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二十六章 孤身上路

文安國也把幾十兩銀子輸光了,吐吐舌頭,與徐鳳儀垂頭喪氣走出賭場。看看天色已晚,已到晚飯時間,便和徐鳳儀快步轉還慶餘堂。親朋好友早在廳堂久候了,敘過寒暖,坐下開飯。

吃飯的時候,文安國跟徐鳳儀說起他欲委任他作二當家的事。文安國今日帶徐鳳儀到風月街和賭場行走,無非觀察試探徐鳳儀,看看他的定力如何?人品如何?徐鳳儀在文安國麵前表現得中規中矩,令文安國感到十分滿意。因此他想拉徐鳳儀入股,並把徐鳳儀作為他的得力助手重點栽培。

張阿貴欠賬不還的事對徐鳳儀刺激很大,中國商人的投機和奸詐,能騙則騙的完全不講誠信的無賴作風讓他對這個行業痛心疾首,又愛又恨。人們你騙我,我騙你,樂此不疲,並以騙倒別人沾沾自喜,以為很有成就感。殊不知這樣做破壞市道,加大交易成本,讓中國人的人際關係變得緊張和互不信任。到頭來如當道種下荊棘樹,禍害子孫不淺。

徐鳳儀也沒打算在商道營營役役過完一生,他已厭倦跟那些奸商汙吏打交道,跟這些混蛋扯談半天,還不知這些貪婪的家夥心裏到底想些什麽,這種人際關係太累了。徐鳳儀並不想過這種日子,就惋言謝絕文安國的好意。並向文安國解釋他到仙遊暫住是臨時打算,他不會在這個地方待下去,等找個倭商胡賈把他師父劉雲峰的積壓貨物賣出去,他就會離開這個地方。

“兄弟,你若跟那些倭寇和西洋人做生意,那就不用我提攜你。別看倭寇和西洋人幹殺人放火勾當時好象很不講理,但他們在做生意時卻挺講規矩,一般不會騙人。”文安國見徐鳳儀不識抬舉,不願意投入他的商團,跟他一起打拚,也無可奈何。嘮叨兩句,就算了。

用完晚膳,文安國叫張映雪從內室取出一疊銀票,遞到徐鳳儀麵前說:“你願意單幹,哥也不勉強你,這三千兩銀子你拿去做本錢吧。”徐鳳儀沒有推辭,這畢竟是他拚命賺回來的錢,是他應得的一份錢。

次日早起,徐鳳儀收拾二千兩銀票,就到仙遊港碼頭尋找去泉州的順風船。那南來北下途經泉州的商船極多,搭順風船隻消花幾兩銀子便可乘載。徐鳳儀跟一個從仙遊港發貨到泉州的商船貨主講定價錢,約定坐他的船往返。

貨船磨磨蹭蹭,一路載客下客,行了七日,船隻方才駛到泉州境地。貨船進入泉州港,在港灣碼頭上停泊下來。

其時正當午時,驕陽似火,烈日當空。天地象一個大火爐,烘得人們無地走避,都巴不得跳到水晶宮裏去避暑。徐鳳儀甫下船隻,亦覺熱浪\逼人,他也顧不得烈焰灼人,頂著酷日,汗流浹背趕到牡丹折桂閣。

牡丹折桂閣的老媽媽出門迎接,噓寒問暖,問徐鳳儀吃飯沒有?徐鳳儀才覺得肚子空空如也,正唱著空城計。他也顧不上肚餓,嚷著立即與老媽媽交易,贖人趕路。張九妹和趙一蘭聞聲趕出來,喜笑盈腮,欣欣然來拜見徐鳳儀,都道徐鳳儀是重信守諾的信人君子,對徐鳳儀敬若神明。

牡丹折桂閣的老媽媽向徐鳳儀伸出一隻油手道:“拿來吧,有錢逐你心願,沒錢立即滾出門去。”

徐鳳儀探手入懷,突然臉色大變,牙床打顫道:“不好,大事不妙,我被賊人剪綹了,懷裏銀票俱被扒手掏去了。”老媽媽不料徐鳳儀風風火火趕上門來拿她開涮,臉色一沉,似有怒意。

張九妹和趙一蘭嚇得魂飛魄散,急得跳了起來,叫苦不迭。

徐鳳儀叫聲不要急,從容在懷裏掏出二千兩銀票來,遞到老媽媽麵前。老媽媽見錢眼開,笑了一麵。接過點數,分毫不差。於是把協約文章簽了,放這張九妹和趙一蘭從良還家。張九妹擰了擰徐鳳儀的屁股,裝嗔佯怒道:“你真壞,一言片語就把人家嚇得半死了,小心半路本姑娘跟你躲貓貓,讓你人財兩失。”

這張九妹和趙一蘭正要隨徐鳳儀離開牡丹折桂閣。老媽媽從內室捧出兩件破破爛爛的補丁衣服,笑吟吟對二女說:“你們不用再接客侍奉客人,身上就不用穿這華麗的衣飾了,換下這身衣裳裝束吧,不要妄想把老娘的好東西帶走。”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則使三歲小兒亦喜新衣。張九妹和趙一蘭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下身上的盛裝,穿上哪兩套又黑又髒的破爛衣服,頓時從鳳凰變成山雞。二女臉上顏色由晴轉陰,泫然欲泣。

