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四十章 圍堵如惡夢 追兵似附形(1)

邵竹君伸手往懷中一摸,隻有二兩銀子,除去三錢飯錢,隻剩一兩七錢,不夠三兩之數。邵竹君陪笑把一兩七錢銀子遞到胡七麵前,道:“隻有這麽多,請兩位高抬貴手,放在下一馬。”

胡七乜斜雙眼,一付不把邵竹君當人看的神色,攥刀陰陽怪氣道:“廢話少說,沒錢留人。”

邵竹君把銀子收入懷中,麵現驚訝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道:“我不是美女呀,臭男人一個,兩位扣下我有啥用?”

“偶的財神爺呀,聽說你現在身價飆漲,價值四千貫銅錢,我兄弟倆起早摸黑販賣私鹽,一個月也賺不了幾兩銀子。今日天逐人願,遇上你這件寶貨,明擺讓我兄弟倆發財嘛。我們打算拿你去換幾兩銀子使使,希望你成全我們的心願。”胡七幸災樂禍地調侃道。

邵竹君這才明白胡七胡八在酒樓門外磨蹭嘀咕的原因,他本來無意招惹這兩個蠢貨,沒料到這兩個蠢貨居然敢捋虎須,打起他的壞主意來,簡直是不自量力,自尋死路。當下邵竹君忍住怒火,故作胡塗道:“兩位也是府裏的通緝要犯,如何拿我去換銀子?”

“這你少管,我們自有辦法。”胡七一邊說話,一邊蓄勢待發。與胡八互為犄角,對邵竹君形成夾擊之勢。

邵竹君知道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後退幾步,再次提醒胡七胡八道:“兩位昨晚睡覺沒睡扁腦袋吧,想清楚了嗎?”

“從來沒有現在這麽清醒,我很清楚我在幹什麽。你想討饒,沒門。”胡七神情異常堅決鎮定,看來他們鐵下心幹這事了。

邵竹君卷袖握拳,微笑道:“那好,我就請兩位吃一帖後悔藥。”邵竹君話雖這樣說,但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和胡七胡八有過幾次交手的經曆,作為鹽梟出身在江湖橫行霸道的胡七胡八絕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橫捏豎拿。以往邵竹君跟這兩個鹽梟過招雖然稍占上風,那是形勢有異使然,作為捕頭的邵竹君扮演貓的角色,而胡七胡八那時卻是老鼠的角色。貓捉老鼠,老鼠見了貓當然隻想逃跑,未戰氣先衰,所以邵竹君稍占上風。如今身份大逆轉,不知誰是貓,誰是老鼠,勝負難料。

胡七一招“半月輪回斬”,劃出一道光弧,從上而下劈向邵竹君身上。這一招力猛刀沉,氣勢如虹。當世之上,能接下這一招的武林高手實在不多。而胡八也使出“勾魂奪魄刀”,刀自下而上,直指邵竹君的咽喉。兩人鋼刀一上一下同時聯訣出擊,宛如兩條白龍合璧一般,端的厲害無比。

邵竹君使出一招“旋風轉”,身子急速旋轉兩圈半,旋轉同時抓起一張凳子向胡七投去。

隻聽“劈啪”一聲,那凳子被胡七胡八兄弟砍成三截,中間部分粉碎散落在地,兩端殘凳象風車一樣打轉飛了出去,深深嵌入酒樓的泥牆之中。力量之剛勁,令人為之乍舌。

邵竹君疾退數步,右手在桌子一抄,把他那碗吃得半剩的東坡肉抓在手中。左腳一勾,又挑起一條板凳,右腳隨即飛踹,把板凳踢得橫飛起來,直向胡七身上砸去。胡七胡八兄弟攻勢頓時受阻,急忙使刀撩拔板凳。邵竹君趁胡七忙碌格擋間隙,倏爾靠前,虛晃一招,喝聲:“看碗。”

胡七以為邵竹君手中的瓷碗將會砸向他的狗頭,誰知卻毫無蹤影,不免因此分神。就這麽一眨眼工夫,他便著了邵竹君的道兒。邵竹君在胡七錯愕瞬間,使出少林十三抓單趟中的一招“刁蛇噬腹”,閃電一抓,扯斷胡七的腰帶。這是邵竹君對付刁賊慣用的手段,不知使用多少次了,顯得十分熟練,從未失手。

