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高升
祝纓從皇城出來時神清氣爽,眼下隻要把蘇鳴鸞的名位給定下來,她這一趟最主要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就是薅著冷雲趕緊回去。一個刺史總不著家,像什麽話?冷雲在京城,又有點恢複紈絝樣了,這可不太妙啊。
她打著百八十個主意,回到家裏就調整了安排——明早上朝她得比以往起得更早才行!
並不是所有的散官都需要上朝,她有實職又有實務,地方官卻領了任務就得跟皇帝麵前露個臉兒。祝纓回到家裏,麵對關切的家人,隻說了一句話:“一切順利,明天開始我得上朝。給我收拾一下,今天得去王相公、裴少尹府上走一趟。”
顧同還沒從見了劉鬆年的震憾中醒過來,又聽到了“王相公”,好險沒兩眼冒星星。王雲鶴的名頭比劉鬆年大得多,像項樂、項安這樣的偏遠商人,對劉鬆年沒太多的感想是常有的,王雲鶴官聲極佳,就沒有人不知道的,都想跟著去。不能進府,就在門外看看也是好的。
顧同小心地說:“老師,學生侍奉您去?”
祝纓看了他一眼,顧同憨笑幾聲:“嘿嘿。”
祝纓道:“那還不快些收拾了去?”施鯤營建太後的陵墓還沒回來,王雲鶴現在忙得很,不值宿的時候回家也是非常忙的。她算了一下,王雲鶴現在估計還沒回家。第一站先去找裴清,爭取一個晚上搞定!
這兩位無論哪一個,都能幫她犯個夜禁。她如果白天都拿來在皇城裏跟各部扯皮,能用來交際的時間主要是下午晚上,得好好利用夜禁的時間。
之前已經派了小吳去投了帖子,今天祝纓就直接殺奔了裴清的府上。
裴府門上跟祝纓也算熟人了,見了祝纓就說:“恭喜祝大人!步步高升呀!年少有為!”
祝纓道:“過獎啦。大人現在忙不忙?”
裴府管事笑道:“大人再忙,聽說您來了,必會抽空來見的。祝大人請進,小人進去通報一聲。”
裴清此時還沒吃飯,見到祝纓笑道:“我猜你這兩日必會過來的。”
祝纓道:“我來遲了,大人恕罪。”
“別說客套話,來,一同用飯。”
祝纓道:“那可不敢,您瞧這天兒,吃完了回家一準犯夜禁。您是少尹,我要從您家進左出來犯了夜禁,不是給您添亂麽?”
裴清做了個手勢,祝纓謝了半禮,才到上首與他對坐。裴清看了看顧同,又看看祝纓身後跟著的項樂、項安,道:“從五品了,也該像點樣子了,這是哪位?”他看向顧同。
“福祿縣一個學生,顧同,辦黃十二私設公堂案時十分用心,合了陛下的意,現在已是將仕郎。”
從九品,裴清點點頭,鼓勵了兩句,讓顧同也坐。顧同連劉鬆年都見過了,到裴清麵前緊張一下:“咳,晚生,那個,謝過裴大人。”話也說全了,老實在祝纓下手坐了。
都坐穩了,裴清接著之前的話頭對祝纓說:“怕什麽?夜禁麽?我給你開張條子。”
祝纓道:“那就多謝大人了,能別寫日子麽?我多用兩天。”
裴清笑道:“不愧是你!好。反正……你等會兒出去走走就知道了。”
祝纓道:“好。拿上來。”
項樂將禮單也遞上了上來,裴清道:“見外了不是?”
祝纓道:“就是不見外才帶來的,冷大人必已帶了不少南貨分與各位,我這都不算新鮮了,充數充數。”
裴清也就笑納了,冷雲帶別來的東西是貴重,不過祝纓總能給人安排些十分合意的東西。祝纓也不在他這裏吃飯,討了條子說一會兒話就走:“明天還得上朝,跟他們掰扯,我得回去預備著。”
裴清正好問她回來的事兒,祝纓也大大方方地說了。裴清悠然神往:“撫遠夷……好啊!當年你一去三千裏,都給你捏著一把汗,如今卻令人羨慕!不要怕與他們爭執嘛!嗬嗬,看陛下的意思是要盡快促成此事的。”
他點到即止。祝纓也會意,對裴清拱一拱手。裴清道:“要春耕了吧?”
