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二十五章 觀察試探

張映雪這麽一說,就讓徐鳳儀想起還在泉州城牡丹折桂閣受苦受難的張九妹和趙一蘭,心中不免有些戚戚。此刻,他已完成保護文安國這支商旅的任務,是時候啟程到泉州府把張九妹和趙一蘭她們贖出來了。

徐鳳儀看見張映雪一付熱心腸,替他的婚姻大事操(心),心中既是感激又嫌厭煩。徐鳳儀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他堅信葛洪之流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說法,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對別人替他亂抓主意的事有強烈的抵觸情緒。當時他皺眉戚目道:“我離開仙遊城已有一段時日,很掛念仙遊城的老朋友,我想約朋友到得月樓酒家吃一頓便飯。你不用象接皇帝大駕一樣伺候我,這吃飯的事你不用替我張羅了。”

張映雪道:“不行,外麵的酒菜那有你姐姐做的那麽精致,你不知道哪些黑心的商販往你的食物裏下什麽佐料哩,說不定他們給你一個驚喜,往你飯菜裏撒泡尿。”

徐鳳儀搖頭晃腦道:“不打緊,隻要他把飯菜煮沸就行了,別說人尿,就算他把他那身上的鴨蛋割下來給我下酒,我也隻好卻之不恭。”

張映雪忍俊不禁,扭了一下徐鳳儀的胳膊,生氣地道:“沒點正經,不許亂開玩笑!這飯一定在姐姐家吃,我給你做米酒油熏雞哦。”這米酒油熏雞據說用油煙熏熟(注意不是油炸),油、雞分隔,油在下,雞在上,象用蒸籠蒸饅頭一樣,加熱途中不斷通過鍋蓋邊沿滲入料酒,直至把雞熏熟為止。米酒油熏雞的特點是油煙、酒味及醬油的味道完全滲入雞肉中,風味獨特,確是佐酒之極品。

徐鳳儀吃過一次米酒油熏雞,知道這是人間美味,聞言欣然領情,答應下來。張映雪親下廚房動手張羅飯菜,好象替男人做一頓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一般。徐鳳儀暗暗搖頭,隻得隨張映雪瞎忙。張映雪一麵張羅殺雞宰豬,一麵又問徐鳳儀一句:“嗯,你的朋友哩,叫他們一齊到慶餘堂吃飯,我喜歡人多熱鬧。”

徐鳳儀在仙遊城也沒有什麽知己朋友,他方才說請朋友到酒家吃飯不過是敷衍張映雪的話,看見張映雪當真。連忙中回應道:“也有幾個朋友,他們整日隻知賭博,這當兒不知到那裏鬼混去了哩,我也不知能否碰見他們。”徐鳳儀口中所說的朋友,不過是他手下幾個夥計而已,如楊三鞭、楊豹和張三他們。張映雪也不怎樣較真,一笑置之。

張映雪準備這頓家宴是一個大盛宴,除了宴請親朋好友之外,還有一班鏢師和得力家人,將近有一百幾十人參與盛會。這十圍酒席,張映雪與使喚丫環雜役至少忙碌半天才行。

文安國看看這頓飯也不是頃刻即成,趁著這個空隙,他拉著徐鳳儀的手道:“我們到街上散散心吧,哥自從吃了張阿貴這廝欺騙,感到十分鬱悶。難得到家,咱們找個地方放鬆一下。”

徐鳳儀也不知道文安國如何放鬆,隻疑心文安國帶他去逛窯子,也不推辭,心照不宣跟著文安國便上路了。

文安國確是把徐鳳儀帶到仙遊城一家最大最好最熱鬧的妓院:倚夢軒。倚夢軒原來是大明官府的地方教坊,官府把貪官汙吏的子女或犯罪人員的子女抓到教坊服役,替各類大官提供娛樂服務,比如跳舞、唱歌、彈琴和陪酒等等,當然也包括提供性服務。倭酋麻葉九怨占據仙遊城之後,就把這倚夢軒作為風月場經營,並在這兒交易賣買他們擄掠得來的奴隸。當然,這些奴隸大多數是女孩子。