徐鳳儀對二女勸解兩句,許諾到仙遊後給二女買幾件新衣裳,張九妹和趙一蘭才破涕為笑。

辦妥取贖手續,徐鳳儀攜二美回到貨船,哄動一船客商。比及下船,大家都爭先恐後擁過來看這價值千金的美人兒長得怎生模樣?二女坐在船倉,低頭捂麵,不敢仰視眾人。眾客商二女衣衫襤褸,甚是掃興,評頭品足,笑談一番,就散開去了。

徐鳳儀本來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這夥愛看熱鬧的看官,幸好二女穿著破爛,讓眾人大倒胃口,自覺沒趣而散去。看來老媽媽勢利小氣,把這張九妹和趙一蘭的新衣裳剝除收走,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倒替徐鳳儀省卻了不少麻煩。

這晚,貨船起錨東上,破浪前行。船到大海中間,順著季風鼓帆前進。眾客商與水手俱放鬆下來,除了值班看舵的人外,其餘的人賭搏的賭搏,睡覺的睡覺。

徐鳳儀自覺長夜寂寞無聊,便在船上走動,經過貨主倉,看見裏麵放著幾部線裝書,就跟主人借來翻閱,聊解長途寂寞。

張九妹早在一旁悶頭沉沉睡去,船上人多嘈雜,很不方便。她自覺無法與徐鳳儀打情罵俏,做些人事。百無聊賴,隻能象豬一樣吃了就睡,睡醒了再睡。

趙一蘭看見徐鳳儀在油燈下抱著一疊書本打瞌睡,不覺有些好奇,逐輕叩桌麵,問道:“徐哥哥,你看什麽書,借我一本看看。”

徐鳳儀也不知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看書的好處就是容易打瞌睡。他揉揉眼睛,看清叫喚他的人是趙一蘭,頓時來了精神。推開半掩的窗門,讓海風吹去船艙中鬱悶的空氣,他呼吸著這股帶著鹹味的海風,睡意去了一半,回首對趙一蘭聳肩攤手道:“我看孔夫子的書,很悶,這種書你不可能看得下去的。”

趙一蘭走過來,倚靠窗旁,撫腮支頤,笑容可掬地對徐鳳儀道:“有多悶,比佛經還悶嗎?我在念經哩,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力士普渡眾生,你要做和尚嗎?速投我門下來。”

徐鳳儀笑道:“豈有此理,我辛辛苦苦掙錢幹什麽,不就是為了娶妻生子嘛,過這紅塵俗世樂不可支的世俗生活,你竟想教唆我斷子絕孫做和尚,討打不成。”

趙一蘭樂嗬嗬道:“我聽老媽媽說你很會漁利弄錢,你有這麽大本事嗎?”

徐鳳儀道:“你太抬舉我了,我那有什麽本事賺錢,其實我是個乞丐,到處乞討,四處碰壁,觀音菩薩可憐可憐我吧!借幾兩銀子給我用度。”

趙一蘭道:“看你不出,你還真有點本領呀,我才把蹴鞠開出,你就踢還人家。好吧,我不管你有錢沒錢,我跟你出來,你要養我哦,不要中途把我捐棄。”

徐鳳儀笑道:“好說好說,隻要你不嫌我窮,大家有粥吃粥,有飯吃飯。若你嫌貧愛富,盡管打起包袱走你的,我決不阻攔你。”

趙一蘭臉色一沉,睜大哪雙善良的大眼睛望著徐鳳儀笑道:“我舉目無親,跟定你了,你現在就是想把我拋掉也拋不掉,我是一隻跟尾狗,早晚跟你走。”

徐鳳儀聞言既歡喜又好笑,幾乎想抱著這小妮子親熱一番,但眼下船上人多不便,隻得忍住邪火,神秘兮兮地道:“你不必早上跟著我走,晚上來陪我就行了。每天晚上有你伺候我,我死也甘心。”

趙一蘭聽了徐鳳儀亂說話,也有些生氣,亂嚷道:“別說什麽死不死的混賬話,誰曉得你是不是真心待我?如果你把我再脫手賣給其他人,不知價值幾何呢?”趙一蘭在青樓火坑見慣男人把女人買來賣去,她不免對男人存在戒心,擔心徐鳳儀再次把她轉售。

徐鳳儀聞言大是焦急,不知如何安撫趙一蘭,隻得跺腳道:“有空你不妨向別人打聽一下,誰會願意花一千金取贖一個青樓女子?倭寇以一百幾十兩的價錢便把你們賤賣了,你應該相信願意花一千金取贖你們的傻瓜。”徐鳳儀也是最近幾日才知道這些煙花女子的贖身價,但他不覺得他多扔幾百兩冤枉錢替趙一蘭贖身有什麽不妥。

趙一蘭固執地道:“你敢發誓,保證不會再轉手把我賣掉,騙人的是王八蛋。”

徐鳳儀舉手道:“我,我發誓……要是騙你,就做王八蛋……”

趙一蘭連忙捂上徐鳳儀的嘴,禁止他發這樣的重誓。

兩人正在歪歪唧唧,早把張九妹吵醒過來。張九妹睜著惺鬆睡眼,聽見趙一蘭和徐鳳儀為這件小事情扯來扯去,沒完沒了,氣得把桌子上的書扔到趙一蘭身上,然後“砰”的一聲又躺倒,納頭便睡。

徐鳳儀歎了口氣,借著微弱的燈火,摸索著把書撿起來。趙一蘭拿了一本書去翻閱,徐鳳儀眼尖,分明看見那本書封麵印有《論語》二字。杜工部說得對:“聖人不出世,千古如長夜。”這妮子專門挑一本孔老夫子的《論語》去翻閱,畢竟是有心取經向善,身為女子,負此誌氣,非常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