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三十四章 誰是倭寇

廚房裏出來一個形容猥瑣的小夥計,左手提著一個大茶罐,右手拿著一塊抹布。先將一張飯桌收拾淨了,拿出一個大粗碗擺在桌上,然後愁眉苦臉地走到掌櫃麵前,說道:“爺,廚下豬肉還很多,看來今日賣不完了,怎麽辦?”

掌櫃把腳一跺,沒好聲氣發作道:“丫的,住口,到門外拉客人去。”

說話間,趕路的人已到門口,看那馬上的少年,頭戴著鬥笠,身上緊裹著濃密蓑衣。他到酒店門口果然勒住馬頭,下馬向店裏問道:“店家,有酒飯嗎?”

“有,有,要多少有多少。小二,快引客官進店,把客爺的馬牽到後院弄些草料。”掌櫃的忙不迭地答應道。

小二打著一把紅油傘招呼著少年人說:“爺,這邊請。馬交給小的,要什麽酒飯請吩咐掌櫃的,一會兒就得。”說著接過少年手的馬韁繩,繞過店堂,從邊門把馬牽往後院。少年那匹烏騅馬神駿異常,雨中疾馳後並不顯疲倦,被雪水浸濕的皮毛油亮發光,昂首直打響鼻。

少年人走進店,隻見他高挑身材,俊眉朗目,臉色非常白淨,嘴巴好象天生帶著微笑一樣,給人一種親善可人的感覺。少年人脫下鬥笠蓑衣讓掌櫃的晾在竹竿上,他身上打扮很撲素,就是尋常百姓的裝束──白衣黑褲。

掌櫃向那少年人問道:“公子哥,你姓甚名誰,怎樣稱呼?雪雨天趕路隻怕會得傷風,要不要喝點白酒驅驅寒?”

少年人樂嗬嗬道:“我姓王,上點白酒吧,竹葉青或二鍋頭。我吃完飯,天黑前趕入西湖城裏。”這少年人原來是王婆留。

“好,好。”掌櫃答應著:“多弄些下酒菜吧?來兩斤紅燒肉,兩斤鹵水豬蹄子怎麽樣?………”

“那就來兩盤紅燒肉吧!”王婆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上十斤豬五花肉他也能吃掉,自劫持朝廷的海船分得一份黃金之後,他手頭變得十分寬裕。貧兒乍富,不免暴飲暴食。

“好嘞,我這就吩咐小二給您準備著。”

少時,菜上齊了,王婆留趕了半天路,自是饑餓難奈,急不及待用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往嘴裏送去,隻聽得咀嚼的聲音有些奇怪──淅浙瀝瀝!再使勁猛嚼還是──淅浙瀝瀝!王婆留再也忍不住了,把紅燒肉吐出來,大叫道:“掌櫃,你也太不厚道了,這母豬肉你也敢賣給客人,那有你這樣做生意的?豈有此理!”

掌櫃難為情地笑拱手陪笑道:“將就將就吧!我給你半價就是了。”

“不行,換菜!要是母豬肉的話,我可不想付錢。”

“什麽?你敢,你敢不付錢,你別想走出這店,吃飯給錢,天經地儀。”掌櫃口氣很硬,他自恃手裏有五個夥計支調,他才不怕王婆留呢。

“可是,你給我吃母豬肉呀,你怎麽還敢收錢?”王婆留盡管很生氣,仍想跟掌櫃講理。

“我不管,吃飯就得給錢,豬肉都煮熟了你才提意見,豈有此理。”掌櫃要賴了。

“掌櫃,你別撒野,你曉得我是幹什麽的,想讓我吃個啞巴虧,你還不配。”王婆留把纏上布條的倭刀抖落,握在刀鞘中間,向掌櫃示威道:“你大慨不會樂見我替你拆房子吧?”

掌櫃看見倭刀麵如土色,他認得王婆留手中的家夥,擁有這種刀的人要麽是倭寇,要麽是殺過倭寇繳獲倭寇武器的中土武林高手。這兩種人掌櫃都得罪不起,隻有叩頭求饒的份兒。

先前在酒店吃飯的三名大漢看見王婆留亮出手中的家夥,也聳然動容,內中有人對王婆留勸道:“這位小哥,別介了,幾斤母豬肉罷了,值幾個錢,用得著動刀麽?”

王婆留其實也無意兵戎相見,隻是想嚇唬一下掌櫃而已,聞言又把倭刀複用布包纏起來,負在背上。看看對麵客人盤中紅燒肉端然未動,不免苦笑回應那客人道:“朋友也中招了,怎麽不給我提個醒?”

那客人哈哈笑道:“不好意思,我們也樂見別人上當,否則我們就太寂寞太難過了。我們也不想多管閑事,幹破別人財運的事。得罪了,切莫見怪。”那客人這樣說話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旁邊一個穿黑衫的漢子上上下下打量王婆留幾眼,看見他帶著兩把倭刀,不禁有些狐疑,也有些眼饞手癢的樣子,望王婆留問道:“朋友哪裏來,哪條道上?”

王婆留就算最笨最蠢,也不會自動招認他是幹海盜這一行的,拱手道:“朋友,不好意思。恕罪,實在無法奉告。”然後轉頭向廚房裏頭叫聲:“夥計,過來!”

“來啦”,廚房裏間走出一個小夥計,一手拎著大茶壺,一手抓著一條抹布,快步走到王婆留麵前給桌上的茶壺注滿水。問道:“爺,什麽事?”

“給我幾碟素炒,不要一件豬肉的。”

“加點料,雞肉什錦菜如何?”

