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香港後,劉嘉威立即私下去查找車禍記錄,現場照片是hkj1奔馳敞篷跑車與一輛豐田箱式貨車側麵相撞,事發地點是鹹寧道與皇後大道交匯處,事故鑒定結果箱式貨車刹車漏油導致失靈,而奔馳車司機黎永豐當時處置措施不當,刹車後先向左側打方向躲避,之後發掘車禍不可避免又向右側急轉,結果車右前側撞到貨車正前方,副駕駛乘客為麗珠夜總會陪酒小姐趙一平,英文名KIKI。
KIKI在碰撞瞬間被拋出車外,頭部擦傷,膝蓋和小腿被甩撞到貨車左前側,導致膝蓋粉碎骨折,小腿骨折,之後留下坡腳毛病。
貨車油箱被撞破起火,兩輛車均被燒毀。
貨車駕駛員被當場燒死。
有現場照片,但是是在白天拍攝的,沒有夜間照片?
能看到火車司機燒幹掙紮後扭曲的屍體。
可以想象到當時司機被卡住活活燒死的痛苦。
但唯一行動能力沒有喪失的黎永豐,撞車後卻逃離了現場!
沒有對那兩個人施救!
KIKI昏迷,之後黎永豐沒有受到懲處,貨車司機黎永豐賠付8萬港幣,(貨車司機肇事,為什麽要賠償?)
KIKI賠償結果不明,現在下落不明。
要想檢舉黎永豐,就要在這個車禍上發現破綻,可能有兩個,一是車禍是否是偽造的?
如果不是偽造的,那麽就是車禍的發生時間,是否真實?
劉嘉威推測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黎永豐殺掉陳怡麗拋屍後,可能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據,也可能是因為慌亂或什麽原因,故意製造車禍,這樣的案例,警局經常使用。
因為是意外事故,受害者沒有凶殺案那樣的潛在仇恨,容易被錢收買。
貨車司機已經死亡,劉嘉威很快找到了瘸腿的KIKI。
住在一個普通破舊公屋裏。
屋內整潔,KIKI畫著淡妝,大眼睛分外有神,波光流動,是個讓人難忘的帶一些清純感覺的女人。
走路時明顯不平衡,身體擺動有些艱難,讓劉嘉威看了心裏難受。
“不要說同情我的話……你要查什麽?趕快說。”
“你現在靠什麽生活?”
“當然不是陪男人睡覺!”
屋內看不到男人存在的痕跡。
“你單身?”
“對……車禍後,沒有人要,或者我不喜歡……有人給了我8萬港幣,我買了一個商鋪收租……唯一的收入來源……你是來調查什麽的?”
“你是不是有預感我為誰來?”
KIKI沉默良久,顯然在思考權衡:“沒有。”
“陳怡麗你知道嗎?去年的紙盒女屍案?”
沒有回答,麵無表情,不震驚。
“你似乎有預感有人會為她找到你這裏?”
“你是要查黎永豐的不在場證據?”
“錢是不是他給的?”
“是……他開的車,當然他賠錢。”
“是幾點的事情?”
“晚上九點?還是十點?他去我家接我。”
和黎永豐描述一致,“幹什麽?”
“……她性變態……我給他提供裝屍體的服務。”
“你給客人提供性服務麽?”
“除了他沒有。他不接觸我身體……不過說實話,我並不舒服。”
“你知道他對陳怡麗的迷戀麽?”
“他說過他喜歡一個女生,他之前有幾次要求我打扮成女學生,你知道我裝女學生還蠻像的……有那麽點清純勁。也許這就是他找我的原因……後來我知道了那個女學生就是陳怡麗。”
“所以你應該知道,黎永豐就是真正的凶手?!”
“……”KIKI沉默下來。
“我需要指證他,你應該站出來。”
“我幫不了你……他有權有勢,我幫了你我就完蛋了……我這樣女人,陂腳,應該現實點。”
“所以你就眼看著他逍遙法外?”
