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加入
趙蘇徑自走出了書房,稍頓了一下,往蘇喆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腳先回自己的簽押房,寫了封短箋,喚過一個心腹給蘇鳴鸞送信:“你再帶上一個人,你們倆一道去舅舅家,把信送到小妹手上。”
心腹接了信,道:“我帶小五子去。”
“去吧。”
趙蘇靠在椅背上略一想,起身卻先去找項漁。
梧州的刺史府與縣衙都在一處,找人方便,趙蘇邊走邊想:確實該建一座新城分設衙司。
項漁正在房裏擦臉,一個仆人在給他理衣裳,趙蘇道:“這是怎麽了?這麽狼狽。”
項漁放下手巾,對趙蘇苦笑道:“溺水的人攀不上渡船,胡亂抓著根救命稻草,稻草沒折就算命大啦。這些人也真是,拎不清。偏在這個時候給姥惹事,縱要生事,好歹等咱們此間事了呀。”
趙蘇道:“唔,還算明白,我也就放心了。”
“瞧您說的,明不明白的我不敢自誇,可跟誰更親近我懂啊!哪有為了他們倒把咱們填進去的道理?”
“派人護送信使下山了嗎?家裏有沒有信來幫忙討情?姥現今忙著大事,這些小事咱們就要為她想得仔細些。”
項漁道:“哎喲!我叫人備腳力幹糧盤纏給他了,沒派人。”
趙蘇道:“不仔細!城裏並沒有禁絕商旅,學校裏還有山外的學生等,設若胡說八道逢人哭訴,豈不又是一件麻煩事?縱能處置得了,也費時費力。”
項漁道:“我這就安排人去辦。”
趙蘇點頭,道:“我去城裏轉轉。”
“我安排好了也去。”
二人分頭行事,信使肩負著使命,倒沒有停留。但是城中已經有了一點點關於“有人哭著來叫救命”的小道消息傳出,項漁被福祿縣長住山城的人小心地詢問情況,項漁道:“這麽多年了,他們還是一驚一乍的,沒有什麽大事兒,礙不著咱們過活。”
老鄉們將信將疑,但看他說話的樣子也不慌張,心中又有一點不安,又想請他留下吃飯。
趙蘇先去學校見花姐。花姐正在準備卷子——先前派出了一批學生出去幹活,得接著招新的。
江珍、江寶兩個平時雖然淘氣,此時也一板一眼地幫著整理、數份數,五份一卷、細紙繩紮好、放到一邊、數下一個五份。
花姐聽說趙蘇到來有些詫異:“他來幹嘛?”
江珍小聲說:“一定有鬼。”
江寶也小小聲說:“趙大人自己就很鬼。”
花姐手中的紙卷在二人頭上一人敲了一下:“幹活!”擦擦手,走出去相迎。
趙蘇搶上兩步:“姑姑。”扶著花姐的手臂,將事情慢慢說了。
花姐道:“倒是沒有來過。不過山下的情形你也知道,幾輩子的姻親,捎個口信過來,咱也攔不住人家擔心。這些孩子倒也還信任我,有人問起,我隻說,為他們打聽打聽。離得這麽遠,消息不確切也是有的。隻有清楚了事情才好應付。”
“好,多謝姑姑。那……”
兩人正嘀咕著,祝青葉來了,趙蘇與花姐都笑了:“就知道!”
祝纓從來都令人放心,三人碰麵,祝青葉果然帶來了安撫進山學生的話。女學生,心思細膩,很難不為家中擔憂。祝纓的意思,不做任何許諾,這群人算是廢了一半兒了,她可沒打算一直跟在後麵收拾爛攤子。
花姐道:“好吧,我就說,我去打聽打聽,讓她們且安心上學。學的東西都是自己的。”
趙蘇道:“我再到外麵看看。”
他怕項漁年輕臉嫩,再聰明也會被人懷疑。到了集市一看,秩序沒有亂,一問,項漁被兩個福祿縣的人請到茶樓喝茶去了。
趙蘇到了茶樓,隨從問到了項漁在樓上包間,主仆二人到了樓上,正遇到兩個中年人向項漁打聽:“不是大事兒不會驚動大人的,我這心裏實在不安。”
趙蘇一個眼色,隨從上前敲門,裏麵的人不太客氣地問:“誰?”
趙蘇道:“我!”
項漁起身開的門,趙蘇更加不客氣地進了包廂,掃了一眼,裏麵的人都跳了起來,垂手站立。趙蘇問道:“春耕的種子耕牛數目還未核完,你倒好躲懶,怎麽了?”項漁道:“非要打聽,怕山下有事兒。”
趙蘇道:“能有什麽大事?真有事兒,顧翁不會親自過來?他又不是找不到姥的府門。”
眼見得兩個中年人神情輕鬆了下來,項漁有些佩服趙蘇,又有些懊惱:這理由我應該能夠想到的,怎麽就沒有想著呢?
