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三十三章 夜竄百裏

王婆留左肩、小腹、右腿各中一箭。箭傷很淺,把箭頭拔出後很快就止血了,這種輕傷對於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士來說,根本不算回事。箭傷不重,但箭有毒,王婆留沒跑出幾步就感覺事情不妙,傷口麻木,沒有知覺。目眩、頭暈、心跳加快,還有一種想吐的惡心感覺。

“該死,我中毒了,這箭有毒!?”王婆留頭皮一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不知這種毒箭是什麽毒箭?毒箭有見血封喉的毒箭,有讓人麻痹癱瘓的毒箭。現在毒箭已在王婆留身上停留了一段時間,看來不是見血封喉的毒箭,否則他早就死了。那他中的肯定是讓人麻痹癱瘓的毒箭,畢竟官兵想把他生擒活捉換取賞金嘛。

王婆留不知道他中的毒箭是見血封喉的毒箭!那他為什麽沒死掉呢?一來王婆留擁有特異功能,內功深厚,身體有一種自我解毒的異能;二來官兵這種毒箭質量太次了,偷工減料的造箭工匠沒有按正常比例配置毒箭的毒汁,使這種毒箭的箭毒大打折扣。加上江南天氣潮濕,這批毒箭放在倉庫裏已有幾個年頭,毒箭致人死命的有機質大部分被分解、氧化,餘下的藥效已不足置人於死地了。王婆留因此僥幸逃出生天。餘毒雖不致命,但仍可對王婆留的身體產生傷害,使他在未來幾天內陷入麻痹癱瘓的狀態,從而失去戰鬥力。

“丫的,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先取你的命。”王婆留在昏迷之前,狂性大發,揮刀突進,到處砍人。一個高十丈、寬三丈的箭樓,他一刀就可以摧毀轟碎。慘叫之聲此起彼伏,無數箭樓被他掀翻,至少有三五十個弓箭手喪身在他的倭刀下。

官兵見毒箭奈何不了王婆留,嚇得四散而逃。

王婆留掙紮著割下胡來的首級,正要退出胡來的軍營,一陣寒意襲來,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當王婆留醒過來時候,發覺自己躺在行軍床中,此時已是第二天晚上酉時光景了。王婆留想坐起來,突然發覺自己身體很虛弱,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身上還發著高燒,頭昏眼花,兼唇幹舌燥,喉嚨裏有種想嘔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

“這是哪裏?”王婆留吃力地抬起頭來,向伺候他的夥伴曾竹青問道。

“無錫惠山寺!”曾竹青雙眼充血,滿麵倦容,看得他徹夜未眠,好象趕了一段很長的路程一樣。頭發和眉毛粘滿征塵,那模樣顯得十分憔悴。

“這裏是無錫惠山?”王婆留腦子有點混亂了,他記得他昨晚還在南京城大安德門外的夾岡,怎麽一晝夜之間到無錫惠山,一時感到無法照著路分尋思。

“你受傷昏迷不醒,官兵增援南京的部隊陸續趕來,我們幾十個兄弟那能跟數萬官兵硬拚?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我隻得擅自作主,帶兄弟們突圍,跑到這裏來,看看能不能跟柘林的徐海接上頭,投奔他的山寨,倚借他的勢力生存下來。”南京城離無錫惠山相距一百八十裏,也就是說曾竹青他們抬著王婆留一晝夜狂奔暴走急行軍一百八十裏,殊屬難能。

王婆留點點頭,他這傷真是傷得不是時候,關鍵時刻掉鏈子,累人不淺。

“你這場傷不礙事吧?”曾竹青小心亦亦地替王婆留看了一下已經結痂的傷口,目光露出擔擾之色,非常困惑地道:“我們已給你處理過傷口,割開創傷放掉了毒血。我看你不會有事了,你隻是流血過多,或者休息幾日就好?”