“車禍如果是真的,是不是他就沒有殺人嫌疑?”
“最關鍵的是時間點,如果真的是在9到10點的話,那麽他就不可能殺人。”
KIKI露出思索的表情,在評估?或者在掙紮,劉嘉威拿出陳怡麗的照片,“你看看她?!……請你告訴我真相。”
KIKI沉默了很久後,說道:“我現在對你說的,都是真話……關於那個車禍……過程是這樣的……晚上7點時候我接到電話……黎永豐問我晚上能不能陪他……我說可以,但今晚夜總會有工作,我要先去請假,他說他在家裏,過來接我……然後帶我去夜總會請假……然後去他家。
之後我就在家開始化妝,他8點到這裏,8點10分出發,8點40到夜總會,我有事情耽誤了一陣,差幾分鍾9點從夜總會出來……去他家,大概有50分鍾車程……他很興奮,快到他家,也就是出車禍的地方前,他拿出一個盒子,說送我一個禮物……”
“什麽禮物?”
“一塊手表,大概值五六百吧……他說買了兩塊,其中一塊送給我……我拿的時候不小心把表弄掉了,在他腳下,我先是低頭去撿,夠不到,就把安全帶解開了,再去撿,還是夠不到,他不耐煩讓我躲開,車還在行進他就側身去撿手表,闖過了一個剛變信號的紅燈,我看到側麵來了那個貨車立即大聲喊他,他抬頭看到了,打方向,但是來不及了,那個車也急轉,結果我們裝上了他的正麵,我被甩出去,先是腿在空中刮到了貨車的副駕駛一側,然後我重重摔在地上,之後昏迷不醒……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在醫院,你們警方找我錄口供,我都如實作答的。”
“你又見過黎永豐麽?”
“他沒有再出現過,律師來過,答應給我賠償,問我要多少錢?我要6萬,他給了我9萬。”
“有附加條件麽?”
“沒有……隻是在後來陳怡麗被殺的事情出現後,他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陳怡麗出事的時候我們兩個一直在一起,如果警方找到我的話,他請我如實給他作證……不過直到今天,你是第一個找到我問這件事情的。”
陳怡麗的死亡時間根據肚子裏麵殘留食物推斷,就是10點,劉嘉威這一年回想整個案情,覺得有一個明顯的問題一直無法解釋,就是陳怡麗6點半的時候就已經處於失蹤狀態,但被殺時間卻是三個半小時後的10點,陳怡麗沒有掙紮痕跡,沒有被捆綁,沒有藥物昏迷症狀,這三個半小時,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如果她一直跟黎永豐在一起呢?……
這段時間就好解釋了……
而KIKI好像對症下藥一樣,準確地給出那段時間黎永豐的行動軌跡,還有他的不在場證據……
KIKI幾乎沒有讓劉嘉威費任何周折,不需要勸說,不需要多餘的背景說明,就痛快的把一切完整!具體!精確地說出來……
十分可疑!
沒有漏洞,就是最大的漏洞。
“為什麽時間記得那麽清楚?”
“職業病……我陪那個客人都要計時,所以經常看表。”
“黎永豐肇事後離開現場了你知道嗎?”
“……因為他喝酒了……他來找我的時候就已經喝過……事實上他那天情緒很不好……好像受到了打擊一樣……我問他是不是被女孩子甩了,才著急找我……”
“他怎麽回答?”
“他臉色很難看,沒有回答我……還有他那塊送我的手表……”
“怎樣?”
“款式並不適合我……所以我懷疑是他送給別人,被拒絕了,才轉送給我。”
被陳怡麗拒絕……
夢幻破滅……
一定是這樣。
離開KIKI那裏後,劉嘉威到廢舊車輛處理場,按照警方規定,凡是有命案的車輛殘骸,必須保存三年時間作為證物,兩輛車也許還在。
劉嘉威根本不信KIKI關於時間的證據,而自己親自去詢問當時值班警員車禍時間,對方按照標準程序查紀錄:“九點五十三分接到報警,十點十五分到達現場。”
突然劉嘉威發現,這裏有一種可能性!
