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端倪
姚辰英策馬疾馳。
大軍出發已經有些時日了,他身為地方官也有許多事情要做以配合大軍。祝纓將幕府前移,與他的駐地隔得遠了些,二人分在兩處辦理公務。轅門前見到他的士卒吃了一驚:“使君?”
姚辰英問道:“節帥在否?”
士卒道:“在的。”
姚辰英跳下馬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便好,為我通報。”
“是。”
祝纓到了西陲也不改習性,時常四處亂躥,如今已能操著一口方言與當地人聊天了。她主要問一下本地人對西番的了解,以備日後之用。大戰才剛開始,她隻得暫停了這項活動。
姚辰英進大帳的時候,她才將案上的一些雜物收起,等著姚辰英過來。這些日子兩人配合得不錯,祝纓笑問:“這麽匆忙,想是有事?”
她各方麵的消息都比較靈通,朝上的消息甚至能強過正在丁憂的鄭熹——陳萌還在政事堂。因此她認為姚辰英此來,應該是為了本地的事情。
姚辰英拱一拱手,左右看看,問道:“真個把那個路丫頭也派出去了?”
祝纓微笑道:“是啊,她、桑大兩個都很細心,與冷將軍一道應該配合得不錯。”
姚辰英順口一提,不再深究,沒有向祝纓說本地的事情,而是問祝纓:“節帥可知京中動向?”
“使君說的是哪一樁?”
姚辰英道:“陛下病了。”他見祝纓臉上沒有驚訝的樣子,估計祝纓應該也知道了。
祝纓道:“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容易動搖軍心,保密為佳。”
姚辰英也不與她糾纏這個,而是說:“軍心沒動搖,您的麻煩也要隨之而來了。”
“不過是催促進兵。我早有預料,離京之前已與陛下講過,前線的事,說不準的。”
姚辰英見她還是不緊不慢的,索性攤牌了:“朝中有別人的催促,還有七郎他們攔著。可要是七郎這邊兒有人也按捺不住了呢?”
“嗯?誰?不至於吧?”
姚辰英道:“總有人經不住激將法。士林的嘴和筆,比刀還利,毛燥的人是經不住的。您不妨再給七郎去封信,寫得明白一些,請他壓一壓那些人。”
祝纓道:“我與鄭相公,常有書信往來。使君毋憂。”
姚辰英是接著了京中別人的信,詢問他戰況,尤其是祝纓究竟在幹嘛,為什麽還不進兵之類。他不能把寫信人給賣了,祝纓這些日子的安排在他看來又是正確的,權衡之下,隻得作此提醒。祝纓聽勸,他也就放下心來了。
正準備再寒暄幾句就回去,他那裏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祝纓卻突然問道:“這一戰雖然不會拖太久,不過,再有幾個月也就結束了,咱們最遲明年初就能回去了。你想回京城嗎?”
姚辰英問道:“您何出此言呢?”|白|嫖|司|全|+|
“這一戰,如無意外咱們應該是占優的,昆達赤的內部更不穩,誰著急誰就得讓步,”祝纓說,“既然取勝,必然要論功行賞。你的本領,大家看在眼裏,不會讓你一直在此處蹉跎的。”
姚辰英擺手道:“隻怕不易。”
“朝廷,大事上還是公正的。”
姚辰英笑笑,搖搖頭:“節帥先莫為我想這些,先將立功的將士們安頓好是正經。再者,本地久經戰火,需要休養生息,我也怕別人幹不好。在這兒久了,不忍心升官就走。
看到祝纓不讚同的表情,他的口氣愈發地誠懇了起來:“我是鄭家外甥,冼相公他們恐怕不會希望我這麽快回京,再者,我回京去做什麽呢?我家離京有些年頭了,舅家表兄雖在,我在京城卻是不太熟的。”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祝纓、說,“冼相公願不願意,總大不過朝廷大事!若隻是顧慮冼相公,倒也不必這麽悲觀。若是顧慮此間百姓,不妨從現在就開始著手安排。朝廷不會讓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太久的,你在這裏已經有些年頭了,也該有這樣的準備了。”
她說得也很誠懇,姚辰英道:“那也是後話了,眼下第一還是將這場仗應付過去。據我看,一戰而定恐怕也不是成的。要說反擊,倒也不是不成,隻是進擊之後還是要後撤。西番土地並不豐饒,派員進駐眼下也做不到。這一戰,恐怕就是個恢複二十年前的樣子,他們依舊稱藩,朝廷也還是接納他們。唔,榷場之類的事情上卡一卡,也就這樣了。”
“善後的事,比打一仗都麻煩。就在這一仗中,恐怕也還是要與西番再有些糾葛。隻希望不要有人對西番提什麽禮法才好。”
這個時候,她對維持西番的“穩定繼承秩序”沒有任何的興趣,也絕不會有必須讓西番人也遵守“父死子繼、嫡長繼承”的想法。
姚辰英想了一下,道:“那倒不至於。西番人自己都認了,朝廷還摻和什麽勁兒?”