“是啊,今年我怕是趕不上回去監督了,還怪掛念的。”
裴清道:“你如今是從五品了,再做縣令……”
“我麥子還沒種完呢,怎麽也得種好了再說,不行我就上書請再任三年。”
裴清看她不像開玩笑,道:“我看你不會久留了,能動還是動一動,職事太低總窩在一個地方,不好。”
“是。”
祝纓看到裴清管事站在一邊,似乎在等什麽,識趣地告辭了:“不打擾大人用飯啦。”
“吃了再走又怎麽的?我家椅子會咬你?”
“條子給我,等我吵贏了請您吃飯。”
裴清笑著給她寫了一張夜禁通行的條子,祝纓拿著條子帶著人離開了裴府。顧同問道:“老師,這樣就行了嗎?”
祝纓道:“還是小心些吧。如今能開到條子的人可不少!”巫京兆是不喜歡惹事的,則權貴偶爾犯個夜禁就可以想象了。裴清是少尹,他也能開條子,就說明管理不算很嚴格了。也就是說,夜間路上,平民百姓可能沒有,權貴和賊人比以前更能見到一些了。
項樂、項安暗中警惕,將刀握好。
接下來是去王雲鶴府上,王雲鶴在宮裏忙得比較晚,估摸著這會兒差不多到家了。
顧同心想:不先去王相公府上,倒先去裴少卿家,這次序是不是……
祝纓已帶著他們到了王雲鶴家,府上的管事也是認得她的,兩人見了麵,祝纓道:“哎!你如今擔當大任了!”這是當年王雲鶴做京兆時身邊的一個小廝,被她說破家中有難事的那個,如今也在門上當管事了。
那人見了祝纓趕緊拱手:“小祝大人!恭喜小祝大人。”
“同喜同喜。”祝纓說著,項樂把紅包遞出來,顧同把帖子遞出來。
小管事將帖子接了,笑嘻嘻地說:“這就行啦。”拿著帖子進去,很快也出來:“相公和冼郎君在裏麵呢。”
祝纓道:“巧了!我也有事要找他呢。”
帶著人跟著引路的小廝一路到了王雲鶴見客的小花廳裏,她這回帶的人與去劉鬆年家大同小異,王雲鶴看到這七長八短的人不像劉鬆年那麽直白說出來,先讓祝纓坐下說話。然後又看了一眼錘子和石頭。
祝纓謝了座,又與冼敬拱手為禮,冼敬道:“後生可畏啊!”
王雲鶴道:“你也是後生。”
冼敬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問祝纓:“可還順利?”
祝纓道:“還好還好,福祿縣的麥子種了三分之二,思城縣我暫代了幾個月,所以多種了一些,其餘兩縣業也開始了。正好,冷刺史還在京裏,趁他還沒走,請他一起將這事兒鋪開了才好。”
冼敬道:“你倒會幫襯。”
“冷大人看似不羈,大事兒上頭並不輕佻。不就是說推廣之功麽?隻要事情辦好了就成,哪能老想著吃獨食呢?種糧這事兒,沒個五年十年的也不成,要都想著功勞,到繼任的來了,一瞧這事兒算不得自己的功績,把這事荒廢了再另尋摸個新鮮短視的點子,就要將地方折騰啦。一州之事又不是我能操控得了的,要為了這點功勞,就隻要我一縣種,別的地方不許種,也太不做人了。不過福祿縣的事兒還沒弄完,相公,再給我延三年唄。”
王雲鶴指著她對冼敬道:“到我這兒來求官的並不少,直白要到我麵上的倒是不多,這就是一個。”
“那行不行呢?”
王雲鶴道:“朝廷自有安排。”
冼敬道:“你先將手上的事做完再講吧!哎,這就是劉先生說的那個孩子麽?”
祝纓道:“是。他是利基族的。”
王雲鶴看了錘子一眼,道:“帶著他來,你又打什麽主意?”
“延三年,我再試著把利基族也撈過來。怎麽樣?”祝纓毫不遲疑地講起了價錢。
王雲鶴道:“你有把握?”