黎永豐九點五十三分逃逸離開現場,陳怡麗是十點至十點半死亡,那麽黎永豐,還有作案時間!
可是陳怡麗屍體在死亡後一個小時就被裝入紙盒裏麵,黎永豐逃開後,回到家裏,或者附近什麽地點殺掉陳怡麗,再從那裏趕往跑馬地拋屍現場,就算開車也許要至少五十分鍾,而且還要躲開正在值班的替罪羊錢偉廉的監視,才能把紙盒從雪糕店弄出來。
還要割掉**,脫光衣服,把紙盒拖到現場,時間上無論如何都來不及……
換句話說,隻要車禍真的是在KIKI說的那個時間發生,黎永豐就不可能是凶手。
因為他來不及在十點殺人,然後在十一點把屍體裝入紙盒!
所以要證明黎永豐殺人,就必須推翻車禍的時間證據!
交通警察那邊時間已經過去一年,而且有黎永豐強有力的父親關照,還有製造假肇事時間後自保的擔憂,所以不會有任何交通警察那邊的人會幫自己。
最後的希望,就是眼前這兩塊廢鐵!
劉嘉威是半夜悄悄進入的現場,烏雲壓頂,四周黑到讓人壓抑……
手電照射,仔細進到燒焦黑糊的車架裏麵搜索。
貨車駕駛座上,在手電來回掃射的圓柱形光影下,仍能清楚看出司機被燒死導致坐墊一個恐怖的人形輪廓,車頭凹陷,沒有特別的事情……
奔馳車KIKI坐的左側已經完全變形,車門打不開,車子仍然保持著敞篷的狀態,到處都是燒焦的黑灰,劉嘉威仔細搜索著,到駕駛座下麵的時候,劉嘉威突然看到了一樣東西!
是那塊表!
外殼全部燒糊,表麵也已經變黑。
玻璃罩撞裂一條條紋,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作證物檢查都沒有任何價值的廢品,但那上麵凝固的時間,讓劉嘉威,心髒急速跳動。
原來KIKI說的話,是真的!
表的時間,10點02分,車禍發生後,又走了幾分鍾,時間剛剛好!
自己之前的假設,全被擊垮!?
劉嘉威的理智告訴自己,黎永豐,在邏輯上,已經不可能是凶手……
但情感仍然接受不了……
黎永豐,是一個比錢偉廉,更讓劉嘉威能接受的選擇!
這在辦案上,是一個危險的傾向,但劉嘉威就是不甘心……
強迫症的一種?
如果黎永豐離開前,已經想到了要殺掉陳怡麗,所以故意將手表的時間先撥回去,然後再扔回到車裏呢?
或者是他故意製造的車禍?
就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據?
可是他怎麽控製車禍的危險程度?
怎麽保證自己不會受傷?
又怎麽就能確定手表在車禍中一定會受損,會讓時間凝固下來?
他不管爆炸的危險,撞車後不去救人,不怕爆炸,而去先把時間調好?
然後扔進燃燒的車裏?
這不合邏輯!
但劉嘉威仍然偏執的不願意放棄這個可能性,解釋就是,黎永豐如果是個瘋子,或者必須要逃脫嫌疑,那他就有動機這麽做!
可是他要製造時間證據,好不容易弄好的燒毀的手表,為什麽卻沒有在之後的現場檢查裏,被警方當成重要的發現記錄在案?
就算警方沒有發現,黎永豐也一定會想辦法提醒警方那塊表的存在才對!
冒著生命危險留下的東西,就這麽丟棄在車裏,一年時間?!
毫不在意?!
難道是專門給自己準備的麽?
