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故宮那尊算什麽?
天色蒼白,雨絲片刻都不停歇,柔而細,亂而密。
地麵**漾起一圈圈的水波,空氣中彌漫著濕潤清新的味道。
水霧若隱若現,城市朦朦朧朧,磚樓又紅又豔,門口的長匾被雨水洗的發白:國家文物局!
會議室窗簾緊閉,燈光昏黃,屏幕中的鏡頭更為暗淡:李定安小心翼翼的拿起字帖,輕輕一吹,浮灰飛揚,塵封了七百多年的至寶終於重見天日:
辭親出家,識心達本,解無為法,名曰沙門。常行二百五十戒、進止清淨,為四真道行成阿羅漢……阿羅漢者,能飛行變化,曠劫壽命,住動天地……
出家沙門者,斷欲去愛,識自心源,達佛深理,悟無為法,內無所得,外無所求,心不係道亦不結業,無念無作非修非證,不曆諸位而自崇最,名之為道……
飄飄揚揚一丈餘,洋洋灑灑近千言,字字如銀鉤鐵劃,筆筆如錐犁沙盤,上下翻轉,忽左忽右,縱橫斜直,無往不收……
但看著看著,突然就斷了,領導們眉頭一皺:這沒寫完吧?
再細一瞅:白絹上斜斜的一道茬,真絲或短或長,紛舞飛揚,隱約還能看到墨跡。
這隻是半截……剩下的半截呢?
一瞬間,所有人的臉都黑了下來,一如窗外的雨天。
視頻中又傳出聲音:“大曆戊午年秋八月廿有三日,沙門懷素字藏真書……李定安,真是懷素?”
“放心,假不了!”
“這有四米多了……怎麽這麽長?”
“沒被撕爛之前更長,至少三丈以上……要不怎麽叫天下第一草書?”
“好像有點道理……你看,下麵還有好多題跋: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右軍仆童》,這是誰?”
“柳公權,他的字師法於王羲之,所以自稱‘右軍仆童’……這句話的意思是:懷素師承於張旭,但字寫的比張旭更好。”
“長史妙於肥,藏真妙於瘦……長史就是張旭吧?還有印,《如屋漏痕》……李定安,這是誰?”
“顏魯公!”
“啊……顏真卿?”
“對!”
“得右軍之巔逸,未出魏晉法度之外……瘦金體,這是宋徽宗的題跋吧……他怎麽蓋這麽多印?”
“蓋章狂魔始祖,乾隆就是跟他學的,正常!”
“藏真草書擅名當時,而尤見珍於今世……《六一居士》,這是歐陽修?”
“對!”
“魯公得盡於楷,懷素得盡於草……這字也好看,但印文怎麽這麽怪:《賞心十六事》,這是誰?”
“蘇軾,寫《定風波》的時候刻的。”
“書如壯士拔劍,神彩動人,而回旋進退,莫不中節……《寶晉書印》,這又是誰?”
“米芾,他寫字的房間名‘寶晉齋’,這方印由此得名!”
“這個呢:《小小校書事也》?”
“這是黃庭堅。”
“還有這個,《不二相》?”
“這是蔡京!”
隨著話音,領導們的臉色越來越精彩:鑒賞水平有多高先不論,就說李定安這記性和知識覆蓋麵,真就找不出第二個來。
再聽他念的這些名字:蔡京、黃庭堅、歐陽修、米芾、蘇軾……等於北宋時期有名的書法家,全在這幅字帖上麵題過字,更留過印。
更有甚者,顏真卿、柳公權?
顏筋柳骨,稍懂點書法常識的都知道這兩位是誰,但從來沒想到過,他們竟然有墨寶留存於世?
雖然隻是題跋。
再一比較,夾在中間的宋徽宗完全像個搭頭……
但燈光太暗,題字又太小,他們壓根看不清楚,所以隻能聽,所以越發著急。
甚至有人在想:如此至寶,李定安為什麽不帶出來?
轉念間,視頻裏又傳出一聲歎息:“李定安,好可惜啊,就剩半張了?”
“放心,沒丟,肯定在山洞的那個旮旯裏……說不定就有李白和杜甫的題字。”
“呀……李白,杜甫?”
所有人心止不住的一顫,隨即,又傳出李定安的笑聲,“哈哈,騙你的……大曆戊午年是778年,那兩位早去世了……如果懷素寫早一點,還真說不定……”
“既便沒有李白和杜甫題字,也已經夠珍貴了……李定安,要不要帶走?”
“這麽大,怎麽帶?扔這吧……”
“哦……”
鏡頭中,兩人小心翼翼,近乎於抬,把半幅字帖摞到了上麵,還用石頭壓了壓邊角。
有好幾位都攥緊了拳頭:李定安,你不找剩下的半張也就罷了,先把這半張帶出來呀?