“我試試,哪怕不成,我在那兒多種兩年麥子朝廷也不虧本兒。”
王雲鶴對錘子招了招手,錘子還小,對“丞相”的權勢還不能很好的理解,怕倒不是很怕,對王雲鶴作了個揖。王雲鶴將他攬到身側,慢慢地也問他年紀之類,見他的長相不似中原之人,雖然平凡但是雙目靈動。錘子回答得也有條理,也開始識字了,說是:“江娘子教識字歌,我對著識字碑認了一些字,大人知道後就給我本子不用我跑街口去認碑了。現在開始讀書了。”
王雲鶴欣慰地道:“很好。”又問名字。
“錘子。”
“啊?”
錘子食指在空中畫著“錘”字,王雲鶴看了一陣兒問祝纓:“不起名字?”
祝纓道:“那是他過世的父母取的名字,不好擅改,過陣兒等他再懂懂事兒,問問他想叫什麽。”
王雲鶴對冼敬道:“是顧及風俗不同。如此謹慎,怪不得瑛族願意歸附。你呢?”他又問石頭。
石頭的福祿方言已經很艱難了,官話就更學得亂了,祝纓用利基語說:“你過來,不要怕,這是很好的老翁翁。”
石頭頓時放鬆了,給了王雲鶴一個大大的笑,王雲鶴看著孩童如此淳樸,一天的疲備也輕了許多,問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祝纓道:“黃十二的案子,抄了家,發現裏麵好些沒在戶籍的奴婢。這是山上販奴的販賣下來的,本來是跟著父母,後來他們的父母都過世了。兩人相依為命,拆開不妥。”
王雲鶴道:“一聰慧一質樸,你可要留意。”
“是。”
冼敬又問顧同:“你怎麽這麽拘謹?敢翻牆竟不敢說話了?”顧同僵坐在椅子上,滿腹的機靈打了許多的腹稿,此時都在想:我在王相公麵前說這些,會不會太愚蠢?還是不說為妙?
祝纓道:“又是劉先生說的吧?”
王雲鶴道:“他很高興。”拍拍錘子的小腦袋。然後說起了明天的事:“宿麥的事,阿敬,你與三郎會同冷雲再規劃一下。你們定個調子,讓他襄助著辦。”
“是。”
“唔,蘇鳴鸞……”王雲鶴想了一下說,“我記得之前你送來一個人,說是她表兄?叫……趙蘇?你義子?”
“是,自己考上的國子監。蘇鳴鸞的父親在世時與我結為兄弟,去世前將子女托付給我。”
王雲鶴道:“你是有分寸的人,明日隻管放開與他們議就是了。”
“是。”
接著王雲鶴又問了一些宿麥的事,又問祝纓沿途之見聞。祝纓說自己走的水路,這回沒遇著什麽案子,也不知道是巧了還是治安都變好了。沿途還未開始春耕,不過看著兩岸田地平整,種起來應該不錯。又說看過了沿河的土地,也不像是有水旱災害的樣子。
王雲鶴都仔細地聽了,再與她、冼敬討論“交通與統治”的關係。這回不止石頭完全聽不懂,錘子陸續一個字、一個字地聽清一些字而弄不明白意思——他的官話學得算很快了,也隻是比較日常的對話。顧同等人隻能偶爾聽懂一小段,卻都覺得這一段話令人茅塞頓開。
項樂是商人,對“道路”有更直觀的感悟。對一個地方而言,太閉塞了不好容易窮,交通太便利了也會亂,非常考驗執政者的能力。
三人說到了很晚,王雲鶴意猶未盡:“明天咱們接著說。宵禁了吧?”他很自然地寫了張條子給祝纓,祝纓手裏捏著兩張夜禁的條子,一咧嘴,帶著人回了家。
……
家裏人正等著她開飯。
祝纓道:“你們還沒吃麽?以後有這樣的事兒不用等我。”
張仙姑道:“我們又沒什麽正事幹,也不餓。洗手吃飯了,哎,杜大姐啊,你把那份飯給她們兩個送去吧。”
“誰啊?”
小吳一麵幫著擺飯一麵說:“江娘子麽……出去一回,也不知道為什麽生氣回來了。來就到了房裏,也不說話。”
“哦。那就不叫她們了,飯送過去,杜大姐,你也回來吃。”
吃飯的時候祝大又問:“你又忙什麽哩?家裏有帖子呢。”
祝纓道:“什麽帖子?”
