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試探
鼓聲咚咚地響起,蘇喆提著刀跑到了大帳裏:“姥!他們來挑釁了!”
祝纓放下了手中的書:“走,瞧瞧去。”
兩人步出大帳,祝纓問:“金羽呢?”
路果與喜金雖然是不討喜的糟老頭子,路丹青與金羽與蘇喆等人處得倒還算愉快,蘇喆四下張望:“對呀,他人呢?金羽!快去找他來,他幹嘛呢?”
金羽臉色難看地快步走了過來,蘇喆一句:“你去哪兒了?是有別的事嗎?”還沒問完,金羽就對祝纓道:“姥,他們要開始了。”
“怎麽說?”祝纓問。
“得先約束一下士卒才行,我的人在前麵,新來的別叫他們頂在最前頭,”金羽說,“對麵會先殺奴隸的,死狀駭人。新兵看完膽子也沒了。”
祝纓道:“行,瞧瞧去。”
蘇喆帶點急切地問:“打麽?怎麽打?迎頭痛擊還是反擊?還是設伏還是……”
祝纓道:“先看一看。”
無論北地西陲,她都極少親自上陣,即使山中的“戰役”她也沒打過大的,更不曾見過敵我雙方士兵的“大規模”的戰鬥場麵。穩住陣腳、固守營盤也需要,親身經曆過一場,稍稍稱量一下雙方斤兩。
因此她沒打算龜縮不出,也就默許了金羽去對敵。
蘇喆有點遺憾,也隻得依照祝纓的安排,約束好她的下屬,嚴陣以待,將三排巨大的藤盾擋在陣前。
那一邊,祝纓卻發現金羽的兵士以伍為單位,聚成了小團而非布列成大陣。她點了點頭,因地製宜嘛,在山地,大規模的兵馬布陣是排布不開的,小團體更靈活實用。最前麵也是一個盾手,後麵有長矛手,再有刀手、弓箭手,搭配得相當不錯。
這不是祝縣最初教出來的,侯五更擅長以朝廷官軍的方式練兵,整個梧州的土兵受訓之初都受這種影響。
那一邊,對方果然先推出一群奴隸來,祝纓張目望去,一排五個,也列成個方陣的樣子。
山地不比大平原,士兵鋪得開、雙方隔得也更遠一點,相互之間看得也更清楚。祝纓這裏也擂起鼓來,雙方竟是堂堂正正麵對麵了。
對麵頭人看到祝纓這邊陣列嚴整,不無嫉妒地說:“隻有樣子好看!都是隻敢偷襲的小賊!”
這話說得不少同盟的頭人都信了,隻有他自己頗為不滿。他並非不想偷襲,而是以雙方、尤其是己方士卒訓練的水平,不拿鼓點之類樂器聲響做個標記,大部分士卒不出一盞茶功夫就得亂,仗就打不下去。
大規模偷襲,根本沒辦法行動。且夜裏很考驗視力,大部分的士卒到了夜裏就成了半瞎。小規模的偷襲呢,祝青君方營盤紮得又牢,人少了很難得手——失敗過兩次。
桑力頭人不知道他的心中還有這些想法,直接下令:“殺!”
劊子手大喝一聲,揪出一個袒胸露背的奴隸來,這個奴隸的雙手被反剪在背後,劊子手提起一柄尖刀就往他胸膛插進去,手法嫻熟地一拉——
“噦——”蘇喆發出幹嘔的聲音。
接著是第二個,卻又不是開膛,而是錘殺!巨大的鐵錘敲擊人體,看到的人仿佛覺得自己能夠聽到那種悶響。
祝纓左右看看,發現己方土兵的表情大多難看。金羽道:“就是這樣,開始,他們隻是殺人祭旗,砍個頭,後來就幹起這個來了!”
他們小時候也聽說過人祭之事,但都是聽說了,乍一見,受驚不小。
祝纓道:“不怪你們退了回來。”就算將校穩得住,這些土兵的心神也要受到衝擊的。
說著,她張弓搭箭,將正往第四個奴隸身上片刀的劊子手射殺——說話的功夫,第三名奴隸也已歸西。
這邊土兵大聲叫好!
劊子手死了,對麵一亂,接著,又上來一個穿著藍布衫的男子,提著刀出來一刀劈翻了一個奴隸,張口便罵。他說的竟不是西卡話,而是換成了奇霞話,仔細一聽,一是罵女人,二是罵男人。罵女人是說祝青君等人亂七八糟,罵男人是說土兵居然跟著女人的裙子轉之類。
祝纓扣了三支箭,連珠射去,藍衫男子劈開了第一支箭,險險避開了第二支,被第三支箭放倒。
對麵不再殺人,鼓聲一變!金羽道:“他們要衝鋒了!”
祝纓實在不知道這麽點地方怎麽個衝鋒法,抬眼一看,人家壓根不是騎兵衝鋒——這倒對了,在這個地方,步兵亂七八糟的衝鋒才合拍。
祝纓這裏倒有一些矮馬,但是也不適合在這個場地衝鋒,還是金羽帶隊上前,祝纓留意看著,卻見金羽帶的土兵,也衝了上去,一小團一小團,配合默契。但對麵人多,烏泱泱的一大片,己方勝在土兵還算訓練有素,裝備齊全,紮營的位置選得更好,正卡在了險要之處,倒也不落下風。
正入神時,忽然心頭一動,突地往旁一躲,一支箭從對麵飛到了她的身後,釘在了身後的旗杆上。祝纓瞄到了那支箭,拔出刀來,又一支箭飛來,被她提刀磕飛。她往對麵看去,卻見有四、五個人都在張弓,這是衝著她來的。
自到梧州,她比在京城時還要簡樸,但衣飾確比普通土兵強許多,旗下一站,就是個活靶子。祝彪等人提盾上前,正在遮擋時,又是一陣箭雨飛來,祝纓左手反抄住了一支箭,定睛一看,剛才那一眼竟沒有瞄錯,這箭可比山裏的手藝強不少,箭頭也更沉重,它是西番的工藝!
