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六十五章 移花接木手 巧計設毒謀(2)

周全功苦笑一聲,臉上露出一絲恐怖的表情,用惡毒的眼光狠狠盯著邵竹君,好象對邵竹君戳穿他的陰謀詭計感到無比憤怒。

邵竹君亳無懼色迎上周全功充滿敵意的目光,平靜地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做得毫無破綻的案子,因為某個環節出錯了,結果全盤皆輸,後麵所幹的活兒全都是白忙活了。本來盧員外家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鬟不甘心主子欺負上吊死了,刑廳奉命前去結案,順便敲詐勒索一下盧員外,再把丫鬟的屍體弄出做個局也是個好主意。假如你是聰明人的話,原本不會留下什麽把柄,畢竟那丫鬟的性命比狗還下賤嘛。我猜周提刑拿著人命案子的傳票趕至盧員外家執行公事的時候,肯定是很威風,可以想象你曾經對盧員外肆無忌憚地進行威脅勒索。

而盧員外是個體麵有錢的大財主,當然不想因為侮辱逼死一個小丫鬟的性命而吃上人命官司。他不免央人跟周提刑講盤子,花錢消災。而周提刑你也挾此案威脅勒索盧員外,漫天要價,敲了人家一筆錢還嫌不夠,還想一而再,再而三,敲詐人家。你為人也忒狠缺德,太不講信用了,以致盧員外對你恨之入骨,不免對我訴苦幾聲,哪你幹的好事就藏掖不住,盡為我所知了。

當然,無頭女屍案破綻百出,還是因為你為人太貪太狠的緣故。你既有意拿姚雪娥的屍體做文章,不肯把屍體發還給姚天平,也應該給苦主幾兩銀子,把這姚天平夫婦打發掉,何至於生出這個亂子,讓我找到破案的線索?周提刑象鐵公雞般一毛不拔,不肯花幾兩銀子安撫苦主,以為有點小權柄就可以隻手遮天。你太自負,太托大,太欠缺思量了。本來可以掩飾得更好的騙局因為自己疏忽讓對手找到線索洞悉你的陰謀布局,實在是愚不可及。”

當我在刑廳門口遇到姚天平夫婦哭喊要求刑廳發還女兒屍體無果時,我就覺得此案十分蹊蹺,那時我便對姚雪娥的屍體去向產生懷疑。而盧員外的口供更加坐實我的判斷。稍後,我潛回刑廳翻查仵作的殮屍檔案,並沒有姚雪娥的驗屍記錄,這件案子好象壓根兒沒有發生過一樣,這實在太神奇了………

可是,按盧員外的說法,姚雪娥的屍體是交給刑廳處置的,此案實際上是你周提刑一手包辦的,而刑廳沒有處置姚雪娥的驗屍記錄,那末姚雪娥的屍體哪裏去了?而時無頭女屍此時又在我家中出現,使我對你漏洞百出的工作不得不產生嚴重的懷疑,從而判斷出我家無頭女屍案是你企圖給我栽贓嫁禍的傑作。……你就是陷害我謀殺妻子、逼得我亡命天涯的幕後黑手。”

周全功聽完邵竹君這番話,又氣又恨,渾身發抖,他想發難動手襲擊邵竹君,又自覺底氣不足。突然抓起桌子上的包袱負在背上,困獸一般在廳堂上左右徘徊。這時候,他已完全陷入一種東窗事發的恐慌狀態中,亂了陣腳,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沉吟片刻,他如泄了氣的皮球,無可奈何地表示認栽,垂頭喪氣說道:“高見,精辟呀。你從什麽時候找到線索並懷疑這件案子是我搗鼓弄鬼的?”