王婆留看著身上的箭傷已經愈合,但不知為什麽渾身酸軟無力,稍一活動就有種嘔吐的感覺。

曾竹青遞過半隻烤雞道:“你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王婆留聞到葷腥氣味就想吐了,無可奈何搖頭擺手表示不要。這個時候他隻想喝水,但喝了幾口水後口腔內唾液暴漲,把喝的水全部吐了出來,連帶吐出一通膽汁。看來王婆留身上的箭傷雖然愈合,但他身體上的餘毒尚未完全清除。這茬罪夠他受了,不知幾日才能消除?

不管王婆留的傷勢怎樣,曾竹青他們都隻想盡快突出官兵重圍,取道常熟,去拓林跟大名鼎鼎的“寇掠派”徐海這股海賊會合,靠上徐海這棵大樹,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眾海賊闖到滸墅的時候,提督都禦史曹邦輔親督一萬大軍從後麵趕來。曹邦輔分兵四千在太湖布防,使曾竹青等人無法走水路從太湖逃遁,隻得走陸地進入武進境內,轉戰到無錫惠山駐紮。一晝夜狂奔暴走一百八十餘裏後,曾竹青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累得昏頭轉向,不辯東西南北。

曹邦輔打聽到海賊逃到無錫惠山,立即召集諸路兵馬包圍過來。出發前向眾將訓話道:“這夥海賊深入內地,所過之處不掠財帛,不搶婦女,且以五十三人橫行江南三千餘裏,過關斬將,所向無敵!這些海賊到底想幹什麽?用意十分明顯,他們分明是想刺探我軍虛實。現在,我山河地形、兵力布置,都被這夥海賊窺探得一清二楚,來日他們大舉入侵,我們拿什麽抵擋這種能征慣戰的且知道我軍底細的倭賊?所以。不把此賊全殲,後患無窮。這夥海賊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希望諸位戮力同心,斬殺倭賊。若有膽小怯戰,把倭賊放走者,斬首不饒。”副使王崇古、僉事董邦政、參將婁宇、指揮張大綱等諸路將領惴惴不安,諾諾稱是。

於是,曹邦輔分拔人馬,據守險隘要衝。以副使王崇古、僉事董邦政、參將婁宇、指揮張大綱、民勇武林高手車梁等人追趕海賊;知府林懋舉、通判佘玄、知縣康世耀各領本部人馬駐紮吳林廟左路,北護郡城,南扼海賊必經之道,嚴防死守,與其他官軍兵馬呼應;助戰民兵嚴家兵扼守左路,沙家民兵扼守右路,作為衝擊攔截海賊的奇兵。

曹邦輔估計海賊兵敗途窮時可能會進入太湖劫船逃走,又招集水兵沿岸巡邏。恰逢東山巡檢司駕駛數十艘官船前來助戰,曹邦輔囑咐這些水兵加強碼頭、港口的巡邏,截斷海賊沿湖出海的通道。

王婆留受傷昏睡不醒,曾竹青這些不熟識江南路況的路癡幾乎成為無頭蒼蠅,亂了陣腳,四下亂闖瞎撞。照這樣漫無目的逛蕩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們從小道沿山夜行至楓橋附近,不知所從。曾竹青和雷妙達合計一下,決定讓一郎、二郎去抓兩個當地人做向導,帶他們去柘林。

一郎和二郎走到一個村口,看見一個村民挑著兩個糞箕去田裏施肥。一郎大步流星繞到村民身後,把糞箕一扯,扣在村民頭上。那村民挑的是豬屎,又髒又臭,扣在身上,自然臭不可聞。村民王小二頓時大怒,掄起扁擔欲打,見是倭賊,一腔怒氣化為烏有。他聽人說倭賊殺人放火,欺男霸女,十分凶惡。於是強忍怒火,低聲下氣道:“兩位好漢,有什麽事?”

一郎樂嗬嗬說:“問路,請你帶路。”這惡倭一向凶神惡煞慣了,很看不起大明子民對明朝長官一付奴顏婢膝的可憐模樣,認為這些愚民太沒骨氣了,不值得尊重,不欺負這種愚民簡直沒有天理。故他下手特狠,剛見麵就弄了王小二一身臭屎。

“倭賊果然是禽獸,不可理恕。”王小二心中頗為氣惱地尋思道,他心中雖是對倭賊恨之入骨,表麵上卻不敢稍露一絲不滿。反而滿麵堆笑,點頭哈腰問:“好漢,你要問路,帶路,我樂意效勞。但你把糞箕扣在我頭上,這多髒呀?大家一起走路,你不嫌臭嗎?”