對了,他們一定是知道自己會調查這輛車子,所以把這塊表燒毀後,就是在近期扔到車上!
給自己尋找!
自己想法太偏執,已經完全違反客觀的偵查方式,但劉嘉威就是停不下來,就是停不下來這麽想!
回到警局,劉嘉威接到一個電話,是交通隊的一個朋友,他一定是試探自己是不是去搜過那輛車,看沒看到他們精心準備的證物!
如果他試探,那麽自己的猜測就沒有錯!
“喂!”
劉嘉威聲音有點顫抖,努力保持鎮定。
“劉嘉威,你不是問我黎永豐車禍的事情麽?我想起來了。”
果然開始了,看他怎麽引導自己!
“我們當時去現場時候,撲滅大火後,照相機的閃光燈壞了,那個型號的配件很難找,而且價格也貴,要一級一級申請費用,所以隻能等到第二天天亮了才拍照……而且我們沒有拍照還有一個原因。”
要說到關鍵點了。
等待獵物上鉤。
“就是大火燒起來不久,現場距離橘子日報社很近,正巧有一個記者在窗口看到了,就連忙趕下來找新聞,他有照相機,拍了很多照片,我們當時想,過後找他要照片也可以……
所以我們還讓他按照我們技術要求,把我們所有要求的角度都弄了一遍,他也很配合,答應我們也給我們提供一份存檔。
但是,後來因為有什麽版權問題,就給耽誤下來了,沒給我們……”
完全出乎劉嘉威意料的答案!
“第二天我買他們報紙,新聞還真登出來了,b1版頭條,你要是有需要的話,可以去找找……”
證據越來越多,證據鏈越來越長,難道還是假的嗎?
劉嘉威到資料庫找那天報紙,新聞標題《豪華平治貨車對撞,司機火海中掙紮慘死》,新聞開頭:“昨夜10點,皇後大道一路口發生嚴重車禍……”
記者叫安平。
劉嘉威在報社找到他,“去年你們樓下的車禍還有印象麽?”
“……有……我當天值夜班,聽到響聲就知道出車禍了,連忙下去看,然後拍的照片。”
“時間呢?是不是真的10點?”
“其實準確的不到十點了……那個場麵真恐怖,一個女的甩到外麵,滿身是血……還有貨車司機,頭撞到擋風玻璃上,但還能動彈,可是身子被方向盤壓死,出不來,大火著起來,雖然後來消防車趕到把火壓下去,但他還是死了。”
“你是如實報道的麽?”
安平臉色立即變得難看……
似乎早有預感?
“你這話什……什麽……”
“上麵為什麽沒有說到還有一個肇事逃逸的黎永豐?”
“……”
“我說對了?這關係到另一個命案……”
劉嘉威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
“告訴我真相!到底怎麽回事?是誰讓你隱瞞的?你讓另一個才16歲的女孩冤死!知道嗎!快說!”
安平咽了口吐沫……
額頭冒汗:“我照好照片後,立即上樓寫稿子,這時候有一個人上樓來,讓我不要報道……我拒絕,他說會牽扯到很麻煩的人,我不同意……然後……然後……”
“他給你錢是嗎?”
“……我同意不交稿,但他打電話向誰交代事情後,又轉口說讓我報道,但事情不要提及黎永豐,就說那兩個人就夠了……”
“時間呢?是不是也被篡改?”
“那個絕對沒有!”
“你還不老實!?”
“我說的是真話!這個不可能造假的……我拍照後上來是大約10點20分,寫稿改稿大概用了20分鍾,然後趕快排進版麵,隻有不到半個小時時間,因為我們送到印刷廠的最終稿必須在11點10分之前出發,11點30分之前送到,這是最後時間底線,超過這個時間,就不能按時送到報攤上!”
希望徹底破滅!
那個人讓記者仍然報道,實際的目的,是讓黎永豐撇開肇事逃逸的嫌疑,根本黎永豐,就沒有想要這個在場證據!
