!
有一次喝酒,丁立成還和他開過玩笑:你也算是名揚天下,撿漏撿了那麽多的字畫,卻抵不過八大山人或唐寅的一幅,什麽時候也撿一幅回來?
這是什麽?
而且不止一幅……
心中感慨,手指拂過畫卷,感受著真絲特有的質感。
極具科幻感的屏幕,端端正正的立在眼前,一行小字極為刺眼:寧王朱權夫婦像,作者唐伯虎。
戊寅年,唐伯虎四十八,五年後逝世,這幅畫是他大成時期的作品。
再看其它:八大山人,八大山人,還是八大山人……無一例外,全是晚年時期的成熟之作。
再看係統給出的估價:好多個零。
所以,還要什麽寶藏?
看他悵然不動,陳靜姝站了起來:“怎麽了!”
“畫!”
我知道啊,八大山人的自畫像,而且這幅畫代表的價值並非隻有畫本身,而是那幾句題跋:以此考證,這裏就是八大山人的家,他也有妻子、兒子。
還是朱氏的祠堂,意義極大……
陳靜姝念頭紛飛,李定安卻悠然一歎:“總共二十二幅,其中十三幅由牛石慧執筆……”
“剩下的呢?”
“八大山人,以及唐寅,全是真跡!”
陳靜姝猛的顫了一下,兩顆眼睛瞪的像珠子,滿是不敢置信:九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