一郎一揮手,不屑地道:“你不要急,異國不同風,我們哪裏的規矩找挑屎的人問話,就把屎扣在挑屎人的腦袋上,這樣才痛快。”

王小二大叫邪門,沒料到倭人竟有這種臭規矩,真魔鬼一般邪門的國度呀?

“你知道去柘林的路嗎?”

“知道,知道。”王小二不敢說不知道,他害怕他說不知道後,倭賊逼他吃屎。

“知道就好,給我們帶路吧。”一郎踢了王小二一腳。“忍耐一下吧,你帶我們到柘林哪邊,我給你一百兩銀子,說到辦到。”

王小二對一郎的話似信非信,假如倭賊真的依諾給他一百兩銀子,他受這場無端屈辱也值了。二郎又進村抓了一個村民,令兩村民走在前麵引路。王小二和他的同鄉無可奈何,隻得替海賊做向導帶路。路上,小二和他的同鄉不時打著鄉談,他們知道蘇鬆提督曹邦輔、副使王崇古率領僉事董邦政、指揮張大綱、把總婁宇等,督率數千官兵在蘇州滸墅關吳林廟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陸上、太湖邊都布下重兵。逐合計道:“我聽人說這股倭賊武功十分了不得,我們若引此賊到柘林,讓他們跟徐海這夥惡倭會合,咱們蘇州老百姓就永無寧日矣!不如舍生,為民請命,把這股倭賊引入官兵包圍圈中!咱們就算死,也值了。”當時兩人計較已定。

常熟在無錫北麵,這兩個人卻故意領著曾竹青這些海賊往南走,一路上遇到路人就悄悄用當地方言告知對方,說倭寇到了,你們趕緊報告官軍說我們已經把倭寇帶入絕地,叫官軍快來擒拿倭賊!

就這樣,王小二帶著曾竹青他們走進蘇州滸墅關吳林廟官軍的的包圍圈中,滸墅關三麵環水,無路可逃。官兵四麵合圍,裏外三重。王婆留、曾竹青他們到此絕地,已經注定插翅難逃。一郎、二郎這幾個真倭恨王小二兩人入骨,把他們剁碎拋屍。

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十六日夜,海賊在吳林廟與官軍猝然相遇,官軍以逸待勞,堅守陣地,圍而不攻,意欲困死海賊。時當午夜,官兵圍急,海賊左衝右突,無法突破重圍。轉戰到靈岩,奪了幾艘民船準備從太湖逃竄,不料見到太湖上官軍船隻旗幟甚多,沒敢入湖,隻得棄船步行潰圍,過五龍橋,奔梅灣。這一夜,海賊被官兵箭射炮擊,加上雙方力量對比懸殊,海賊死傷慘重,損失二十七個兄弟。

二十日,曾竹青率殘部奔逃靈岩山。到了橫涇前馬橋,躲進一間民舍之中。此時他們被官軍重重圍困住,自知帶著王婆留逃跑絕無生路,就在農舍中找來披蓑頂笠,把王婆留裝扮成披蓑頂笠的農夫,置於田中,裝作彎腰插秧勞作的模樣。王婆留箭毒未除,自覺不好再拖累眾兄弟突圍了,隻得黯然退出隊列,接受兄弟們這份好心安排。至於能否逃脫官兵的搜捕,隻能自求多福,聽天由命了。

二十二日,官兵搜捕,又斬七名海賊。海賊殘部竄奔鳳凰池。二十五日,奔木瀆,複回前馬橋。二十七日,曹邦輔親督大軍進行地毯式搜捕。副使王崇古、僉事董邦政、知府林懋舉、參將婁宇、通判佘玄、知縣康世耀合兵圍剿,曾竹青、雷妙達、畢沅、杜瓊章、範騰龍、古霸業、韓永仁、吉夢熊等人進入一個村子,據險殊死拚戰,官軍稍退。官軍指揮張大綱,昆山生員陳淮都在這場戰鬥中丟了命。