小吳忙說:“各處官人、熟人的帖子,有金校尉、溫校尉、藺翰林……”他報了一串的名字,金良、溫嶽、藺振、邵書新、鄭奕、左丞等等,都是她送過帖子而回帖的。又有大理寺諸人的帖子來問好。再有京兆、萬年、長安衙裏的熟人。諸如此類。
祝纓道:“一會兒看。”明天上朝有遇到的就麵談,遇不到的就犯夜禁。
一會兒吃完了,祝纓先去書房看了一會兒帖子心裏有了數,再安排了顧同、錘子讀書。背著手到了花姐房門外敲敲門,裏麵一聲:“誰呀?”
祝纓道:“我。”
江舟登登地跑下來開了門:“大人。”
祝纓就著屋裏的燈光往她臉上一看:“出什麽事兒了?”
“呃……”
“九娘那裏沒看好房子?”
江舟磨了磨牙,道:“她把娘子好好的房子給、給糟蹋了!”
小江也從樓上下來了,臉上冷冷的,對祝纓還很客氣,道:“大人,沒事兒,我理會得。叫大夥兒白擔心了。”
“說吧。”祝纓也沒進屋,就站在廊下。
小江道:“您明天還要上朝呢。”
“那就別廢話。她虧你租金了?”
小江道:“我也不知從何說起,說起來倒顯矯情。錢一文沒少,還多了些。房子也還在,也沒壞。我跟她說話沒說對味兒。”她說著,嘴唇哆嗦了幾下。
祝纓也不再問,道:“那行,有事兒甭憋著。”
說完便回房休息了,明天還早起呢。
……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起身,整個宅子都跟著動了起來。錘子、石頭也揉著眼睛爬起來,要幫著打洗臉水。張仙姑一頭顧閨女:“你吃口再走!”一頭說小孩子得多睡。
回到京城她就開始說官話,石頭也聽不太懂,錘子道:“在黃家起得比這早。早起顧郎君還要教我識字呢。”
祝纓先不穿外袍,往嘴裏塞了幾個肉包子。天氣還不熱,家裏做好的包子早起熱熱就得。杜大姐愧疚於自己的廚藝,祝纓擦擦道:“這樣就成。”
然後由項樂跟著出門,祝纓對曹昌道:“你去侯府一趟,對甘大說,他什麽時候得閑來找我,我有事要同他商議。”
又低聲吩咐侯五去花街打聽一下九娘那兒的事兒。
然後才是帶著項樂出門,顧同道:“老師,我也去。”
祝纓道:“正要說你,你閑來與小吳兩個去客棧看看他們。”
“是。”
祝纓依舊是隻帶一個隨從去皇城,到了才知道自己是最簡樸的那一個。跨過了從五品這個道坎兒的官員通常都小有身家,再窮也能湊幾個隨從。有老大人是坐車的,隨從更多。騎馬的隨從也不少,因為起得早,前後左右都有打燈籠的。
祝纓在“朱紫”裏熟人算不得多,四下張望,不見冷雲。冷雲也是個封疆大吏了,偏偏是個懶鬼,沒事兒不往皇城來——反正他是外官。倒是冷侯來了,與鄭侯在一處閑談。裴清也到了,四下張望找了一圈才發現祝纓,叫她過去說話。
祝纓一個生麵孔夾在一堆人裏麵還算醒目,等到她到了裴清身邊,人們已經確認了她是誰了。
裴清道:“起這麽早還習慣嗎?”
“我以前在京的時候也早起。”
“在福祿縣也早起?”
“呃……比這也就晚一點兒,就一點兒。”
冷侯與鄭侯又叫她過去,裴清與她一同過去,才湊一塊兒,冼敬又來了。鄭侯道:“這一身襯你。”冷侯笑道:“一表人才嘛!年輕人穿著可真是精神!”冼敬道:“那我可不敢說話啦。”鄭侯道:“你也好看,行了吧?”
裴清道:“那就隻有我不好看啦!”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圍觀他們的人竊竊私語,消息靈通者已知祝纓幹了什麽事兒。鄭侯顯然也是知道的,他說:“相由生心,心地好的人不會叫人覺得不好看,你們幾個就都放心地照鏡子吧,不會嚇到自己的。”
冼敬道:“君侯這麽說,那就是三郎。他昨天麵聖很稱陛下的意,當下就下令叫我們議他的奏本,我今天又添一項事。哎,你都說什麽了?”