趙蘇把他給領了出來,回到府裏就押著他核算耕牛的情況——打仗,即使就地取食,仍然需要供應一部分其他的物資,因此征用了一部分的牲口,耕牛、耕馬的使用就更考驗調度,也因此春耕最後一點收尾被拖慢了,趙蘇並非故謅的借口。
那一邊,蘇喆在府裏好好休息了一晚,早上起來跟著聽了個會,有些羨慕梧州的緊張與效率。在祝纓麵前做事,忙碌又省心,做的每件事都能看到成果。
開完了會,蘇喆無事可做,很自然地跟在祝纓身邊進了簽押房,祝纓也沒攔她,她就在祝纓身邊站著。祝纓先批一些公文,她就給磨墨,祝纓批完了公文,問了一句:“今天的邸報呢?”
祝青葉道:“奇怪,沒有送來。我去問問,不應該呀。”
蘇喆好奇地看著她的背影,心道: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祝青葉很快回來,道:“太奇怪了,沒有邸報。”
“查!”
“是。”
祝纓也不與蘇喆再說別的,公務辦完了,就帶著蘇喆到演武場裏放鬆放鬆。這一天波瀾不驚地過去了,晚飯之後,祝青葉來報:“沿途驛站都問遍了,沒有邸報經過。”
“明天一早,邸報要是還沒到,就派人先去山外打探——悄悄地去。”
“是。”
到得次日,邸報仍然沒到,祝纓派了兩路人馬,一路繼續沿驛站相迎,一路順著福祿、吉遠的路線去打聽。
這天晚上,迎驛馬的沒有收獲,去吉遠府的也未及趕回。又過一日,才有消息傳來——吉遠府邸報如常,他們還帶來了這幾天的邸報抄本。
祝纓先看邸報,卻見上麵寫著吉遠府的頂頭上司換人了,換的是一個祝纓的熟人——之前做鹽州刺史的江政。江政此時顯然還沒到,他的治所也不在吉遠府。
看完了邸報,蘇鳴鸞又到。
祝纓命將她帶到花廳裏,連蘇喆也不叫上。
……
花廳裏,蘇鳴鸞有些緊張。
這種情緒已經很少出現在她的身上了,此時此刻卻無端地冒了出來。
祝纓道:“坐。”
蘇鳴鸞深吸一口氣,在下手坐了,才坐下,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祝纓就說了一句:“怎麽想的。”
閑聊的語氣,甚至帶了點輕鬆,蘇鳴鸞卻不敢怠慢。趙蘇到底是她親表哥,不但說了蘇喆一頓,短信中也點了表妹幾句。
蘇鳴鸞口中有點苦,輕聲道:“想得腦子都疼了。”
“你不笨,”祝纓說,“我很喜歡你們的聰明,喜歡你們有自己的想法。你、你們、青君、丹青、小江、周娓她們,連項安、巫仁也都不是人雲亦雲的傻瓜。這樣很好,我也能有人說說話,太無趣的人,說不通,我也就不說了,怪無聊的。”
蘇鳴鸞道:“我不過是個庸人,汲汲營營,忙碌半生。今天早上對著鏡子,我不驚訝自己有了白頭發,卻傷心自己竟然沒了勇氣。我隻有這一個孩子,我……”
祝纓道:“很多事情,你坐在那個位子上,不用別人提醒你就全懂了。你的家事,我就不多說了。因為是對你們、對你,我把話說清楚,雖然現在是倉促迎敵,但我意已決,是必要西進的。小妹同我講,願意加入。”
“是,我也是這麽想的。”
祝纓卻說:“我沒有答應她。”
“我們是真心的。”
“出力了就要給好處,還像以前那樣分,我不能給,就隻好咬著牙自己去做也不能再勞動別人了。你大哥的寨子,聽你的嗎?東一塊、西一塊,雞零狗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願望,我也不例外,我不希望我的願望為別人的願望讓路。我出將入相、權衡天下,不會以一座山城為滿足。
我有大姐、有小江、有你、有小妹,我還要更多!我們不應該成為珍奇的怪物。”
蘇鳴鸞沉默了。
祝纓道:“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你阿爸要你們兄妹和睦相處,我答應了保全他們,這話沒錯。我也曾與五縣盟誓,當初答應的,我也都會遵守。至於其他的代價,我付不出了。咱們相識二十年,一向和諧,我不希望發生遺憾的事情。
我回來梧州,大家還接納我,這份情意我記著。無論貿易、農桑,我都繼續扶持大家。
我把他們的次子、幼子、女兒帶走,免得他們發生內鬥。朝廷如果無禮,我會回繼續回護,這是我作為朋友能夠為他們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再多,就超過了。”
蘇鳴鸞道:“那……出了力,能分到什麽呢?”
祝纓微笑道:“你出什麽?”
蘇鳴鸞輕聲道:“山雀家那位已經老了,沒有精力再參與了,我舅舅他們,不告訴他,他們發現的時候天都亮了。塔朗家或許會有些念想,我願意與您一同向他說明利害。隻要府裏的力量強大,他們以後隻有老實的份兒,不老實也能打得老實。
我所憂慮的,是您的誌向將來如何延續?難道要讓朝廷再任命一個生人過來?還是您已經為我們準備了一位少君?