即使在西番,這樣的箭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上的,與之配合的還得有一張好弓。
“嗖——”祝纓將手箭反手插進自己的箭囊裏,下令己方弓箭手反擊,往另一邊看去,蘇喆也下令弓手壓製,祝纓才點頭,一支箭擦著她的頭又飛了過來,在她的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姥!”祝青葉大驚!
“拿好你的刀!”祝纓說,臉上稍有點麻,估計這箭可能加了點料。她重新拿起了弓,開始還擊。
祝青葉沒有拿刀,而是拿起了腰間的葫蘆:“先把傷口清洗了!”她的聲音有點變調。
祝纓道:“一會兒再說你。”
雙方戰了好一陣,漸漸的,對方的體力支撐不住,隊伍也越來越亂,祝纓壓陣,緩緩地向前逼進。祝青葉提著藥包跟在她的身後,眼見對方退得遠了,強上來給祝纓清洗傷口,用力將傷口周圍擠出更多的血來,又敷了點藥膏。又找祝纓要剛才那支箭:“我要看看箭頭!”
蘇喆、金羽都跑了過來:“姥!”
“回去吧,”祝纓邊說邊把箭給了祝青葉,“看得差不多了,兵,還得練!要精選出一批弓手……”
“你、你的臉腫了……”蘇喆說。
祝纓道:“知道,不會是太厲害的毒藥。真有這東西,早給青君她們招呼上了。撤吧。”
初次上陣的土兵中有人惋惜:“打贏了,怎麽還退呢?”
祝纓用帕子按住傷口,順口說:“追過去,未必適合紮營。要推進,得準備好了,一舉攻占下一個關隘才好。”
金羽給那土兵後脖來了一巴掌:“就你話多。”
“不要打他,肯問就好,”祝纓說了一句,“治傷、收屍、安排崗哨,回吧。”
雙方的水平她也都看完了,在心中又重擬了一個方案——土兵分兩部,一部分仍然是官員傳統的訓練方法,另一部分就照金羽麾下的戰法來。
蘇喆也與金羽說:“你不錯呀!怎麽想的這個法子?挺好使的。”
金羽道:“是青君。她常年在邊境,桑力家好麻煩的,又不能動大軍,這樣打起來順手,她告訴了我們,我們也照著改了式樣。”
一開始,他們還不大瞧得起這土法子,甚至認為祝青君回到山裏之後把正經官軍的本事給拋了。上手之後才發現,祝青君這法子更靈活便利、損失小、殺傷大,才都跟著學了的。
蘇喆道:“怎麽練的,告訴我,我也試著來。”
祝纓道:“你先不用學這個。照原先的練習,我還有用。”
“誒?”
祝纓想到了那一片平原而已:“回營。”
……——
回到營中,安排好了善後事宜,祝纓向祝青葉要回那支箭來研究。
祝青葉正在研究箭頭,見狀又撲了上去:“姥!覺得怎麽樣?是疼?是癢?還是麻?”
她緊張極了,就怕祝纓說出一句“沒感覺”,那就完了!
祝纓道:“有點兒疼。”
祝青葉反而鬆了一口氣:“那就好。箭頭上有毒,不過您傷口不深,會疼就沒有大礙。能不動就不要動,靜養最好,最好連路也不要走,也不要動怒。更不要再練功了!等到好了再活動。”
祝纓問道:“什麽毒?會死人嗎?”
祝纓已經很久沒有受過傷了,久違的記憶又泛了上來,沒有上一次的疼呢,她想。
祝青葉沒好氣地道:“蛇毒,見了血,傷口再深些就難治了!來,把藥喝了。”
“會死人?”
“是。”
“好,散出消息,就說我已經死了。小妹呢?金羽呢?這幾天一發不要動、不要追擊!去,讓阿煉多準備些火油、幹柴……”
祝纓一條一條地吩咐下去,將營盤做成了一個陷阱,聲音也漸漸含糊了下去。祝青葉伸手往她額上一覆,隻覺得掌下額頭滾燙,她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讓你不著緊!”
祝纓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沒事,不許慌,也不許傳出去。扶我起來,我要讓營裏的人都看到我還活著。”
她雖包著半張臉,人還是那個人,營中人心漸穩,有序地悄悄撤離營盤。因包著半個腦袋,祝煉見到她的時候大吃一驚,誤以為她瞎了一隻眼,又驚又怒又是後怕,嗚咽道:“老師,您這是怎麽了?!”
祝纓的頭微微有些懵,道:“活得好好的。”
祝青葉道:“快準備一間靜室,該換藥了。”
祝煉忙抹去眼淚:“哎!”忙前忙後跟著進了靜室,看祝青葉卸了繃帶,露出祝纓半張塗了膏藥的臉以及完好的眼睛,才癱坐在了椅子上。
祝纓道:“不要歇,安排好退下來的兵。讓蘇喆、金羽準備,一旦敵人撤退,就乘勝追擊。你也要準備好,抽丁,以防大火蔓延。我要燒敵人的,你們別把自家燒了。”
“是!”
“對了,給我抓幾個舌頭。不要奴隸、士卒,要頭人,我要知道他們是怎麽的抱團的,為什麽會抱團。這不對勁。”
“是。您、您,休息,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