大又怎麽了……不大能叫《天下第一草書》?
正急的冒火,桌子“當當”的響了一下:“停!”
視頻說停就停。
“倒回去,找張清晰點的角度,在座的每人發一張!”
書記員忙點頭,滾著鼠標。
“休息十分鍾!”副局長又歎了一口氣,“都找人請教請教!”
眾人秒懂:不懂沒關係,但總有人懂吧?
既然能進這間會議室,誰還不認識幾位鑒定大師?
隨後,一位接一位的出了會議室。
“丁組長,我老周,有幅字你給鑒定一下……啥,沒問題……東西你都沒看,你就敢說沒問題……李老師說沒問題?”
“查館長,不忙吧……啊,在內蒙?哦,想請你幫個忙……什麽,李老師看過的就絕對沒問題?誰說的……國博全都是這麽說的?好吧……”
“楊所,我文物局李振濤,有幅字帖,據說是懷素真跡,麻煩你給看一下……啊,不用看,真跡無疑?”
“呂院,幫幫忙,有幅字……咦,我還沒說完,你怎麽就知道東西在蒙古?什麽,你已經到蒙古了?李定安敢肯定,那就是真跡無疑?好吧,謝謝呂院……”
“何館,請你幫個忙……啥,我們看的視頻還是你發給局長的?但我問的不是這個……啊,不管哪一件,全是真的……你拿李定安擔保?好吧……咦,好像不對?”
沒等他問“你拿李定安擔什麽保”,何安邦就把電話給掛了。
“童部,麻煩你……哦,你們也在開會,我們局長也在,也在看視頻……書記親自開?好好,您先忙……”
十多個人,十多個電話,大多數都是類似的說法,不過這些都是國博、故宮、以及京大的研究員和教授,或多或少,都和李定安有點聯係。
其餘那些,比如沒和李定安打過交道的那些專家,則驚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懷素真跡?
不可能。
長近一丈半,足足千餘字的《章經帖》……更不可能,《章經帖》還在李豫(唐代宗)的墓裏。
再一聽,李定安發現的,且已經鑒證過……哦,不好意思,剛才光顧著震驚,沒顧上仔細看,我再研究研究……
一群領導不知道說點什麽的好。
他們知道李定安鑒賞水平很高,在文博界、古玩界的影響力也很大,但第一次認識到,竟大到了這種程度?
搞清楚,李定安才是國博的實習研究員,而你們,哪一個不是文物鑒定委員協會的委員,哪個不是全國知名的專家?
個個都領著國家文物局的補貼……能不能有點誌氣?
可惜……
將將十分鍾,一群人又回到了會議室。
根本不用問,看他們的神色就能知道答案。
副局長歎了一口氣,點了點桌子:“繼續!”
視頻再次播放。
隨後,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好大的一口銅鍾?
高近兩米,鍾身由旋紋分隔為六層。第一層為鍾鈕,呈雙龍戲珠。第二、三、四層則為車輅、儀仗、宮衛,不論是紋飾還是服製,都與《宋史》記載一致。
第五層為山林、樹木、屋宇、小船和人物,第六層為海水、仙人、蛟龍……工藝精良,紋飾繁複而清晰,再看浮雕紋飾的凸起效果,就能知道這是北宋時期典型的鑄造工藝……
但感覺這造型,好像和遼博鎮館之寶,北宋鹵薄鍾沒什麽區別?
包括圖案、紋飾……而且越看越像?
“不對,這口鍾,比遼博那口要大?”
“那口多大?”
“通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合宋尺六尺,口徑九十二,合三尺……但這口,應該是高七尺,口三尺六!”
“有什麽區別?”
“六尺鍾懸於寢宮,據考證,遼博那口就懸於內廷宋徽宗燕息之宣和殿,所以又稱宣和鍾。而七尺鍾,隻能懸於外廷……”
“朝鍾?”
“估計是!”
正說著,視頻裏傳出“當”的一聲:李定安敲了一下鍾身,“大慶鍾!”
哈哈……何止是朝鍾?
《東京夢華錄》:每遇大禮,車駕齋宿及正朔朝會於大慶殿……這是北宋曆代帝王舉行祭祀、重大典禮、及大朝會的地方。
這是禮鍾……
“他怎麽這麽肯定?”
“不知道……但八九不離十?”
你都說不知道了,還敢這麽肯定?
但出奇的,沒人反對:想想剛才那些研究員、教授、鑒定委員的態度就知道了:李定安說這東西是什麽,至少有九成九,這東西就是什麽……
至於怎麽判斷的,隻能等他回來再問……
轉著念頭,又有人“嘶”的一聲。
“怎麽了?”
“看,汝瓷……一、二、三、四……這是七箱還是八箱?”