祝纓道:“陛下踐祚三十年,閱盡天下英材,什麽樣聰明的答案沒聽過?什麽樣機靈的人又沒見過?數十年來,強過我的人多得是,與其弄小巧,不如就說點心裏話。合了上意,我受賞。不合上意,有罰我受著,那也不冤枉。還省得費勁琢磨人心,晚上睡得香。”
眾人一陣兒笑。
不過幾句,陸續又有人到了,冼敬說一聲:“等會兒別忘了,議事的時候你別吵太凶。”就跑去迎王雲鶴的車馬了。劉鬆年也來了,他是等著來看祝纓怎麽議事的。巫京兆也到了,各王公也到了。
祝纓還看到了鄭熹的親表弟,高陽郡王的那位世子。這才是一個長得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的人呢。
到了點兒,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們都進了皇城門,列個隊,順序走進了宮城。
祝纓捧著手笏,雖然在這隊伍的末尾,卻被剛才幾個人夾在了“自己人”之中,她前麵是自己的老鄉、左邊是裴清的朋友、右邊是冼敬的年弟。再遠一點還有冷侯、鄭侯的人,包管沒人走路踩她的鞋子或者衣擺讓她出醜。
跟著隊伍進宮、入殿、舞拜、分邊站好。皇帝上朝之後先是丞相奏事,施鯤今天也回來了,他報的是陵墓營建情況,規劃已經完成了,大模樣也有了,就剩趕工了,他再視察一圈工地,如果沒有大問題能回來了,預計工程再有幾個月就能完成。
然後是王雲鶴,他報的就比較多些,十分重大的機密事件也是不在這個時候講的,而祝纓奏請的事情大又不太大,又是好消息,就比較適合這個時候再講一下。王雲鶴又另外奏了幾份外地上報的情況。皇帝再次公開指令祝纓等人一起議定相關章程,其實相關人士早已知道了,此時又都出列稱是。
接著是禦史大夫說兩件彈劾的事,又有各部、各衙奏報。工部與戶部扯皮,工部要錢糧、冼敬死咬著已經撥了不少,足夠了!再來是竇大理又匯報了兩件案子的情況,明顯皇帝不太愛聽。再有有關於皇帝另一個兒子衛王的府邸工程的進度等等。
到太陽高高升起,朝會開完,好些老大臣腿也開始打顫了,會才算開完。
祝纓活動活動手腳,站著等安排。王雲鶴對她招了招手,她快步走了過去,王雲鶴道:“你與冼敬他們議去。”羈縻也有部分事務與戶部相關,冼敬高興地說:“咱們走!”工部尚書在後麵追:“冼敬,你給我站住!”
冼敬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工部尚書眼看他跑到了政事堂門口,才罵罵咧咧地回去。
進了政事堂,祝纓挑了個末座,王雲鶴一看施鯤回來,就將此事交給了施鯤。施鯤道:“他們議就是了。不過要盡早拿個章程出來,事情要辦得順順利利的,不要節外生枝。前番獠人作亂,能有現在這局麵不容易。羈縻之事也有先例,不要糾纏枝節,過於苛責反而適得其反。”
施鯤是有名的“不愛多事”的人,他一回來就說了這一通,原本還想拿一小問題稍稍為難,以彰顯本部存在的人隻得熄了主意。他們並不知道,施鯤不在家,祝纓沒見著人,但是禮物到了。又是正經事兒,施鯤略一尋思就決定這事兒還是糊過去算完。
丞相們說完話就去忙軍國大事了,剩下的人再顧及皇帝近來的態度,便拿出了少有的配合態度來。冼敬道:“那就還依以往慣例吧。反正羈縻之地官員也是單列的,租稅也不同、徭役也不同,賑濟也不同。”
吏部那裏道:“正六品,也行。隻是起個什麽名目為好?”
散官嘛,朝議郎,雖然她是個女人,但是世襲的官為防以後蠻夷理解錯了,一切以簡潔為要就這樣了!可給她什麽正式的職官名稱呢?縣令?還是洞主?又或者什麽土司頭領?
光祿寺道:“何必另立?不是有舊例麽?羈縻州縣也是州縣。”
祝纓看他們一人一句,比自己說得還利索,也是十分的欽佩——以前你們是怎麽那麽能扯的?!