“不行,老子今天隻吃素!”王婆留說話中間,瞪了掌櫃一眼,隻見掌櫃難堪陪笑,不敢再說什麽。

那幾個客人聽到王婆留盡點素菜,不禁也樂了,暗中喝一聲彩。王婆留望著窗外不住灑下的大雨靜靜出神。待夥計把小炒擺在他麵前時,王婆留“嗯”了一聲,仿佛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伸手入懷,摸出一卷白絹,在桌麵攤開,指著白絹上一個白描少女畫像道:“夥計,請問你見過這女孩沒有?如見過她,給我說說她的去向,不管消息有用沒用,我都會給你酬謝!”

夥計看見白絹上少女描像,拍拍自己的後枕骨,好象費力地回憶思索,沉吟半響,他肯定地說:“這個女孩子我見過,她前幾天來過這裏吃飯。當時我看見她雖然作男妝打扮,但說話輕言細語,長得眉清目秀,也懷疑她是個女兒家。當我走到她身邊,伺候她吃飯時,鼻中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女兒香,確信她是個女孩子無疑。”

“哦!”王婆留聽說夥計對穂花明日香有些印象,又問道:“你且說說當時情形,她吃完飯往那個方向走了?”

夥計道:“雖然她是個女客,長得也漂亮,我本來不怎樣在意這個客人,因她脾氣古怪,忒難伺候,所以對她有些印象。吃飯的時候,她好象滴咕著飯沒了要去西湖。”

穂花明日香這丫鬥不知天高地厚,到處惹是生非,王婆留是有些心理準備的。接著他又繼續問道“她怎樣古怪,怎樣難伺候?”

“嗬嗬!”夥計笑道:“這小娘們忒會生事,給她上一碟黴幹菜頭骨,她嚷著說太鹹了,要換。黴幹菜頭骨能不鹹嗎?真是無事找事,沒辦法,廚師隻得用清水把菜回鍋,煮開去掉鹽分再端上,她又說太淡了。一會兒說鹹,一會兒說淡,簡直沒法伺候啊!給她來碗團子,她又說太甜,團子能不甜嗎?那天我們忙得焦頭爛額,隻伺候她一個人,被她折騰得夠嗆了。最可笑的是,好不容易才伺候她吃完飯,我們等她結帳,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我隻得問她要錢。她板起臉孔喝道‘敢問我要錢,你知道我爹是誰?’;我問她‘你爹是誰呀?’;她說‘我不告訴你’。我們隻得拿起家夥跟她要錢了,她見不是局,丟下二兩銀子一陣風跑了,還說等她看完西湖風景回來,叫班兄弟過來收拾我呢!哈哈,真是一個少見的蠻橫無理的野丫頭!我想她這付尊性,到了西湖隻怕被她更精於算計的流泯地痞收拾掉,還說收拾我哩,嗬嗬!”

“知道了。”王婆留點點頭,三撥兩下吃完飯,喝茶似的咕嚕嚕把兩斤多竹葉青灌到肚子裏。掏出五兩銀子給掌櫃,道:“你這頓飯頂多值二兩銀子,給一兩銀子夥計作谘詢費,剩下的算賞你。”

掌櫃除了驚歎王婆留大手筆給錢,還佩服王婆留的酒量,望著滿麵紅光的王婆留,他有些擔心地說:“小官人,你沒醉吧,還能走路嗎,要不要在本店客房休息半天再走?”

“哼!”王婆留冷笑道:“你想謀財害命吧?老子才不上你的當。”

“你這是什麽話,沒事就好,走吧走吧,真是的,好心沒好報。”掌櫃歎息道。

雨依然還沒停,但小了。

王婆留牽著烏騅馬走出“好再來”的酒店,還沒上馬,卻見同堂吃飯的三個大漢擋在路上。絡腮胡須大漢氣勢洶洶對王婆留喝道:“帶著倭刀的小子,你到底是不是倭寇?”

“哦,我明白了。”王婆留解下倭刀,大大方方走到絡腮胡須大漢麵前,把倭刀遞給他,道:“你說呢?你先替我拿著刀,我也有句話問你。”

絡腮胡須大漢聞言大喜,他知道倭刀的價值,一柄削鐵如泥的上品倭刀價值5000~10000兩銀子。他當時急不可待接下王婆留的倭刀,並美滋滋地想:傻瓜,隻要你給我,就是我的了,休想我還給你!

王婆留待那絡腮胡須大漢拿穩倭刀,立即質問對方:“帶著倭刀的絡腮胡子,你到底是不是倭寇?”王婆留的意思是:我帶倭刀,被你懷疑我是倭寇;現在你帶倭刀,你也是倭寇?

絡腮胡須大漢還沒想到如何措詞應對王婆留,王婆留已經伸手向他要刀。絡腮胡須大漢假裝還刀,向黑衫漢子使個眼色,黑衫漢子眨眼會意,兩人同時出手,左右夾擊王婆留。

王婆留不等絡腮胡子伸手抽刀,一招“無刀取”疾如迅雷猛攻絡腮胡子的雙眼。絡腮胡子隻得仰頭閃避防禦,拿刀的手曲池穴一麻,倭刀己被王婆留奪了回去。黑衫漢子的拳頭還未打到王婆留身上,就讓王婆留用奪回的刀鞘桶向他的下巴,頓時痛呼一聲,仰天跌倒,昏死過去。王婆留在嚴流島向上泉信綱學習新陰流,是新陰流傑出的悟道者,造詣與上泉信綱不相上下,甚至尤有過之,已達到劍豪級別。新陰流的真髓在於“無刀取”,即以空手製住對手(類似中國武術的“空手入白刃”)。王婆留已把“無刀取”的功夫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絡腮胡子他們哪裏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