時間上,也已經完全不可能……
黎永豐,不是凶手……
劉嘉威離開報社時候,天是陰的。
時間回到廉政公署頒布特赦那天,劉嘉威在自己辦公室裏,拿著那一摞後來調查的,有關黎永豐的資料,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把這些東西都燒掉,讓自己永遠擺脫這個案子。
把自己的過去洗白,自己從今以後,是一個好警察了……
而殺掉陳怡麗的人到底是誰?
可能永遠,永遠是一個謎……
1977年,錢偉廉經女王特赦,改判死刑為無期徒刑。
2003年清早,已經退休的劉嘉威,一邊吃妻子做的早飯,一邊看當天報紙,突然自己的手停下來,新聞標題:《跑馬地紙盒藏屍案凶犯錢偉廉關押28年後昨日假釋》。
錢偉廉出來了……
突然有敲門聲!
好久沒有人光臨自己別墅,錢偉廉最恨的,是不是自己?!
妻子要去應門,劉嘉威緊張起來,“曼依……我去開門。”
劉嘉威艱難的起身,手緊握著拐杖,走到門口,“哪位?”
“頭,我是XXX。”
劉嘉威的下屬,也已經退休……
聲音很不好聽,有些緊張。
劉嘉威開門,“你聽說錢偉廉已經被放出來麽?”
“剛看到報紙,你慌什麽?”
“我擔心當年辦案時候我們處理證據的手法,會……”
劉嘉威不耐煩地一揮手:“他也都六七十歲了,有什麽好怕!再說你能肯定他就是被冤枉麽?”
“她要是真的殺了陳怡麗……他那麽冷靜性格,會不會對我們?”
“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電視……所有台都在報道他。”
劉嘉威打開電視,錢偉廉在監獄門前被釋放的鏡頭回放,錢偉廉精神不錯,仍然瘦弱,臉上布滿滄桑皺紋,頭發已經全白,完全看不到當年精幹模樣,眼中讓劉嘉威反感的冷靜銳氣也全部消失,28年……
劉嘉威瞬間感到一絲辛酸,記者圍上去,“潛先生,聽說你這次被釋放,是與警局達成私下協議,你出獄後不會再談論陳怡麗被殺案,是否屬實?”
錢偉廉擺手。
“警局提出這個條件,是否意味著警局認為當年是冤案?”
錢偉廉瞬間臉色灰暗,瞬間恢複平靜。
“你將來會以什麽為生?”
錢偉廉突然站住,現場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說話,安靜下來,閃光燈仍然閃爍。
“我從81年開始,就與我的妻子及兒子失去聯絡,他們不再探監,也沒有信件電話……如果你們誰能幫我找到他們,或者他們看到我出獄,能否幫助我,再見他們一麵……如果你已經有自己生活……我保證,不會打擾和幹涉……謝謝……”
錢偉廉眼眶濕潤,劉嘉威心裏發堵,十分不舒服,抬起遙控器按了一下,在采訪錢偉廉當年的辯護律師:“楊律師,當年你經辦錢偉廉一案後,據說再也不接手任何案件,是否屬實?”
“不是不再接手任何案件,而是不再接手刑事案件……我一生經辦4000多件案件,隻有這一件讓我無法忘懷……上訴到倫敦最高法庭失敗後,我最後一次到監獄裏去見他,我對他說你為什麽就不肯承認誤殺?這樣總比現在結果更好?……他流下眼淚,是我見到他第一次真情流露,說他真是無辜,就算被判死,也決不認罪……我一生閱人無數,自信看人很準,那一幕給我深深刺激……錢偉廉絕對不是殺人凶犯……所以從那個案子開始,我也再不接手刑事案件,不想再給自己留下類似遺憾……”
“可根據警方提供資料,錢偉廉在1997年在獄中終於承認自己殺人,你又有什麽看法?不覺得受到欺騙麽?”