兩人又聊了一陣局勢,談興上來,姚辰英也不急著走了。祝纓問了他對朝廷的看法,姚辰英道:“冼相公恐怕要白忙一聲了,他什麽也撈不到,卻又掀了別人的飯盆,損人而不利己。”
“他的本心,也是想利天下的,隻可惜,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想法與手段不能般配,就是這樣的。”
“隻做個太平宰相,他也能做到,可惜他遇到了不太平的事兒。論理,哪朝哪代到了近百年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是該下一劑藥了,王相公是良醫,冼相公照方抓藥還給熬糊了,如何能入口?”姚辰英搖搖頭。
“王叔亮呢?”
“人是好人,可惜也收拾不起局麵。”
祝纓認為姚辰英的腦子還是清楚的,越發希望把他給弄到京城去。一則身份上也能壓一壓鄭黨內的急進派,二則在朝堂上多個清醒的人也更能鎮一下冼派。冼派如今沒有一個能服眾的人,則捏合他們就成了難題,隻好先放棄了。
兩人聊到吃飯,吃過了飯,姚辰英可真得走了,祝纓也不再留他,自己不但給鄭熹寫信,還給陳萌等人寫信,又給皇帝寫奏本。後半截與姚辰英聊得雖多,她還沒忘了姚辰英幹嘛來的。姚辰英話一出口,她就猜著背後有故事了。
她放心西出,就是因為朝中有人,一個是陳、鄭、竇都可算是她在京城的人脈,有他們在,能攔住許多朝廷在她的背後小動作。但如果這三方中有人也想指手劃腳,催促她幹這幹那就會很麻煩。
祝纓耐心地給鄭熹寫信,寫明自己已經派兵出去了,眼下一切安好,根據這些日子以來的情報,昆達赤的內部更加著急,所以,她就更得擺出要長久駐屯的樣子來。昆達赤一急,就會閃出破綻來,收尾的時候也就更容易對付了。又寫了自己對姚辰英的觀察,認為姚辰英是個能幹的人,隻是姚辰英自己對軍事的興趣不如對民政的大,建議此戰之後把姚辰英快點調到中樞。
她給陳萌的信裏寫得更多,還寫了自己會怎麽做,譬如擺開架勢屯田,佯作與昆達赤長久對峙。但是她的最終目標,是讓昆達赤服軟,派出使節進京,重新稱藩納貢,求國書冊封。讓昆達赤在這邊的銅牆鐵壁上撞破頭,然後掉頭回家專心收拾家裏的事兒,十年、二十年內不要再犯邊。
最後是奏本,揀重點簡要給皇帝說了。
將一堆信件、奏本發出之後,祝纓便安心地等著前麵的消息。
……
大軍出發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狀況,許多是不可預測的,有的時候,兵馬糧草配得好好的,大軍迷路了,沒辦法與友軍會合,這一仗就無功而返了。有的時候,走得好好的,誤入險地,仗沒打,先減員,也是命。
還有倒黴鬼正渡河的時候遇到河水暴漲……
諸如此類。
因此,祝纓坐鎮後方,仍是留了一萬兵馬備用。留得再多,她這兒擺布不開,留得少了,萬一出點大事不頂用。
就在這焦急的等待中,她接了趙蘇的信。趙蘇的信是隨著公文一起到的,他兼顧著戶部的差事與一些轉運的任務,與前線有公務上的往來。因此書信消息雖然稍慢一點,卻是一直暢通的。
祝纓拿到了信,微微皺眉——皇帝這一病,讓一些人產生了不好的聯想。朝臣們有一種議論,希望皇帝能立個太子。
但問題是,皇帝的長子,他有點傻!還不是嫡出,帝後又都年輕,以後生出嫡子怎辦?
