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三十八章 血統之爭

徐鳳儀走到海邊,早見楊五嶽手下在灘頭等他等得不耐煩了。徐鳳儀叫聲抱歉,打賞了船夫幾兩銀子。船夫都打雞血似的興奮起來,對姍姍來遲的徐鳳儀不再抱怨,使勁仗揖搖櫓,趕緊離島與楊五嶽的海船會合不在話下。在離黃龍島數裏地方,徐鳳儀追上楊五嶽手的海船。把小船係在海船側舷,認清方向,順風揚帆,回家不提。

不消幾日,回到趙家村。趙偉雄將一班婦女安排在打穀場的倉庫裏住下,趙家村的鄉親不免在人堆中呼兒喚女,各自找回自己的親人。

徐鳳儀在這班婦女中間轉來轉去,逢人便問:“誰是趙一蘭她媽?你女兒委托我找你。”眼見無人答應,想必這班婦女中沒有趙一蘭的母親。這班婦女中有幾十個婦女是外鄉人,趙偉雄委托徐鳳儀大筆捉刀,問明白那些婦女的籍貫、姓名,家中長者姓甚名誰?派人捎信兒通知她們的家人來接人。那些實在找不到家人的婦女,趙家村的老人便替她們作主,嫁給本地一些光棍。

一時間,趙家村不少男人舉辦婚宴,張燈結彩,鼓瑟吹笙,宴席上水陸俱陳,佳釀薈萃。鞭炮聲,鑼鼓聲,此起彼落,熱鬧非常。徐鳳儀是作成這些男女婚事的大功臣,婚宴上少不了他作賓客。於是,天天赴宴,每日吃得酩酊大醉。壺中不知日月長,徐鳳儀不知不覺在趙家村耽擱了一個月的時間。

趙家村的老族長承諾給徐鳳儀的銀子是八千兩,古時一斤等於十六兩,八千兩銀子就是五百斤銀子。就是趙家村的村民有現錢送給徐鳳儀,徐鳳儀也扛不起這麽多銀子上路,村民不免找錢莊把現銀折成銀票,洽談這些事情需要一點時間,徐鳳儀便留在趙家村耐心等候。

徐鳳儀每天吃得醉醺醺之後卻閑坐不住,乘著酒意,昂首挺胸,大搖大擺地四下晃動逛蕩。這裏瞧一眼,那兒張望片刻,經常混到開飯的時候才準時回到趙家村老族長的家。

這天吃過晚飯之後,天色尚早,徐鳳儀又打算出門旅遊去了。徐鳳儀邁著八字步,漫不經心地惘然走著。繼續賞花,看燈,吟賞風華。趙家村的一個小丫頭片子,看見徐鳳儀搖搖擺擺走過她家門口,連忙作了個萬福,招呼道:“公子爺,到我家坐一會兒吧,你又去哪?”

“你猜!猜中獎你一文錢。”徐鳳儀樂嗬嗬說。

“我哪裏猜得出來?我猜,我猜你大慨是想找個大姑娘陪陪話吧。”小丫頭片子抿嘴笑道。

“真是神猜呀,嗬嗬!恭喜你,你猜對了。”徐鳳儀跟那丫頭戲耍說。

“快給一文錢,不然我就罰你到我家喝水,你要把一水缸水喝光光。”

兩人正戲笑,忽然間壁有個婦女嗚嗚咽咽哭起來,女人哭泣是有詞兒的,一邊哭一邊數落丈夫不對,越哭越悲憤,越罵越起勁。

徐鳳儀搔頭撓耳道:“邪門兒,夫妻破鏡重圓,該高興才是,這婆娘怎麽這樣不識大體,在這當兒罵丈夫不是?”徐鳳儀看聽見間壁那個婦女鬼哭神嚎的叫喊聲有些不對勁,心裏覺得十分奇怪,這怎麽回事。

小丫頭片縮著脖子,神秘兮兮地告訴徐鳳儀道:“間壁楊嫂生了,她丈夫趙偉保說孩子是倭種,要扔掉。楊嫂想不開,說孩子不是倭種,是趙偉保的親生兒子,趙偉保不信,把孩子抱走了,說丟到山裏喂狼。”

“你說什麽!”徐鳳儀對小丫頭片子的話不太確信,以為自己聽錯了。心中一動,好奇心頓生,追問道,“怎麽回事,把孩子扔掉?”

小丫頭片子心有餘悸地說:“對,扔掉!看,對麵幾裏地一個山頭的風景不錯,你想知道怎麽回事,就想過去那邊看看,俺奶奶都勸我不要到哪鬼地方去,說那是死嬰崖,早些年有許多病死的孩子的都葬在那邊,死嬰崖是個大凶之地,經常鬧鬼,是個不幹淨的地方………”

徐鳳儀對這小丫頭片子的話將信將疑,心裏更加好奇,很想馬上跑過去看個究竟。卻在這時,徐鳳儀清晰地聽見間壁的楊嫂大叫一聲:“天哪!啊──我不活了!”聲調淒慘苦楚,悲憤絕望,讓人心髒有點難受抓狂,搞到小丫頭片子和徐鳳儀也忍受不了,不得不捂上耳朵。

“不好,不好,隻怕間壁的楊嫂要自尋短見了!”徐鳳儀鬆開捂著耳朵的手,手足無措地東張西望,問小丫頭片子道:“從條巷子轉到楊嫂的家?”

兩人三拐兩轉走到間壁趙偉保的家,隻見趙偉保家門戶虛掩,好象沒人在家。

“有人嗎?”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徐鳳儀覺得事情越來越玄,不能按著路分尋思,感到驚詫莫名。剛才明明聽見楊嫂在哭泣,怎麽突然沒聲息了?