邵竹君已預留足夠的距離應對周全功的突然襲擊,不在周全功的攻擊範圍內,他也不介意周全功如困獸般在他麵前狂走,聞言點頭說道:“起初,我也懷疑這件案子是骷髏幫濟財護法汪德財搗鼓弄鬼。畢竟骷髏幫針對我做了幾件案,比如說放火燒了我家的房子,派人化妝成我的模樣搶劫林家瑞祥金鋪等等。我之前不知道骷髏幫為什麽這樣做,現在我終於明白過來,是周提刑你收買了他們,要求他們這樣做。目的是誤導我,把我的思路引入歧途,讓我執信這是骷髏幫陷害我,讓我與骷髏幫拚個魚死網破。直到我跟骷髏幫教主範繡虎決鬥,他臨死時提醒我,說我們是被人挑拔互鬥的鬥雞。那時,我才恍然大悟,我被人誤導了,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落入別人精心設計的彀中,跟沒相幹的人打起來。我追問自己,到底是誰挑拔我跟骷髏幫打起來?後來我偶然經過南京刑廳門口,看到姚天平夫婦在哪裏喊冤,當我接過他們要求南京刑廳發還他女兒姚雪娥屍體的訴狀時,我一直陷入混沌狀態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原來是周提刑你在暗中搗鬼!”

“哈哈!”周全功狂笑起來,事到如今,他也不作無謂的狡辯和抵賴了,幹脆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是這件無頭女屍案的幕後操縱手。他終於點頭承認道:“對,這是我幹的好事。不過,這是你咎由自取,活該遭到這樣的報應。你執著要幹蠢事,就莫怪別人對你進行毀滅性的打擊。”

“對,我幹了蠢事。”邵竹君自嘲地苦笑道:“我不應該執著為倭賊王婆留的太湖漕銀劫案翻案,我應該順從你的意思,草率結案。無論你的結案陳詞和理由是多麽荒唐。順從你就萬事大吉;逆忤你就大禍臨頭。”

“誰叫你多管閑事?你敢多管閑事就必須吃苦受罪。”周全功惡狠狠地道:“上麵要我限期破案,難道我就不給上司一個說法嗎?你管我這個說法合不合理?我必須交差,誰讓我交不了差,我就讓誰死。你不讓我交差,你就該死。”

邵竹君深深暗抽一口冷氣,歎息一聲,心情沉地道:“指鹿為馬,國法何存?殺人媚人,卑官可去。作為刑廳的執法者,應該頂住壓力,把真凶正犯追捕回來。而你籍著上司限日破案之機,故意製造冤假錯案,這種行為就太可惡了。”

“哼!”周全功冷笑道:“上麵的人也要交差,我不給他們一個結果,他們交不了差,就要拿我開刀了。為了大家得個安生,總要找個倒黴鬼承攬這件事嘛!這有什麽錯?隻有你這種死腦根的人才違逆眾意,硬要另起爐灶,推倒重來。你是吃飽了撐的、無事找事的混蛋,你很該死,老子早就想收拾你了。”

“如果僅僅應付上麵的壓力,我也同意周提刑這麽幹。”邵竹君微笑道:“但事情並非如些,周提刑倉促了結太湖漕銀劫案是懷有私心的,事情並不是大家想象那樣簡單──南京刑廳頂不住上麵限期破案的壓力,所以才找個倒黴鬼頂缸。而事實上,因你周提刑是太湖漕銀劫案的真凶正犯,才會這麽著急委罪於人。”

“你說什麽?你血口噴人。”周全功跳了起來,象見鬼似的望著邵竹君,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顯而易見沒到邵竹君知道那麽多。如果他僅是製造一個無頭女屍案的栽贓陷害同僚的幕後黑手,也不是什麽大罪,頂多花幾兩銀子找個大官做做公關,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過風頭依然繼續回到南京刑廳混下去。但搶劫官府的漕銀罪名他就承擔不起了,那是足以導致連坐滅族的罪名,你就是把鋼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決不會承攬這個罪名。