當地要買奴仆和使喚丫鬟的地主豪強,都來這倚夢軒挑挑揀揀。由於倚夢軒奴隸貨源充足,買主一般都能在此買到自己稱心如意的丫頭。

徐鳳儀隨文安國走到倚夢軒樓下,隻見這個龐大的建築物,高四層,寬數十丈。立柱回廊,飛簷走角。雕梁畫棟,富麗堂皇。每一層樓麵都有主廳大堂,東南西北四周幾十個雅室如眾星拱月圍繞大廳分布。每層大廳都設有賣酒賣茶的櫃台,當然也少不了也有個廚房,為來客提供各式各樣葷素酒食。倚夢軒一樓是飯店,二樓是賭場,三樓四樓才是風月場所。

倚夢軒內的女孩也分為上中下三等,一等叫花魁或行首,隻對客人陪酒唱歌吟詩作對。二等叫小姐,吹打彈唱兼陪花酒。三等叫粉頭,什麽都幹,包括上床。大多數女孩在這個風月場所賣唱賣笑賣青春,備受淩辱。當然,如果遇上有錢的大爺願意花錢替這些女孩贖身,那些女孩立即可以從良,恢複自由。但贖身銀子的定價通常高得離譜,例如小則要五六百兩銀子,多則要三四千兩銀子。這筆錢若按當時的物價計算,對這些女孩來說將是一筆天文數字,能贖身脫離火坑的女人實在不多。

緩步走到倚夢軒的門前,文安國拍拍徐鳳儀的肩頭,象長者關懷後生一樣體貼地道:“兄弟,哥想栽培你,過些時候便委任你作這支商隊的二當家。今日來這裏,我想替你物色個俊秀丫鬟,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待會你看到有合眼緣的姑娘,別忘知會哥一聲,無論花多少錢,哥也會替你買。”

徐鳳儀苦笑一聲,尷尬萬分地垂下頭來。他早就在泉州市預訂了兩個絕色丫頭,這件事用不著文安國替他張羅。但他又覺得不方便把這種很私人的事對文安國和盤托出,每個人都有一些自己保留和退守的空間,也不是什麽事都可以向親人或朋友說出來。

文安國見徐鳳儀低頭不說話了,隻道他默認這件事,不禁得意地拈須而笑,很為自已作出這個正確英明的決定感到得意。

進入倚夢軒,文安國向管泡茶和說書的茶博士打聽那個大廳是售賣丫鬟的地方。茶博士看見文安國衣著華貴,又聽見他說著本地方言,也沒懷疑文安國的身份有什麽問題,隨口笑道:“就在樓下南邊一個大堂上,烏雞堂。最近漂亮的娘們不多,你想找個生得端正的丫鬟趕緊排隊等候吧,價高者得。”

文安國向茶博士道聲謝了,帶著徐鳳儀大步流星跑到烏雞堂中。隻見烏雞堂門前走廊上,有幾個保鏢模樣的粗壯漢子,按刀扛槍,戒備森嚴地守衛在烏雞堂門外。烏雞堂內人頭湧湧,都是兜裏有幾個閑錢想購買丫鬟、小妾的財主富豪。

走入烏雞堂內,隻聽見男人肆無忌憚辱罵女人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女人委曲求全的求饒聲不絕於耳,混成一片。使得這倚夢軒的下層仿佛是個殺豬的屠宰場一般恐怖。這不是一個心理健全或者說神經正常的人該來的地方。那些男人的粗口和女人啼哭聲,對徐鳳儀這個在私塾待過幾年的識字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精神折磨。