多少?
十幾個人的脖子齊齊的往前一探。
李定安在外麵撿到過汝瓷片,所以都有心理準備,估計這口山洞裏肯定有汝瓷,但誰都沒敢想過,竟然會這麽多?
方圓近六十公分左右的箱子,足足八口。算少點,像梅瓶、四方壺這樣的大件瓷器,每箱裝四件,八箱是多少?
還有地上的那些碟、碗、硯、洗、杯、盞……等於這座山洞裏的汝瓷,可能比如今存世的還要多?
遑論旁邊:官、鈞、哥、定、弟、青……整整摞滿了半邊牆,這又是多少?
正驚的心**神晃,燈光照到了更遠的地方:十多樽佛像泛著白光,栩栩如生。
“嚇我一跳……太逼真了,我差點以為這些和尚是活的……李定安,這些是什麽佛相?”
“遼三彩十八羅漢,以寫實為主,其藝術成就遠超羅馬雕塑,算是中國古代藝術中的異類。”
“是不是很珍貴?”
“當然,比之前的那些錢幣銀錠、字畫、瓷器加起來還要貴!”
“真的假的……你別騙我?”
“騙你幹什麽……信不信,隻要運回去,各省博物館能把頭打爛?”
“轟……”
會議室像是跟捅了馬蜂窩一樣。
不怪領導們沉不住氣,領導們也是人,遇到太過匪夷所思的事情同樣會震驚,同樣會倒吸涼氣。
聽聽李定安說什麽:遼三彩羅漢,整整十八樽?
關鍵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更或是先入為主,他們怎麽看,怎麽覺得像?
副局長終於坐不住了:“你們先看著,我出去一趟!”
話音未落,身體就離開了椅子,“騰騰騰”的往外走。
秘書都沒反應過來,抓起會議記錄本就追。
火急火燎的,米局這是要去哪?
明白了,應該是去找局長匯報。
也不怪他著急:遼三彩羅漢,舉世隻有十一樽,卻沒有一樽在國內,誰不痛心,誰不遺憾?
突然間,李定安就發現了一整套,十八羅漢一樽不缺,一樽不少?
保存的還這麽好,甚至連個指甲蓋兒都沒掉?
要說沒點想法,那是自欺欺人。
……
會議室裏很安靜,偶爾,視頻中才會傳來幾句李定安和於徽音的對話。
參會的領導都極為認真,生怕錯過一個鏡頭。
但心中卻不平靜:那些妙手丹青、那些絕世禦瓷、那些被國外藝術家稱之為“中世紀最為偉大的藝術作品”的遼三彩羅漢……哪一樣,哪一件不是國之瑰寶?
談不上沉重,隻是有些惆悵,但更多的,卻是慶幸:
如果李定安沒有發現這處山洞,這些文物、這些珍寶,是不是還要埋好多年,被野獸撕咬,任歲月侵蝕?
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
悵然間,視頻繼續播放,李定安撬開了那口鐵箱子。
然後,一方方玉璽被取了出來。
取出來的越多,領導們的神情越古怪:李定安,這是帝璽,不是饅頭……
“你看,這是《皇帝承天受命之寶》,這是《皇帝神寶》……郭威刻的,又傳給了柴榮……”
“這是趙光義時期刻的……這是真宗趙恒登基後刻的……這是徽宗趙佶時刻的……”
對啊,你都知道這是帝璽,還解釋那麽清楚,但怎麽拿起來就扔……
嗯,其實談不上扔,但李定安動作忒隨意:拿起來看一眼,就往旁邊一放。擺的亂七八糟,東倒西歪……
這可是帝璽……還是宋代帝璽,比現今存世的清代帝璽早整整五六百年?
如果換成他們,手抖不至於,但無論如何也會先震驚一小會,再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從前到後的看個八九一十遍。
再看李定安,感覺這些不是寶璽,而是潘家園的地攤貨,說不出的隨意和敷衍……
書記也很奇怪:“老林,李定安怎麽看這麽快?”
“熟能生巧,他在國博鑒定文物時也這樣!”
“心理素質也挺好,我竟然沒聽出他有多驚訝?”
“估計是看花眼了,產生了視覺疲勞……”
書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別說,我也有這種感覺:東西太多了,跟大白菜似的……太不真實!”
林致遠也笑:“確實有點多!”
其他人細細一琢磨:震驚歸震驚,但現在看這些帝璽,好像真沒有看李定安抓住那塊緙絲時那麽驚喜了?
但與之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轉著念頭,又繼續往下看,當看到石鼓時,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包括林致遠,更包括書記。
隨後,眼睛齊刷刷的釘到了故宮童院長的臉上。
童院長臉都綠了:這如果是作原石鼓,故宮那尊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