如果有那樣的一個人,請及早讓我們認識她。不認識,是很難立威的。沒有威嚴,就不能讓人信服。
如果沒有,也請盡早考慮。
隻要您的誌向能夠延續、我的子孫能夠與您的誌向相伴,我沒有什麽不能夠付出的。”
祝纓道:“阿蘇縣也有學校,學生裏你指定的頭兒,就一定會能夠穩拔頭籌嗎?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是不是還是自然會出現眾人都信服的人?”
“是什麽樣的人才能進這個‘學校’?進來之後是爭競?科考?還是?”
祝纓道:“都有。也不是一次考試就會定下的,我選人,必要前後思量,管叫她有功勞、有本事、能服眾、守信諾、為人堅毅。”
蘇鳴鸞起身拜道:“我願意!”
祝纓扶起了她,道:“那以後可要辛苦了。”
蘇鳴鸞笑笑:“那也沒什麽。”
“吃飯去吧。”
蘇鳴鸞道:“也不太餓,先說正事為好。您要我出多少人?多少力?”
祝纓笑道:“讓小妹先帶五百人吧,待遇一樣。”
“好!”
……——
刺史府在路丹青等人出征之後的第一次宴席,人很齊,祝纓要給蘇鳴鸞做臉,不但趙蘇一家來了,二江也把女兒帶來了,此外又有阿撲、項渟等少年,席間頗為熱鬧。
蘇喆臉上也帶了輕鬆的笑,母女倆想是已經談過了。蘇鳴鸞帶著淡淡的笑,與祁娘子聊天,又問起林風的妻子,祁娘子道:“她有了身子,今天不大舒服,才吃了劑藥睡下了。”
祁娘子一向對正事不感興趣,說到孕婦就要多說幾句家長裏短,蘇鳴鸞也沒有絲毫的不耐,江珍江寶卻不大愛聽這個,早與阿撲等人離席玩耍去了。
宴會過後,母女倆回房休息,又是一番長談。蘇鳴鸞要女兒隨她回家,選兵,然後加入。
蘇喆欣然同意!
回到大寨,蘇鳴鸞並沒有隱瞞此事,反而大張旗鼓。這番舉動引起了寨中長老、兄弟們的注意,蘇鳴鸞每次出兵都有獲益,也會給親近的人帶來厚利,尤其是兄弟們。兄弟們年紀漸長,子孫愈多,都有心參與。一則看著阿蘇大寨與獨苗蘇喆,不免有些“幫忙”的想法,二則看到自己的兒孫太多,也有另尋他法安置的意思。
這也是蘇鳴鸞最初設想,希望能夠有更多的地方“安置”侄子、侄孫的一大原因。她的血脈單薄,所以,還是把這些旁枝打發得遠些為好。
既打發不得……
蘇鳴鸞歎了口氣,對兄弟侄子們說:“這一回可沒那麽容易,去的都是沒去過的地方,交手的都是沒遇到過的凶人。會死人,死很多的人!如果你們死了,我會很難過,死去的阿爸、阿媽也會埋怨我的。還是不要了。”
不參與,就很難分得好處,排序會靠後,這是他們不願意的。
大屋裏吵作一團,蘇鳴鸞大聲說:“不是我攔你們的好事。是這次不比以往,是大仗,姥那裏行軍,用的是官府的軍法,做不好,行軍令,是要砍頭的。”
蘇飛虎道:“這個我們知道!”蘇晟回家說過了的。
蘇鳴鸞隻得說:“那咱們發誓,我同意了你們去,如果有了傷亡,不要怪我。”
“當然!”他們說。
蘇鳴鸞道:“還有,不能都去,各家選武藝最好的人,既能立功,也能給咱們家長臉,更能活著回來。”
這就讓人不開心了,蘇鳴鸞拍板:“就這麽定了!本事不夠的,不許去!”
她的兄弟們都捋須點頭,蘇鳴鸞道:“還有,要聽小妹的。要不聽,我就不帶了。”
應有之意嘛!先跟著去,到了地方聽不聽的,看情況。
他們請來了大巫,一家子宰牛殺馬起誓,挑選人馬,由蘇喆帶著先去山城聽候調遣。
另一邊,祝纓也命金羽再收拾出一處營房來,好安置這一部分兵馬——來了也得先操練一下,才能上陣。不為別的,蘇喆不能因為兵馬紀律不好折在陣前。
金羽帶著自己本部的兵馬,在山下擴建營房,哨兵來報:“有快馬從驛路來了!”
金羽道:“能過一線天的,應該是自己人。去問問,什麽事。”
哨兵很快又帶來了另一個消息——山雀嶽父死了。
金羽道:“壞了!”林風還在前線呢!
“人呢?”金羽說,“快,帶著他去見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