徐鳳儀跟著文安國在烏雞堂內左右徘徊,不動聲色看著人販子開價報價,財主富豪們討價還價,吵得沸反盈天。他明知這倚夢軒幹這種欺男霸女的勾當,他又無力把這倚夢軒掀翻,實在太窩囊了。徐鳳儀知道自己個人能力有限,財力有限,他可以率性而為救下兩個女孩,卻救不了天下所有落難的女孩。這一刻,他心裏也非常矛盾,暗罵自己是一隻怪物,一隻冷酷無情的怪物。

在烏雞堂待了一刻,徐鳳儀就受不了,捂著耳朵,自個兒跑到街上。文安國沒說什麽,也跟著徐鳳儀離開烏雞堂。

倚夢軒旁邊一家賭場甚是熱鬧,場麵十分火爆。幾百個賭棍正在內麵大呼小叫賭骰子,這賭骰子的玩意很簡單,三個骰子開出的點數有大有小,有單有雙,有紅有綠……參賭的賭徒買大開出大,就贏兩倍獎金,反之就是輸,依此類推。

“天色尚早,這酒飯肯定是還沒做好,回去家裏也甚無聊,你要不要玩兩把,碰碰運氣?”文安國停下腳步,興奮地對徐鳳儀問道。

這徐鳳儀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父親徐昌在世時對他管教得很緊,他也沒學過賭搏。現在其父世去了,再無人管束他,他看見這麽追捧這個玩意,也想到賭場碰碰運氣。

文安國是個好賭的人,當時他從兜囊中掏出幾十銀子全部買了籌碼,分了一半給徐鳳儀。大家分頭各找地方下注,你賭你的,我賭我的。

賭搏這個玩意,初次參賭的人運氣一般很好,在賭場混得越久,運氣就會越差。徐鳳儀初上賭場,也不知什麽好歹,他押寶的原則就是別人追捧的他不追,大家買大時他買小,間或押幾次圍色。連他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混混帳帳就贏了幾百兩銀子。

場裏有些人維恭他道:“小子,你運氣真好?你要押大一點本錢,財神今日也許打算送你幾千幾萬兩銀子呢。小子,你想發財麽?別吝嗇呀,你看準機會,全部押上去!一口吃成胖子。”

徐鳳儀不曉得賭場的莊家今日是故意讓盤,引誘徐鳳儀下水,輸他幾局,目的就是讓徐鳳儀迷上賭搏,這叫君子讓頭盤。徐鳳儀糊裏糊塗贏了幾百兩銀子,忘乎所以,還真以為財神幫襯他,樂嗬嗬道:“當真,當真?哪我就全押上去咯。”

“不要怕,看準機會,全部押上。”旁觀的閑人樂見他輸錢,起勁地縱恿他。

徐鳳儀頭腦一熱,居然把幾百兩銀子全押了圍色。莊家就算有心幫他,也不一定開出圍色。徐鳳儀這幾百兩銀子毫無懸念地輸光。徐鳳儀氣急敗壞,罵罵咧咧道:“該死的,哪個叫我全部押上?泥馬去死吧!”

場中有人擺手勸他道:“別吵,不要敗了別人的賭興,輸了可以再來。朋友,你要借錢嘛,我借錢給你賭,不過借貸利息稍高一點而已,大家都是本地人,我也不怕你跑到閻王殿裏去當差,不還錢。隻要你願意借錢,我可以借你………”那人見徐鳳儀出手闊綽,很想拉下這個主顧放高利貸。

徐鳳儀白了那人一眼,他在眨眼間由贏家變成輸家,輸光了,沒脾氣了,垂頭喪氣地搖頭拒絕道:“不借了,一點也不好玩,老子不賭了。”輸錢皆因贏錢起,徐鳳儀初次上賭場就吃了大虧,對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讓他認為自己沒有賭運,從此遠離賭場,這是塞翁失馬之福……不賭就是贏。第一次參與輸錢大輸特輸,對任何人都是好事,至少你不會因此執迷賭博,滑入賭博深淵,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