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揚帆出海(上)
安東尼聞言趕緊過來,接過汪直手中的小布袋,把鑽石倒在手掌仔細地看了半天,又看了王婆留幾眼,那眼光很是古怪,象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一樣,便問王婆留怎樣搞到這袋鑽石?
王婆留將他劫營得寶的事跟安東尼略作交待,安東尼點點頭,曉得這袋鑽石是官兵搶劫西洋人繳獲的戰利品,官兵不識寶,這袋鑽石又鬼使神差落在王婆留手上。這種鑽石在當時大明境內根本無法交易,沒有市場,就無法定價,其實跟廢物差不多,難怪盧鏜漫不經心丟在案頭上。
安東尼告訴汪直,隻要到日本平戶或琉球群島港口碼頭找到紅毛人談成交易,這袋鑽石很可能價值黃金萬兩,肯定是一筆大生意。汪直點點頭,給王婆留寫了一條收據,答應談成交易之後,鑽石價值多少錢,就算王婆留借他多少錢。利息按照他許諾的利率計算,借貸一年後連本帶利歸還。眾人不免紛紛抱拳恭喜王婆留發財,喧嚷聲給海事廳平添了幾分熱鬧。
錢的問題解決了,該揚帆出海了吧。汪直對眾人說還要等一二天再出海,他正在等一個寧波海商沈三,等與沈三匯合後,再揚帆東渡。
過了一日,寧波海商沈三駕駛著他的私家海船來了,讓王婆留等人感到意外的是沈三帶的貨物竟然是人。這沈三是販賣人口到外國的蛇頭嗎?答案顯然不是,如果他是奴隸販子,那他帶的應該是婦女和兒童。販賣奴隸的話,婦女和兒童最容易控製。讓王婆留等人感到意外是沈三帶的人甚至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丁。那麽,沈三帶的是甚麽人?原來竟是一班又老又醜的和尚,這蠢貨帶和尚去日本幹什麽?難道說向倭寇普及佛法?王婆留他們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納悶。
在大明嘉靖年間,嘉靖皇帝執迷長生不老,抑佛揚道,許多和尚都受到官府的壓製。甚至受到流泯、地頭蛇們敲詐勒索,和尚寺產田地被官府、流泯、地頭蛇們奪去,很多和尚在中土大明活不去了。明朝官府不僅剝奪和尚的寺產,還逼和尚們還俗。和尚們隻好求助寧波海商沈三向汪直奔走遊說,帶他們到日本找到一個立足之地,開拓生存空間。這些和尚向沈三、汪直他們許諾,他們若在日本站穩腳跟,生存下來後,將百倍回報沈三、汪直他們的幫助。
那個時代大多數人都有信仰,說他們是迷信也行。許多倭人都信仰佛教,即使手持屠刀幹著殺人放火勾當的倭寇也不能免俗。倭寇虔誠信佛與中土明人相反,倭寇祟尚佛教是不帶功利性的,而是把佛教當成一種處世哲學,學佛的圓融與變通做人,所以一些倭寇一邊幹著殺人放火勾當,一邊向佛爺叩頭,求的是佛讓他學會怎樣變通與天地鬥,並讓自己得利活得更好,得到更多,有點奇怪唄?倭寇並不怎樣奉信佛提倡的愛、善與慈悲,而是遵奉佛的圓通處世哲學。
而大多數中土明人平時不拜神,在需要神的時候才想起神,才會去拜神,而那些所謂的神大部分都是迷信───如灶神、門神、土地神、山神、財神等等,自然絕大多數不靈驗,該怎麽倒黴還怎麽倒黴,該怎麽貧窮還怎麽貧窮,幾千年來,因燒香祈福而真正靈驗的很少很少。
不是我們心不誠,也是不是孔方兄花的少,是因為我們展現在神佛麵前的是什麽呢?是一顆顆醜陋的心靈,自私、貪婪!是一張張醜陋的嘴臉,虛偽、勢利!我們本該敬佛、禮佛、按佛說的道理去做!可現在卻變成拜佛、求佛,把自己的醜陋和陰暗全無保留地展現在神佛麵前。更可悲的是,還要用世俗的肮髒金錢和神佛交換,要神佛按我們的意思辦,讓我們醜陋的私心稱心遂願,幫助我們更醜陋,幫助我們更陰暗?捫心自問,神佛會保佑我們嗎?沒有奉獻、談何福報?沒有為他人、為社會做奉獻,卻隻要求索取和享受?這不是在祈福,這是在迫不及待地告訴神佛:“我是壞人!我是小人!我是鴻毛!”把自己內心的醜陋欲望通通告訴神佛,這是在祈求神佛立即降罪於身啊!這樣,我們也不用等到死後再遭報應了,直接祈禍到家,現世報!
汪直看到沈三帶著一百幾十個和尚進入海事廳,急忙離座抱拳拱手道:“沈兄,請了,別來無恙!”