這種招數雖不致命,卻使對手擔驚受怕,因此氣惱失去理智。胡七果然上當,一手抓緊下滑的褲頭,一邊後撤並破口大罵:“草……呃……呃!”他本想罵一句草泥瑪的粗口,誰知一張口,就被邵竹君打來一團東坡肉封口了。那東坡肉滑溜溜的,飛進他的嘴巴便迅速直滑喉嚨,胡七想不吃也不行。胡七險些被這團東坡肉憋死,差一點緩不過氣來,隻能把這團他並不喜歡的肥豬肉強咽到肚子裏。一向害怕吃肥膩東西的胡七,這下不咎象吞下一隻蟑螂,還以為這一團東坡肉有毒,呸呸咳咳的咯痰不停。但他脾胃強健,咽喉食道太正常了,無論他怎樣咳漱,也吐不出半點東西來。

邵竹君嗬嗬笑道:“獨食不肥,這是我最愛吃的東坡肉,不敢獨享,就與你分甘同味。味道怎樣?別不識抬舉,我沒給你投喂雞爪魚刺算你好運了。”

胡七嚇出一身冷汗,若是邵竹君給他投喂雞爪魚刺,他有可能一命嗚呼。回思險處,暗叫僥幸。邵竹君用這種手段收拾胡七,實乃對胡七蛇吞大象的冒險行為提出嚴重警告,可惜胡七不能領會他的深意。

邵竹君在胡七忙活咳漱的時候,轉身和胡八扭打一起。兩人拳來腳往,鬥得難解難分。乍一看,兩人似乎是旗鼓相當。但胡八妄想用點穴手法生擒活捉邵竹君,拿他這個大活人到刑廳換取獎金,刀下留有餘地,力氣沒有用到十分,一時片刻又不能得逞,未免顯得縛手縛腳,施展不開。邵竹君猜透胡八的心意,故意賣了個破綻,引誘胡八捉他。

胡八見有機可乘,大喜過望。當時不假思索運氣凝指,疾點邵竹君的膻中穴。邵竹君中招後“哎唷”一聲縮成一團,往胡八懷中鑽去。胡八正想拿下邵竹君,忽覺自己的大椎穴一麻,頓時一頭栽倒在地。邵竹君渾若無事地把胡八繳械,笑眯眯的跳到一邊。

胡八被邵竹君算計放倒在地,心有不甘地嚷道:“我明明點了你的膻中穴,你怎麽一點事也沒有?當真邪門,你難道是練成移宮換位的本事不成?”

“我沒有這麽厲害。”邵竹君拍拍胸膛坦率地道:“反正你已輸了,告訴你也無妨,老子身上穿著玄武甲。怎麽樣,眼紅了吧。”

胡七胡八兄弟聞言俱感震驚動容,眼見邵竹君衣領下露出一塊黑黝黝的類似鎧甲的物事,不禁嫉妒得眼生紅光,羨慕不已。胡八恍然大悟,歎息道:“原來你穿了一身烏龜殼,難怪你這麽自負托大。我不明白,這件寶貨怎麽落在你手裏?你的狗屎運真好。”

“嗬嗬,多謝你如此謬讚。”邵竹君揮揮手道:“這是天意呀,老天爺眷顧我,讓我機緣湊巧得到這件寶貨,羨慕吧,眼紅吧,這是我應得的。反正你們即將成為我的手下敗將,把這件秘密告訴你們也無妨。”傳說玄武甲是由江湖中一個製甲名家秦包羅搜集數十隻千年老龜的甲殼精心炮製而成。這付玄武甲既有銅鐵之堅,又有皮革之輕便。龜甲按層次疊成,富有彈性,可以卸力化力。那使能開幾十枚銅錢的鋼刀,也未必能夠傷這玄武甲分毫。當人穿上這件寶物的時候,人體肌肉也充當緩衝介質,化解刀劍的破壞力。雙重保險,確是一件冷兵器時代天下無雙的護身寶甲。

江湖百曉生有文盛讚這玄武甲的好處:

玄武裹身,無懼六軍;堅盾如鋼,等同天神。

這付玄武甲是江湖好漢們夢寐以求的寶物之一,無數人為尋覓這件寶物踏破鐵鞋而不可得。邵竹君偶然遇上一個傳說刀槍不入的倭酋,費了偌大的把倭酋斬首,才從倭酋身上得到這件寶貝。至於倭酋從何處得這付玄武甲,就不得而知了。

胡七眼見胡八著了道兒倒在地上,又見邵竹君有玄武甲護身,繼續與邵竹君作對下去,對他有百弊而無一利。他一腔鬥誌化為烏有,便揚手叫停直:“等等,有話好好說,咱們各退一步,這事就此打住怎麽樣?”