這些人還是因為蘇鳴鸞是“蠻夷”,並不在京城,也不會跑到朝廷裏來,本來就不是朝廷管得著的。他們都明白,拿到就算是賺的。不過如果皇帝不著急,他們扯起來就慢了,要求就多了。甚至如果是大軍壓境,有個沒數的要求人家換個洞主、改易風俗再授官,從而惹出新亂子來也是有的。
祝纓坐著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已然議定,就是個“縣”縣名就用阿蘇家命名,蘇鳴鸞就是縣令了,而朝廷不派其他的官員過去,由蘇鳴鸞自己治理她的轄區。這個縣令以後都不是朝廷指派,而是阿蘇家世襲,但是新的縣令仍然需要向朝廷報備,得到朝廷的敕封才可以。
此外,蘇鳴鸞每年向朝廷象征性地納米百石、布百匹,有大事要向朝廷奏報。同時要約束族人,不可傷害鄰近州縣的百姓。又重申了之前祝纓與阿蘇家講定的罪犯歸屬問題——誰的歸誰管。在哪兒犯案的歸哪兒管。
也沒有要求阿蘇家要派質子,但是無論禮部還是吏部都暗示祝纓:你離得近,回去縣學裏多收點阿蘇家的學生,如果有洞主頭人的子女能弄兩個到京城來求學更佳。
大致如此。
半天下來,祝纓沒撈到什麽說話的機會,事情就給辦妥了。
冼敬道:“那咱們就寫個奏本報給陛下了?”
眾人都說:“好好!你來你來。”
冼敬道:“可以,你們要聯名。三郎,那咱們來聊聊宿麥的事兒。”
眾人一笑,都散去各幹正事去了。
冼敬將祝纓帶到戶部,兩人喝著茶,冼敬道:“說吧,什麽時候能多給我點租子?”
祝纓笑道:“今天大人們都好爽快——不是說好了麽?五年不納租的,這才兩年。”
“哼!都怕陛下真的動怒呢,敢不快麽?——那你也不能太慢了!要快些推進,不然,五年五年的拖,要拖到什麽時候?”
“都說了,這事兒得冷刺史也跟著出力呢!各府縣之協調,都要刺史府。你就再多等等,你瞧,我現在隻種了全縣三分之二,都是大戶,因為他們隨得起種不好的損失。現在種好了,就顯出來是大戶獲利,小戶貧農反而沒得到種麥的好處。大戶已得幾年之糧,貧農一年隻有一季,這時候推廣開來一並征稅,是使貧者愈貧而富者愈富。這不是愛民之意,也不公平。”
冼敬道:“那你快點兒。”
“隔壁幾個府縣其實也已經有人試種了。”
“真的?”
“應該是吧。”祝纓說,她在周圍的府縣有同鄉會館,賣東西、勾兌錢款之外還兼收集一些情報。什麽冒牌的橘子、試種的麥子之類,她都知道一些。儀陽府那兒,項樂家還比較熟,已知有人自己種了。
冼敬咧咧嘴:“我現在就把冷刺史一並請過來!”
“好嘞!”
……
冷雲中午喝了點小酒,被薅到戶部的時候還有點飄。冼敬不大看得慣他這個樣子,先命人沏了釅茶給他醒酒,接著拿出輿圖來擺在他的麵前,繼而對他講宿麥。
冷雲頭痛欲裂,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回去召了各府縣再安排。唔,三郎知道這事的,你同他講。”
冼敬道:“這可使上下獲益,刺史不該這麽漫不經心。”
冷雲苦著一張臉,語重心長地道:“侍郎,要放手讓能幹的人去做事。三郎這裏做,有什麽要我出麵的就找我,我為他平息紛爭不就得了?事必躬親,既累自己,又誤能人。就這樣吧。”
他竟然說得十分有道理,冼敬一時與他無法溝通,恨不得自己是個吏部尚書給他……等等,如果一地之主官能做到冷雲這樣,竟然還是不錯的?隻要他能選對“能人”。
冼敬啞然。
冷雲見他不說話了,拍拍屁股起來,道:“好啦,就這麽講定了。”他拍拍祝纓的肩膀,說:“你隻管放手去幹!不要有那麽多的顧忌嘛!我都知道啦。”
他對冼敬拱拱手,冼敬下意識地還了一禮,抱著拳看著冷雲走遠,冼敬過頭來看祝纓道:“他做了刺史之後就還是這樣的?”
祝纓點點頭。
冼敬道:“這可、這可……哎呀!他當他自己是什麽?”
祝纓將他的拳頭按下,道:“是刺史啊。也算可以了。”
冼敬吐出一口氣,道:“真想狠狠訓他一頓!”