官軍團團包圍民居用火攻,曾竹青他們抵擋不住,拚命殺出一條血路,跑出一大段路後,四散藏在稻田禾草中。官軍四處找尋不見,都以為海賊逃走了。

就在這時,一個民兵武生車梁用手摸了摸地上一具倭寇屍體,發覺還有餘溫,知道倭寇沒逃遠,又看見田裏“草露微動”,就讓手下齊聲大喊:“賊人躲在田裏!”這招打草驚蛇的招數果然有效,喘息未定的海賊果然受驚奔出,暴露位置。官兵包圍田野,調來虎尊炮猛轟,矢炮叢發,海賊蕩滅無遺。

據說除了賊酋王婆留之外,其他五十二人全給官兵剿滅了。明朝方麵損失:軍民死傷共四、五千人,其中死了一個禦史,一個縣丞,兩個指揮使,兩個把總,被攻下兩個縣城。更讓人驚歎的是,剿滅這僅僅五十二個海賊用了整整八十多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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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留掙紮著走出田野,沿著鄉間小路向柘林方向走去。他穿著這一身農夫衣著,又說著一口純正的吳越話,沒人懷疑他的身份,誰也沒料到他曾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賊酋王婆留。

不過流年不利,人走黴運的時候,喝涼水也塞牙。走到陽澄湖碼頭,他還是被這幾個守崗的官軍截下來,堵住一邊,

崗哨主管軍官姓胡名誼,他本來是當地有名的流氓地痞,為人精明強悍並擅於算計別人。他也算夠本事了,一個社會上的小混子,混來混去,居然混到軍營裏,而且搞到一官半職,確實不簡單。盡管胡誼作為一名明朝文官們認為不足掛齒的小武官,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但胡誼卻樂在其中,官小並不意味沒有特權,並不意味撈不到什麽好處。他手裏帶幾個小兵小卒,當然不能跟比他更有權力更有能耐的文人官吏相提並論,但他欺負奔馳在商路上的行商坐賈及一些普通老百姓卻不是問題。

胡誼替明朝官府“經營”這座崗哨,沒少撈錢。他從行商坐賈身上巧取豪奪得到的銀子,除了給自己撐腰作*的上司之外,餘下的錢他就跟幾個手下共同分贓,盡管他要大頭,但也盡量讓部下得到好處,他那幾個手下,很是服他,對他的話奉為圭臬。

胡誼敲詐勒索過路的行商坐賈隻用兩招就賺得盤滿缽滿。第一招“指鹿為馬”,比喻某個商人押著一批貨物經過他的崗哨,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扣下來,說是走私貨,或誣為賊贓,說你替倭寇販運貨物。哪些曉得他弄錢手法伎倆的商人,立即低聲下氣,表示順服,趕緊進貢,給這胡誼幾兩銀子意思意思,他一揮手,這事就銷繳了;假如某個商人腦子一根弦跟他較真,他會讓這些不懂規矩的商人吃不消兜著走。你給他通關路引證明貨物來源光明正大,他一把撕掉,這樣你就沒有通關路引了吧?還不乖乖進貢?你若跟他打官司討說法,或企圖找個高官援手鎮壓他,他也有辦法對付你,就是把這些商人的貨物處理一部分狠賺一筆。商人們千辛萬苦從胡誼手中討回貨物時,結果發現貨物大大的縮水了,不服氣又怎樣?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他出售你的貨物?商人這時候頭大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給他幾兩銀子不就沒事了,何必費這麽大的周折,吃力不討好。於是經過胡誼崗哨的商人都很知趣,主動給胡誼送錢。吃過胡誼苦頭的商人暗地裏把胡誼叫做“胡人精”,胡誼收拾那些商人確實比狐狸還精。

第二招“誣良為賊”,假如一個過路的小百姓被胡誼拘禁住,他說你是賊,你怎樣證明自己是清白人呢?胡誼會說:“給銀子吧!我給你證明,我說你是清白人,你就是清白人。我說你是賊,你就是賊。”過路的小百姓有理說不清,隻能自認倒黴,乖乖給胡誼送點小錢,花錢消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