“你把我惹毛了,我可不想停下來。來吧,陪我玩幾招,讓我把你捉住,拿到刑廳換幾兩銀子。”邵竹君不幹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符合邵竹君的性格。以德報怨的蠢事,邵竹君絕對不幹。

胡七慌慌張張疾退避閃,氣急敗壞地道:“難道我怕你不成,有本事脫下這付烏龜殼跟我過招。”

“也行,隻要你脫下褲子跟我對打,我就丟下這付玄武甲跟你公平打一架。”

“太欺負人了,這褲子跟玄武甲有什麽關係,怎可以相提並論?”胡七又氣又惱,認定邵竹君強詞奪理。

“我是差人,經常解下犯人的腰帶,習慣幹這種事了,不喜歡嫌犯穿上褲子走路。我倒要看看你光著屁股如何蹦跳。”邵竹君似笑非笑地說。那是他的職業習慣,他認為這樣做才獲得安全感,他有這種古怪的要求也不足為奇。

胡七當然不肯脫掉褲子,這成何體統?這件糗事傳到江湖上,他就不用混了。因此胡七堅決不肯脫掉褲子,邵竹君也就沒有卸下玄武甲了。有時候真話聽起來比假話還假,如果胡七脫掉褲子,相信重信守諾的邵竹君不會要賴不脫下玄武甲跟他比武。胡七始終不肯相信邵竹君的話,這其實是他自己固執己見造成這樣的結果,自己放棄一場公平的比賽,怨不得別人。

邵竹君一招“秋風掃落葉”,疾砍胡七的小腿。胡七心下慌亂,隻想著怎樣逃跑,當然接不下邵竹君這摧枯拉朽的一擊,結果胡七毫無懸念地被他一刀削到在地。

邵竹君沒料到一向強悍凶狠胡七如此易垮,讓他一擊得手。胡七一向與他兄弟胡八聯手對敵,一旦落單,劣勢盡顯。同時胡七隻顧提著褲頭急閃,無心戀戰,結果輸得一塌胡塗。

邵竹君又點了胡七麻穴,確信胡七完全癱瘓不礙事了,這才脫下自己身上那件破舊的青衿,扯成幾條,替胡七包紮右足踝上的傷口。

胡七不得不向邵竹君低頭討饒道:“這事算我兄弟倆理虧,邵捕頭大人大量,何妨放我們一馬!若能既往不咎,容圖後報,我兄弟倆將對你俯首稱臣,保證逢年過節都有人情進貢。”

“我憑什麽放過眼前的富貴不要,而去賭不可知的未來?這樁忽悠人的生意,無法成交。”邵竹君冷笑道。

胡七硬著頭皮問:“那邵捕頭如何處置我們呢?”

“我準備將你們送官換幾兩銀子使使。”

“城中到處張帖公榜通緝你,滿街都是當差的人,他們都指望逮捕你立功發財,巴不得你自投羅網。你怎樣把我們送官究辦,換錢使用?”胡七疑惑地望著邵竹君問道,不太相信邵竹君有辦法把他們送官究辦並拿到獎金。

邵竹君象鸚鵡學舌一樣模仿胡七當初說話的腔調,也來一句:“這事你少管,我們自有辦法。”他把胡七曾說的話原璧奉還,其語氣表情俱模仿得維妙維肖,真是氣得胡七差一點兒憋氣過去。

胡七見邵竹君沒有通融的意思,隻得向他兄弟胡八發作道:“你也別一聲不響坐在這兒,也勸一勸邵兄弟,請他高抬貴手。”

胡八沒好聲氣地道:“勸個屁,大錯已經鑄成,死就死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事後諸葛亮,事前豬一樣。還有什麽話好說的?”