“可笑!……判決他就是要給警方當年什麽科學鑒證背書,寧可判出冤案……警方也決不低頭……到1997年錢偉廉已經被關23年,他低頭認罪,也是為了還能獲得假釋機會,根本是一個交易……沒殺人的人,被判冤獄後,又要違心承認自己殺人,那種滋味你們能體會麽?!……就這樣,警方也要再過6年才將他釋放……這是他人生的……悲劇。”
“換台!換台!”
劉嘉威感到自己呼吸困難,心髒急速跳動,立即艱難地從上衣口袋拿出阿司匹林服下。
“頭……你沒事吧?”
“你看電視……這不是我們的上司麽?”
“何先生,作為當年督辦這個案件的最高負責人,你對錢偉廉釋放有什麽看法?”
“錢偉廉這個人,是我見過最詭異冷靜的凶犯!我絕對認為她就是殺害陳怡麗的凶手!證據確鑿,他自己也已經在監獄裏最終認罪……他心理素質好得一塌糊塗,而且精於算計,雖然在監獄裏已經關押超過28年,但我仍然認為他現在有行動能力,性格也未必會有改變,仍然是極度危險人物……他當年是性犯罪,現在應該還有性能力,所以犯罪動機不會消失……這樣的人釋放出來,我持保留意見……如果過一段時間又發生什麽惡性侵犯少女案件……我也不會奇怪。”
“有人說當年警隊修改隱瞞了很多關鍵證據,實際是要包庇一位和警隊高層有聯係的真正凶徒,因此錢偉廉是冤枉的,這一點你怎麽看?”
“胡說!他們有證據麽?”
“相關證據,據說已經隨當年廉政公署特赦令全部被毀……”
“這是無中生有!……汙蔑!……完全的汙蔑!”
劉嘉威按了關閉鍵。
屋內安靜……
劉嘉威沉默良久……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什麽?頭?”
“我好想去見見他。”
2005年6月,最終的結局。
報紙再次出現錢偉廉消息,錢偉廉被一位熱心老板收留,做售貨員,同時有一位53歲女士楊靜晶即將與他結婚。
錢偉廉出獄已經一年,沒有新的少女凶殺案出現。
劉嘉威感到自己身體一日差過一日,看到新聞,憋悶坐在陽台上,看著太陽發呆。
“劉嘉威,你電話。”
劉嘉威沒有反應,黃曼依把手機拿過來,“一個女人。”
劉嘉威過幾秒才反應過來,“喂……你好……”
“劉警官麽?”
“我已經退休了。”
夕陽西下的感覺,好像陽台前麵的天空,淒涼……
“我是kiki,你還記得我嗎?”
“哪一個kiki?”
劉嘉威突然呼吸急促起來:“和黎永豐在一起的那個……那個?!”
“……我得癌症了,晚期……黎永豐我前幾天才知道,在加拿大也已經死了……不知道死因……”
“當年我和你談話後……(咳嗽一陣)……還是不死心,又進行了一段調查,車禍時間已經確定,就是10點……黎永豐是冤枉的。”
“時間我說的是真的……我沒有撒謊……我告訴你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
“當年懷疑你,對不起。”
“你懷疑……其實是有道理的……雖然我沒有撒謊……但是……醫生說我壽命已經有限……所以我不想帶著一個秘密去死……我看了錢偉廉出獄的新聞……28年……我很難受……她也許真的是冤枉的。”
劉嘉威手微微顫抖:“什麽秘密?!”
“……車禍前一天,我到過黎永豐家……黎永豐買了一個那個型號的電視……彩色的畫麵……我第一次見到彩色的電視……很難忘……那個裝電視的盒子,我也很難忘……它和陳怡麗屍體的紙盒,完全一樣!……還有手表……”
“時間不是正確的麽?”