“冷侯在家沒少說他。可也就是這樣了。”
“那咱們接著來說……”
祝纓與冼敬再說一回宿麥,又將這兩年種植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拿出來與冼敬重修方案,又提了水、光照、肥之類的問題。將到落衙時,冼敬道:“今天先這樣,明天咱們接著說。”
祝纓道:“好。”
回到家裏,家中正在收拾禮物,乃是一些人白天過來遞了帖子,又送禮物。金大娘子等人都來過了,又有溫嶽的妻子等人,都同張仙姑重續了友誼。溫家又將這幾年的賬目拿了過來,米糧兌了鋪子裏的券。
祝纓道:“你們看就行。”
換了衣服到前麵的書房,侯五進來了:“大人,我探聽到了。”
“怎麽說?”
“說是吵了一架,那九娘將江娘子的院子拿去使,呃,給些好清淨的客人帶著粉頭住。就,有人好這個在寺觀裏尋歡,覺著比在花街更有味道。”
祝纓吸了口涼氣,小江能忍住不發作,養氣功夫見長啊!
侯五道:“九娘那兒也說冤呢,她是官妓,要往京兆府繳錢的,可不得變著法子的弄錢麽?有人好這個,她就弄這個,錢也多,江娘子租金也多。不過好好的院子弄來幹這個,難怪江娘子生氣。”
“知道了。別說出去。”
“是。”
祝纓想了一下,明天還有一天,後天就是休沐日了,清早到鄭侯府上看看甘大,商量一下曹昌的事兒,不能總這麽不上不下的。學校也放假,可以約見趙蘇,再請一請左丞等人。
她也不吱聲,也不再去問小江。到第二天還早早地去上朝,在朝上,皇帝就頒布了旨意——敕封蘇鳴鸞。
旨意入耳,人們各有不同的心思,卻都齊聲稱頌:“陛下仁德,海內歸心、四夷鹹服。”
祝纓也跟著一起念著標準的賀詞,這種敕封並不是必需在朝會上公麵的,皇帝這麽幹是因為什麽她也有點數。她捧著旨意,心道:反正這事兒成了。
然後去戶部跟冼敬掰扯宿麥的事兒。冼敬還有新的問題,比如:南方各州的宿麥種植之事。
冼敬不能將各地的情況盡知,隻能依據各地報上來的數目來粗估一下。他是任過地方的,知道地方上許多數字是有水分的,而各地的情況也不太一樣,有的地方兼並嚴重,有的地方小農分散。不過那是具體執行要遇到的問題,他想同祝纓商量一下,就手上現有的數字來看,以祝纓種麥的經驗,戶部想要推廣這個事兒,得準備多少麥種,又得有哪些其他的準備。不能真的就靠祝纓這兒的麥種一點一點種出來供應南方推廣吧?
祝纓也將自己的經驗合盤托出。
冼敬越說越興奮:“照這麽說,隻要一個中等的縣令,不要他像你這樣,但凡像冷雲那樣的,底下有人能做事,有個五年也能見著效果了?”
祝纓道:“不可能一蹴而就,積肥也是一條,由南往北氣候不同,時令也不同,都得慢慢的試。依我看,他們五年未必能幹得成呢。不過看著鄰近的田地都有收成,人心都是活的。你可別太著急啊。”
“知道知道。”冼敬輕歎一聲。他又低頭看著輿圖,思忖著是不是再向老師進言,再找幾個精幹的地方官,在其他地方也開始試種宿麥。但是這個數目也得拿捏得準確一點,如果太多,會給一種朝廷馬上就要推廣的錯覺,一旦有急功近利者會錯意盲目下令種植,種不好就要讓百姓吃虧了。
祝纓也與他一同看圖,在冼敬這裏是很占便宜的,全國的許多數字這裏都有,舊是舊了點,大數放在那裏呢。
兩人看圖,外麵跑來一個孫一丹,進來便說:“恭喜。”
冼、祝二人麵麵相覷:“什麽事?”
孫一丹笑道:“祝大人,高升了!”
冼敬丟下手上的圖,笑道:“果然升了。”
祝纓道:“我不是已經從五了嗎?”
孫一丹笑道:“恭喜祝大人,您現在是南府的知府啦,請隨我來,咱們將文書辦了吧,省得您自己跑一趟。”
祝纓心道:我得再多請吏部熟人吃幾次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