胡七氣惱不已,吼道:“咱們白白地給人家作成一樁生意,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促成這件蠢事也有你的鬼主意,你不能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

“我認栽怎麽啦,砍頭碗大的疤,我認啦………”胡八倒是敢作敢當的好漢,既然已落入自己死對頭手上,求饒是多此一舉,認栽就行了。

胡七胡八兄弟倆都不向對方認錯,你一言我一語,吵得臉紅脖子粗,互不服輸。邵竹君隻好點了兩人的啞穴,才落得個耳根清靜。

邵竹君走出酒店門外,看那柳樹下拴馬背上的貨物,果然是兩袋私鹽,兩個麻袋鼓脹脹的裝滿私鹽,每個麻袋裝的私鹽不下五百斤。南京也是淮揚鹽池的集散地,鹽價不至於奇高。但礦鹽是官府稅收的主要來源,實行官府專賣,封鎖極嚴。物以稀為貴,私鹽也成為奇貨,這兩袋私鹽也是價值不菲,足值幾十兩銀子。幾十兩銀子不算小錢,以當時物價而言,這筆錢夠十戶小康人家過上一年豐衣足食的日子了。

邵竹君不禁搖頭苦笑,人心真是貪得無厭,得隴望蜀,不知適止。這胡七胡八兄弟倆本想拿下邵竹君換取賞金,不料倒給邵竹君送來一宗富貴。不止私鹽可以換錢,兩匹馬也價值數百兩銀子。真是富貴逼人來,擋也擋不住。

眼下邵竹君麻煩纏身,其實也無法順利完成交易,拿到預想中的獎金。不過他賤賣的話,處理這幾件寶貨卻不成問題。邵竹君打定主意賤賣這幾件寶貨,雖覺可惜,但也隻能這樣了。

酒樓掌櫃龜縮在廚房中,不時向門首這邊探頭探腦張望。他不知邵竹君是什麽人,看見他拿下胡七胡八兄弟,也對邵竹君產生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感。他想跑,卻又舍不得拋下身家,不跑又害怕禍及自己的性命。總之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邵竹君把手一招,酒樓掌櫃隻得硬著頭皮躡手躡腳走過來聽命候信。邵竹君道:“我原是南京刑廳捕頭,偶然路過此地,恰逢碰上這兩個鹽梟,就拿下他們歸案。方才一場惡鬥,打壞酒店不少東西。我這裏有二兩銀子,外加這兩個鹽梟勒索客商的錢財俱在這裏,不知夠不夠賠償你店中的損失?不夠,稱幾斤私鹽去家用。”

酒樓掌櫃連稱不敢,點頭哈腰道:“既是官府公幹,便是損壞多少家具也等同遇上天災人禍一樣,豈敢索賠。象閣下那樣體恤老百姓的差人,真是少見的好人哪!領教了,承讓,承讓。”酒樓掌櫃口中雖是聲稱不敢,卻不客氣收下邵竹君給他的銀子。

邵竹君又道:“既然如此,一客不煩二主,索性再麻煩你一下。我的外衣破爛不堪,已不能穿了,你若有舊衣裳,不妨拿一件給我應應急。”

酒樓掌櫃點頭答應,轉身折入內室,取來一件簇新的青衿奉送給邵竹君。邵竹君拱手謝了一聲,把青衿穿在身上。兩人身高相若,青衿恰好合身。

邵竹君在那酒樓掌櫃幫助下,將胡七胡八兄弟綁得結實,丟在馬背上馱了。邵竹君抖擻精神,牽上馬,直望南京西南的白鷺洲蘆荻村走去。他到蘆荻村見一位姓李的朋友,請那位姓李的朋友幫他完成賣私鹽、馬匹和把強盜換獎金的交易。

白鷺洲蘆荻村是一個隻有三百戶人家的小鄉村,村中大多數人都姓李,其中李二胡是李氏一族中的佼佼者,因他在南京刑廳當差,是有名的神仙、老虎、狗。李二胡是南京刑廳中一名有權有勢的小捕快,一個小捕快怎麽說他有權有勢?其實有權有勢不必官很大,小官吏仗著上司的權勢狐假虎威,也有很多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