“我說的不是時間……而是黎永豐說買了兩塊,樣式也不適合我,適合女學生……那另一塊,就應該是送給陳怡麗的……也許那天晚上陳怡麗並沒有和黎永豐吵翻,而是一直在那裏,沒有離開,或者被黎永豐軟禁起來,或者黎永豐想玩個刺激的,想我們兩個人一起……”
電話從劉嘉威的手裏滑落,淚水湧出來……
事情的真相,原來真的是黎永豐!
黎永豐出車禍後回家,燒死人後肇事逃逸的恐懼或者亢奮狀態下,精神異常,難以自控,需要更強烈刺激,錯手掐死陳怡麗,然後毀屍,然後用自己家裏,而不是雪糕店裏麵的包裝紙盒,把陳怡麗放進去,這樣時間就來得及了!
然後再找車子,把陳怡麗在後半夜運到跑馬地雪糕鋪,拋屍,再到雪糕鋪裏麵,把栽贓的證物放到陳怡麗身上!
錢偉廉……
是冤枉的!
第二天下午四點,劉嘉威來到錢偉廉工作的小吃店。
點了一碗餛飩麵,錢偉廉認出了劉嘉威,隻是多看了兩眼,“我們能談一談麽?”
“……”
錢偉廉猶豫一下,還是坐下。
“你恨我麽?”
“你也是做好自己工作。”
“出來後怎麽樣?”
“一切還好,隻是仍然沒有找到我的妻子和兒子,他們似乎不想見我了……”
“……”
劉嘉威還想說點什麽……
“其實我被抓進去,也未必是壞事……比如我原來隻有中學一年級程度,在裏麵,我自修完公開大學課程,現在又有工作,又要結婚,生活還可以重新開始,我也很滿足了……一會下班,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到我的新家去坐坐?”
他邀請自己?
劉嘉威猶豫了一下,猶豫了一下,點頭。
20分鍾後,兩個人離開店子,到公車站排隊,“你住在哪裏?”
“跑馬地,就在當年那個雪糕店對麵,我透過窗口,就能看到陳怡麗死亡的那條馬路……我每天晚上,都習慣對這那個雪糕店抽煙……”
怪異……
有心理創傷麽?
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劉嘉威猶豫要不要把黎永豐的事情說出來。
“到跑馬地坐小巴要繞很遠,為什麽不坐地鐵?”
錢偉廉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從來沒有見過他笑,這是第一次,性格轉變很大?
性格會轉變麽?
在掩飾什麽?
劉嘉威控製不住去想,那種讓自己不舒服的感覺又回來了,一種直覺。
“地鐵我也知道……可我沒做過,聽說還要用什麽八達通……我在裏麵久了,不懂這些,有點害怕……小巴遠一些,但給錢就好了,很方便。”
“我帶你去坐……很簡單。”
5分鍾後,地鐵閘口,劉嘉威刷卡走進去,錢偉廉照著樣子也刷卡,放的地方不對,機器報警,再試。
機器又報警。
後麵有人開始抱怨:“老先生……能不能快點……車馬上要進來了……晚高峰好不好?”
有人認出錢偉廉:“你是那個紙盒什麽案子的……”
劉嘉威連忙走過去幫助刷開,錢偉廉在那一瞬間回頭用眼角看了後麵一眼,眼神凶狠!
但稍縱即逝……
下到地鐵裏麵時,人山人海,第一輛車沒有擠上去,劉嘉威和錢偉廉到了第一排,劉嘉威有些後悔代錢偉廉來坐這個。
第二輛車又來時,人突然湧動了一下,劉嘉威感到有些失去平衡,努力站住,還好!
車子靠近,突然人群又湧動一下,劉嘉威往前一動,一隻手,猛地推了自己一下!
劉嘉威失去平衡,隨著人群的慘叫,地鐵車廂靠近拚命的刹車聲,跌落了站台,同時劉嘉威看到,錢偉廉,冷冷地看著劉嘉威,開始陰森的笑,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握了一下拳頭,那個動作,就好像在掐住陳怡麗的脖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