另有一種聲音,則是說,如果以後生不出來,怎麽辦?現有的豈不是耽誤了?皇帝雖然年輕,但是長子也好幾歲了,一般太子是會早一點確立,早一點培養的。通常,皇室子弟的水平也就那樣,打小教,還能彌補一些。
再有皇帝嚴懲了安仁公主,皇後脫簪謝罪,嚴歸又被冊為了昭容。嚴昭容又有兒子,僅次於長子,據說,比長子聰明一點兒。
又是他們家這點子破事兒!祝纓將信在油燈上燒了,看著火光忽閃。
這些都不是大事兒,皇帝早就該管一管安仁公主了,誰當太子,也沒什麽差別,早啊晚的,除非天縱英才,也都是被大臣們耍著玩兒。祝纓擔心的是,因為這個立太子,朝上別再生出什麽事端來才好。
她又給趙蘇寫了個回信,讓他們不要摻和進去,有什麽事兒,等她回京再說。
她的估計並沒有錯,半個月後,前線消息傳來,三路大軍雖不是勢如破竹,也頂住了番兵的進攻,並且氣勢上壓住了對方。小冷將軍來報,對麵兵馬有了分裂的跡象,昆達赤本部與一些牆頭草的部族分開行動了。
陳枚與路丹青等人初次上戰場,膽子卻大得很,越是新手越敢玩,幾人夥同桑大商議了一出離間計。偽稱昆達赤是故意讓不肯聽命的人送死以消耗官軍。桑大是本地人,尋得好通譯散播謠言。
陳枚最會編瞎話:“就傳說,番主說了,贏了,殺死外敵,輸了,殺死內賊。”
路丹青很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是跟番主多大仇啊?!
她也跟著出主意:“那咱們就隻盯著一方打!”
他們仨是被派到小冷將軍麾下的,但本身又是幕府的人,小冷將軍調度的時候不大派差事給他們,隻想等最後要去殲敵了,帶他們去領一領功,。一個丞相的親兒子,一個節度使的幹女兒,桑大是本地湊數的,但貼著路丹青,就一並都抬舉了吧。
平時,他們再求戰,小冷將軍也隻充耳不聞。鬧得緊了,小冷將軍就讓他們率軍“巡邏”,絕不給具體的任務。
直到陳、路二人擅自出動,小冷將軍被驚出一身冷汗。他打?有兩個是女人,還有一個公子哥兒。
小冷將軍氣極敗壞,率軍前去接應,這三個人還一臉的興奮跑了過來。小冷將軍大怒:“你們擅自接敵,該當何罪?”
誰求情都沒用,沒砍了就不錯了。
陳枚道:“將軍,我們何罪之有?將軍讓我們巡邏人,我們不幸途中與敵軍遭遇了……”
小冷將軍想罵他八代祖宗!這破借口你是早就想好了吧?
“都捆了!囚車送幕府!”
……
祝纓等到了戰報,也等到了三個闖了禍的家夥。
吳沛小心翼翼地問:“大人,他們還在外麵跪著,這……”
祝纓道:“還跪什麽?”
“好嘞,我把他們放了。”
“先打二十軍棍。”祝纓說。
胡師姐有些懷念,大人好久沒有說“二十”了,她說:“還有兩個姑娘,這……當眾行刑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仨,都別扒衣服了,當眾打!別為他們求情了,要不是冷將軍強為他們尋了個‘巡視’的借口,現在他們的腦袋懸呢!打他二十是冤枉他們了嗎?不打他們,軍紀何在?”
祝纓還怕別人不敢打,親自出去,將三人拉到高台上監督行刑。
劈裏啪啦一通打,三人也都硬氣,陳枚一臉委屈,路丹青梗著脖子、桑大紅著臉,卻都一聲不吭地忍完了二十棍子。
直到打完了,陳枚才說:“節帥,我們是有想法的!”
“哦?進來說。”
藥也沒上,先拉到了大帳裏審。三人哆哆嗦嗦把計劃說了,且說應該有效。
祝纓道:“都有主意了?嗯?商議的時候不說,現在又顯能耐了是吧?”
陳枚抽抽噎噎地:“是上陣見了敵軍之後才想起來的,軍情如火,不急稟告。”
祝纓冷冷地看著他,看到他把脖子縮了,才說:“去上藥吧。”
陳枚的辦法其實不錯,但是僅以他們手上的那點兵馬想要幹成這個事兒,未免有些托大了,這是需要整體配合的。
陳枚等人上藥的時候,祝纓派人把姚辰英等人請了來——陳枚的腦還是好使的,這個辦法,她要拿來用一用,配合著長期對峙來恐嚇昆達赤,效果一定不錯。
祝纓與幾位將軍等將計劃改了一改,陳枚等人且留在中軍養傷,兼作參謀。三路大軍中,對上昆達灰的,隻管取守勢,並不積極。相反,對上他國中不服的部落卻是下狠手圍毆。
祝纓有意釋放一些俘虜,讓他們將流言帶回。
同時,姚辰英也參與進來,配合祝纓,作出屯墾的樣子來。
如是兩個月,昆達赤堅持不住,派來了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