邵竹君才不管周全功怎樣狡辯,根據他的推理侃侃而談:“當日那批官兵漕銀經過太湖時離奇失蹤,幾百個押運漕銀的旗甲被殺,有人舉報是倭賊王婆留劫去漕銀。稍後,王婆留被逮捕歸案,麵對刑廳的指控,他並不承認此案是他所幹的。經過周提刑一番折騰之後,王婆留的態度卻出人意料地轉變了,變得老實順從,乖乖承認太湖漕銀劫案是他做的。有了王婆留的口供,周提刑就坐實他的罪名,一口咬定太湖漕銀劫案是倭賊王婆留所為。雖說王婆留是個作惡累累的倭賊,罪該萬死。但憑此認定王婆留與太湖漕銀劫案脫不了幹係就未免牽強附會了。盡管王婆留在刑求下坦承不諱,一股腦攬下罪名。可惜此案疑點甚多,在此我說幾個疑點,就足以證明認定王婆留太湖漕銀劫案的真凶正犯是十分荒謬。

其一、王婆留是逃亡流寇,他沒有時間和能力幹掉幾百個押運漕銀的旗甲。而且這幾百個押運漕銀的旗甲並非都被搶劫漕銀的劫匪殺死,還有人流亡江湖,必須抓到這些逃兵指證王婆留,才能坐實王婆留是太湖漕銀劫案的真凶正犯。

其二、則使王婆留他們本領通天,殺死這幾百個押運漕銀的旗甲。但他們這幾個逃亡流寇又如何把那二十萬兩漕銀搬走呢?那二十萬兩漕銀到底藏在哪裏?

其三、刑廳絞盡腦汁才從倭賊王婆留身上起出萬餘兩所謂的‘髒銀’,其餘十九萬兩漕銀下落不明。王婆留招認這是他花天酒地,把漕銀揮霍一空了。這麽多銀子,怎可能在短短幾天揮霍一空?那肯定是馬馱驢拉,漫天撒潑。有人這樣扔錢,肯定是一樁轟動江湖的奇事新聞。可是,並不見有江湖朋友在茶餘飯後議論這件事情,豈不奇怪?市道上,也沒有看見有人用這有特殊標識的漕銀買東西。倭賊王婆留搶劫的漕銀用到哪裏去了?當時周提刑一口咬定王婆留把漕銀轉移了,轉到其他窩家手中。可是連抄幾十個窩家,貨不對板,始終沒有找到髒銀。這糊塗案就這樣結了,確是咄咄怪事。

周提刑急於了結這件案子,並不是迫於上壓,推卸責任。而是故意將錯就錯,嫁禍於人,讓真正的真凶正犯逍遙法外。周提刑草率了結這件公案,自己落得個舒服,卻害苦了當地老百姓。那些未追回的十九萬兩漕銀怎麽辦?周提刑當然不心痛,羊毛出在羊身上,責令地方賠補就是了。無非是叫太湖的老百姓承擔責任,做這個冤大頭,每人再承擔幾兩稅銀就是了。

既然追不回的漕銀自有地方賠補完成,周提刑隻管把這件公案了結就是了。從這件公案中脫身出來就萬事大吉了,管他王婆留冤枉不冤枉,管他老百姓委屈不委屈?我當日主張不能草率結案,實為憐恤百姓的緣故。雙方因辦案理念不同,我與你有些口角,不料你因此懷恨在心,把我視作眼中釘,恨不得拔除而後快。從盧員外處得到姚雪娥的屍體後,你終於找到陷我於死地的辦法了。”

周全功怒睜雙眼,氣勢洶洶地回敬邵竹君道:“你想怎麽樣,這件公案一日不結,我便一日不得見安生。上麵有人急如星火催促我結案,下麵有人不知好歹拖著不辦,我該怎麽辦?我當然恨不得要你的命,你想陷我於絕地,我也要把你推入地獄,讓你嚐嚐活在地獄的滋味。你這小子不識大體,引火燒身,吃盡苦頭沒名堂,死了活該。也不知老天爺怎麽這樣眷顧你,居然讓你屢次擺脫追兵的追捕。還跑到我家唧唧歪歪說我是太湖漕銀劫案的真凶正犯。嗬嗬!你真搞笑,誰會信你胡說八道。況這件公案已結案了,憑你的能耐,無論你怎樣掙紮也是白搭。說得頑石點頭也翻不了案。你說我是太湖漕銀劫案的真凶正犯,你有什麽確鑿證據?”