“楊嫂,你在哪?”小丫頭片子也幫著徐鳳儀找人,她看見楊嫂的臥室有燈火,就不假愚索竄了進去,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見梁上懸著一一個人,臉龐憋通紅,舌頭伸出足有三寸。“救命啊!”小丫頭片子嚇得溺尿,一頭紮入徐鳳儀懷裏,不敢再抬頭看人了。

“什麽事?”徐鳳儀拉著小丫頭片子,顧不上男女大防了,急速衝進楊嫂的房間。借著微弱燭光,看見那楊嫂懸吊梁上,臉色青紫,生命垂危,也不敢稍停,一把抱起那楊嫂的腳,拔出剛阿寶刀割斷梁上的白綾,把楊嫂放下來。

楊嫂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喘息半響,自覺緩過氣來,慢慢張開眼睛,她看到來人是徐鳳儀後,除了驚異,還有激動,就象一個在黑暗中摸索走夜路的人看見指路明燈一樣。她馬上掙紮起來,突然伸出五指,緊緊抓住徐鳳儀的手臂,幾乎把徐鳳儀的手臂掐出血來。語無倫次地道:“兒子,我的兒子?”

“我不是你兒子,你看清楚一點,我是徐鳳儀。”徐鳳儀見那楊嫂剛睜開雙眼,神誌不清,不忍拂逆,隻由她掐著他的手臂,直至掐出血來。

那楊嫂看清楚來人是徐鳳儀,顫巍巍的放開雙手,目光漸轉溫柔慈祥,象看見救世主一般驚喜。急不可待對徐鳳儀說:“求你,求你,快去死嬰崖,把我兒子救回來。他們要殺我兒子,沒良心的死鬼,他根本不相信那孩子是他親生兒子。求求你,大俠!快去,救人。沒有兒子,我也不活了。”徐鳳儀對那楊嫂要求隻能報以沉默,他做人有原則講誠信,一諾千金,如果答應人家的要求就絕不能反悔,不欺生人,也不欺鬼神。即使對於一個瀕死的人最後的一個要求,也不能混混帳帳隨隨便便答應下來。

徐鳳儀略問緣由,曉得個大慨。原來這班婦女中有十幾個人被倭寇汙辱,弄大了肚子。為了保持趙家村血統純正,趙家村的男人決定等女人把孩子生出來後,集中在死嬰崖摔掉這些倭種。楊嫂長相平凡,沒有什麽姿色,倭寇並沒有動她。她肚中懷上的兒子其實是她丈夫趙偉保的真正血脈,但她丈夫趙偉保不聽她分辯,硬要摔掉這孩子。

那楊嫂聲音忽高忽低地呢喃道:“我沒有說謊,我肚中懷上的孩子真是他趙家的血脈呀,他們怎麽如此昏聵,摔倭種禍害到自家孩子身上?我恨力微命薄,不能阻止這件事。這位俠士,你讀書明理啊,怎能容忍他們如些胡作非為,天理何在啊?天理何在啊……”

徐鳳儀生心中萬分愧疚,虎目閃光,嚅囁道:“我救你回來,反而害苦你!”他說不清楚是他拯救這婦女,還是害了這婦女?這場混亂救人爭鬥中沒有人是贏家,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替那楊嫂救回孩子,隻是他抱著僥幸的心理,激動地對楊嫂說道:“我試一下,看我能不能替你救回孩子!救不回,你別怪我。”

楊嫂聽那徐鳳儀答應救人,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但她眉頭緊皺,臉呈憂色。在她眼中,這好象是一件天大的難事,即使徐鳳儀替她奔走遊說,隻怕難以替她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徐鳳儀著實猶豫不決,不知如何安慰楊嫂。接受這這個艱巨的幾乎沒法完成的任務意味什麽?意味著成為全民公敵,跟天下所有仇恨倭寇的人叫陣,誰會這麽愚蠢?這樣做又有什麽好處?附和眾議是人性本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

那楊嫂見徐鳳儀沒有回應她,非常失望,又哭起來道:“如果你救不下孩子,我也不活了………”她說到這裏,突然咳嗽吐血,一口氣喘不過來,昏了過去。徐鳳儀急摁楊嫂的人中,把她救醒過來。

不管怎麽說也好,徐鳳儀決定趕去死嬰崖驗證一下,看看趙家村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摔倭種………他也不能確信自己有能力救出楊嫂的孩子,這是趙家村的內部事情,他不見得有權力幹涉。

死嬰崖中,幾十個臉色如夜幕般陰沉的男子雲集在山穀中。風聲、罵聲、祈禱聲和嬰兒肚餓的哭啼聲混成一片。

“人來齊了沒有?狼快出來了。趕緊作完儀式,扔掉這些倭種回家。”趙家村的老族長臉色鐵青,不耐煩地向旁邊一個年輕人問道。

“幾乎都齊了,隻剩下趙偉保沒到,不知搞什麽鬼。舍不得扔就養著吧,讓大家笑話他,叫他永遠抬不起頭來。”

“來了。”人們“嗡”的一聲哄動起來,有人興奮,有人激動,有人罵罵咧咧,“趙偉保,你這沒種的男人,磨磨蹭蹭的累人久候,你欠揍是不是?”

“我家婆娘脾氣倔強,硬說這孩子是我的骨肉,我跟她大吵一場,好不容易才從她手裏搶過這倭種。”趙偉保如釋重負地說,頗有點洋洋自得的意思,似乎感到能從他老婆手中搶過這孩子覺得無比欣慰。

“你相信她的鬼話?”旁邊一個男人麵露不屑顏色冷笑道。

“不信,打死我也不信。”趙偉保固執並堅定地道。

“不信就好,舉辦儀式,向老祖宗請過罪,就結果這些罪孽吧。”趙家村的老族長也堅決地狠狠地把手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