汪直與沈三素有交情,彼此都有生意往來。兩人寒暄片刻,各自敘禮坐下。汪直驚詫沈三帶來一班和尚,不覺有些好笑,道:“沈兄,你這是演哪一出戲呢?我看不懂!你帶一班和尚到日本找飯吃?這不是笑話麽,餓死他們你要負責啊!如來佛祖不會放過你的,小心輪回時候罰你做一條狗………”
沈三樂嗬嗬指著一個和尚說:“這是慈悲大師。”然後再指著其他和尚誠惶誠恐地道:“這些和尚嘛,太多了,我也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不過,他們都是我的財神爺,我帶他們去日本找飯吃,賺大錢。你也許不信,這件事有些離奇,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方便細說,等一會兒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與兄弟詳談。彼此簽個契約文書,賺到了大錢,有利均分。我敢跟你打賭,這班又老又醜的和尚比你一千幾百個海賊更賺錢,他們在日本打開局麵後,向日本善信收一年的香油錢比你們賺十年血汗錢還要多。”
汪直覺得這事有點古怪,他也無法照了路份尋思,不知相信該沈三好,還是不該相信沈三好。沈三眼看汪直對他當賊似的戒備提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尷尬。
沈三勉為其難對汪直拱手道:“汪兄,我們需要你帶路,需要你開個頭。這樣說,兄弟也是加盟你的海商幫吧?賺到大錢,大家有利均分。希望汪兄成全我,作成這樁大生意。怎麽樣,賭一把吧。”
汪直盡管對沈三這一招出人意表的賺錢大\法心存疑問,但他也是個冒險的生意人,他也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預感沈三有可能成功,他也想賭一把。看來眼下沒有無必要爭吵了,行不行,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於是,汪直親自把盞巡城,敬了沈三一杯茶,再微笑道:“如此,我就不說掃興話了,風攪雪不好,咱們爽俐訂契約吧!”
沈三倒也客客氣氣跟汪直簽下文書,樂嗬嗬說道:“兄弟這筆大生意,保證你賺到盤滿缽滿,數銀子數到手軟。如此一宗大有來頭的大生意,我不敢獨享,想與汪兄一起幹,分甘同味,你應該多謝我才是!懷疑我不對恐怕是腦子有問題了。”
慈悲大師見汪直答應帶他們東渡,便跟汪直合什作禮。他眼見自己不日將至日本,心情稍安。回想一路蹭蹬,不是容易到得此處,心中便對汪直十分感激,表示他將向菩薩許願,祈求大家東渡平安。
於是汪直指定幾個海賊到沈三船上看管這些和尚。眾和尚皆跟汪直敘禮問好。客氣一番,才轉回自己船中。
沈三道:“這幾年,海道不靖,海匪猖獗,我們這些正經生意人不得不借汪生勢力保護,才敢揚帆遠航。這和尚很可憐,官府剝奪他們田地,把他們趕上街頭,讓他們都在街頭等候老百姓給膳施粥。這些和尚一無住所二無田地了,隻能仰仗老百姓接濟給膳,苟延殘喘。官府對這些和尚要麽頒給田地,讓他們在當地落戶以耕稼為生;要麽坐視不救,讓他們自生自滅。然而對百姓勸課農桑的好官畢竟是少數,況這些和尚多是老弱病殘,還俗還能幹什麽?一般無心肝的人隻把這些人視作填溝充壑的材料,絕不憐恤。這一來,這些和尚被逼遠走海外,尋找生機活路,希汪生體會這些和尚目前的困難,多多擔待。”
汪直聽了沈三的話,連稱可憐,叫部屬取出幾錠五十兩的大銀,對慈悲大師道:“不成敬意,請師父替我多做功德。”慈悲大師心領神會,合什還禮,連稱善哉:“好人哪,好人哪,佛祖不保佑你,還保佑誰呢?”汪直一笑置之。他深知這個世界是如些邪惡,人間是如此冷酷無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鬼。抱怨指責無濟於事,還是腳踏實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他曉得這個世界有人作孽,殺人放火,然後撒手不管。但總有人站出來收拾殘局,他願意作為那個承擔者,做些他本來可以推諉的事,因為他曾經受人恩惠,現在該是報恩的時候了。他認為這是他的榮譽、責任,他樂意承擔,責無旁貸,絕不假手於人。
沈三望著汪直憂心忡忡地道:“汪直兄,你的船隊走哪一條海路?這件事關係到一千幾十百人命,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容有任何閃失。”
汪直微笑道:“我們打算先去琉球,再取道前去日本平戶。但願不要遇上什麽麻煩事,天從人願順風順水到達日本平戶。路上別遇上水火盜賊的事,否則我們可要吃不消兜著走。”
大明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初旬,汪直的海商船隊全員出動,站立在海神島媽祖廟海灣前頭,並同一百幾十個強烈要求逃亡日本的和尚,拜祭天地,海神,準備揚帆出海,東渡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