邵竹君從腰間兜袋裏掏出一錠簇新的銀子,這錠銀子就是他當日在奇窮鎮從骷髏幫信徒手中搶奪過來的一錠漕銀,按照骷髏幫教主範繡虎的說法,有人用這些漕銀收買骷髏幫來對付他邵竹君。邵竹君記得骷髏幫用來裝漕銀的檀木箱子,跟他在太湖君山酒樓看見周全功拜把兄弟唐三扛著的檀木箱子一模一樣,當時懷疑唐三跟太湖漕銀劫案有關係,就從骷髏幫信徒手中搶了一錠漕銀作憑據。此時,邵竹君晃晃這錠漕銀,信心滿滿對周全功道:“這就是證據!官兵太湖失劫漕銀,都是用檀木箱子裝的吧?你的拜把兄弟唐三扛著這樣的檀木箱子招搖過市,骷髏幫也用這樣的檀木箱子盛裝漕銀,不是偶然吧?骷髏幫教主範繡虎的說那些漕銀是你們送給他作為酬金對付我的。你們說倭賊王婆留搶劫的漕銀,卻沒辦法從他身上和他的窩家裏搜出漕銀。而現在你們手裏反而有整箱整箱的漕銀,誰是太湖漕銀劫案的真凶正犯,不是一目了然嗎!”

“夠了,不要說了。”周全功斷然揮手,製止邵竹君再提此事,說道:“太湖漕銀劫案已結案了,你還想翻案嗎?別作夢了,醒醒吧。”

邵竹君為之氣結,沉默了一會兒,不太甘心地把那錠漕銀放回腰間兜袋中,無精打采地道:“不錯,覆水難收,那件公案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南京刑廳不會糾正錯誤,朝廷不會收回成命。倒黴的,受苦的是老百姓;高興的,得利的是你們這班變相搶劫漕銀的貪官汙吏。這漕銀根本不是賊搶的,而是你們這些貪官汙吏共同搶劫分贓吃掉的。我是刑廳一個小小的捕頭,不過質疑這個公案結得太倉促罷了,就不為你們所容,受到你們打擊報複。你們太可惡了,你們不是神吧?一個小小的提刑官,權力就這麽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是一個怎樣顛倒黑白的鬼蜮世界呀!”

周全功的情緒如得到發泄一般輕鬆,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方止,回頭對邵竹君戲謔地取笑道:“怎麽樣,吃夠苦頭沒有,這滋味兒如何?當日,我接到盧員外這件人命官司時,我就知道我找到對你下手的機會了,我可以利用這具屍體實施一石二鳥之計。一可敲詐勒索盧員外一筆錢;二可利用女屍將你一軍。我知道你夫妻不和,起初我擔心你的婆娘不易對付,誰知你夫妻關係竟是一個如蓄滿火藥的火藥桶,一點就著。更沒想到你的婆娘是如此經不起**的見錢眼開的賤貨。我隻用區區二百兩銀子就拿下你的老婆,幾句花言巧語就把這個無腦天仙收拾得服服帖帖,任我老周擺布,叫她搬家就搬家,叫她給你戴綠帽就戴綠帽。哈哈,女人恨上她丈夫的時候就是這麽好愚弄好忽悠。這件事如今想來,是我這一生中幹得最漂亮的事,太值了。我老周得美人如此慧眼垂青,也算不枉此生了。”

邵竹君聽到周全功這番風涼話,人被氣得渾身發抖,他緊握雙拳,努力克製憤怒。沒有男人會為老婆給他掙一頂綠帽子戴上而感到高興的。他恨自己老婆不爭氣,給他帶來恥辱;也恨自己窩囊,沒有能耐偏又好多管閑事惹禍上身。假如他不追求真相,不多管閑事,學會與上司妥協,向罪惡低頭,跟這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這種恥辱事就不會在他身上發生。現在他怪誰哩?他蓄滿勁的鐵拳,也不知道該打誰?他老婆簫素蓮該打!周全功該打!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也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