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切安排妥當,我們幾個人借助梯子成功地翻越了鐵絲網。另一端是一片鬆樹林,從地麵上厚厚的落葉不難看出,這個地方鮮有人來。
我們腳剛落地,老賢就貓著腰舉著放大鏡開始研究每一棵樹的樹皮。正當他研究得入神時,斜坡上的一顆歪脖子樹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他樹下除了落葉幾乎沒有任何垃圾,而這棵樹下卻散落著大量的紫色包裝袋。
為了一探究竟,我邁開步子走了過去,我的舉動也引起了胖磊的好奇。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包裝袋上的字跡也逐漸清晰,當文字信息被我清楚地捕獲之後,我腦袋中瞬間浮現一幕幕自帶馬賽克的場景。
“舒必滋安全套。”我還沒開口,胖磊便大聲把包裝袋上的一串小字給讀了出來。
“我靠,磊哥,你的視力可真好,這麽小的字你都看得到,佩服,佩服。”我調侃道。
“我暈,這麽多,最少也有百十個吧,而且都是同一個牌子,這人有癮啊,跑到這沒人來的地方打野戰?”胖磊順手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邊扒拉邊感歎。
“就是這棵樹。”老賢的聲音從我們的上方傳來,我抬頭一看,他正巧站在這棵歪脖子樹的前方用手指著樹皮,一副十分確定的模樣。
“什麽?有這麽巧?”我不可思議地快步走到老賢麵前,樹皮上傷痕累累的釘鞋印讓我震驚。
“你看,這幾道印記應該是昨天晚上嫌疑人攀爬時留下的,還新鮮著呢。”老賢伸手把放大鏡放在了痕跡的上方。
“而且,這附近的所有樹木我都觀察了一遍,能看到案發室內的隻有這正對著的幾棵樹,別的樹上都沒有痕跡,所以我可以確定這就是嫌疑人踩點的樹木。”老賢補充道。
“從樹皮表麵密密麻麻的新老痕跡看,嫌疑人不是第一次來這裏,應該是經常過來。”我繞著樹幹走了一圈。
“小龍,嫌疑人作案時戴手套,但在攀爬樹木時為了增加阻力,有可能不會戴,你有沒有辦法把這棵樹的表麵指紋痕跡給處理一下?”明哥對我寄予了希望。
“剛才我在單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說著,我走到勘查箱前,從裏麵拿出了一大瓶淡黃色的粉末。
“這是什麽?”葉茜的好奇心永遠是那麽重。
“這是我從中藥店買來的一種粉末,叫鬆花粉。”
“鬆花粉?幹嗎用的?”
“它是一種中藥,是馬尾鬆、油鬆等多種同屬植物的幹燥花粉,主要用途是消炎止血。”
“中藥也能用來提取指紋?”葉茜將信將疑地問道。
我很自信地一笑:“要麽說痕跡學是一門需要不斷深入研究的學科呢,隻要你了解了鬆花粉的特殊功效,你就不會懷疑。”
“洗耳恭聽。”葉茜雙手掐腰。
我把手中的罐子擰開:“我們知道,遺留在樹皮表麵的主要是手指皮膚的汗液手印。”
“嗯,這是常識。”
“而鬆花粉對植物表皮的汗液手印有很強的吸附作用。植物表皮留有汗液手印的部分相對潮濕,當鬆花粉顆粒接觸時,花粉細胞壁的吸附力、透水性和指紋中含有的原生蛋白質的親水性使得分子內聚力增加,從而將鬆花粉牢牢地粘於手印的紋線上。”
我看著葉茜聽得糊裏糊塗的樣子,又補充道:“說得簡單一些,就是鬆花粉對植物表皮上的指紋情有獨鍾,有一定的親和力。”
葉茜哪裏聽不出來我在調侃她,“哼”了一聲:“誰都會說,你有本事就把這棵歪脖子上的指紋給我處理出來,我倒要看看這鬆花粉有沒有這麽神奇。”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戴上口罩朝樹幹的方向走去。
我掏出溫度計,測量了一下室外氣溫,六攝氏度。
看到這個數值,我很放心地把溫度計又放了回去。測量溫度的主要原因是要排除冷凍指紋的出現。
現在正值冬季,由於汗液指紋還含有無機鹽成分,無機鹽多少都有一定的吸水性,當溫度降至冰點(零攝氏度)以下,指紋就會不同程度地結冰,而鬆花粉在顯現指紋的時候,必須要保證指紋在**狀態下才可以進行,現在的溫度很顯然在冰點以上,這樣就排除了我的顧慮。
鬆花粉顯現指紋的方法很傻瓜,就是簡單粗暴地撒上去即可,沒有任何的技術含量,也就一支煙的工夫,整個樹幹被我撒滿了粉末,接著我拿出勘驗記錄本充當“扇子”,將樹幹上多餘的粉末清除,十幾處附著黃色粉末的手印出現在了我們的麵前。
“這根本看不到手紋的紋線,怎麽辨別?”葉茜說出了關鍵所在。因為指紋要想認定人身,靠的就是指紋上的一些細節特征,由於樹皮坑窪不平,我處理出來的指紋根本看不到一點特征。
我眉毛一挑,絲毫沒有因為這個而擔心。接著我從工具箱裏找了一把直尺,開始測量樹皮上手掌印以及各個指節印的長度。
幾人都好奇地看著我的舉動,不知道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當丈量了全部手掌印的數據之後,我胸有成竹地得到了一個答案。
“明哥,這棵樹上的所有指印全部為一人所留,通過綜合分析,應該是嫌疑人沒錯。嫌疑人為男性,身高應該在一米七五左右,如果我們能找到這個嫌疑對象的話,我可以通過指節印的長度來分析他是不是嫌疑人。”
“真的假的?”葉茜忽閃著大眼睛。
“判斷這些其實很簡單。首先就是用手印的大小來判斷性別,男性的手掌寬大,手指比女性較粗,而且還有一個數值可以參考,我就是通過丈量這幾處手掌印的全長,判斷出嫌疑人為男性。”
“其次,知道了手掌的長度,有一個公式可以計算出嫌疑人的大致身高,誤差雖然存在,但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最後,就是我要說的指節印長度。按照正常的理解,我們應該是知道了嫌疑人的指紋的細小特征,才可以認定人身,但這也不是絕對的,你把手掌伸開。”
葉茜按照我的指示,把手套脫去,露出白皙纖細的右手掌。
“你有沒有看到你的手指上有一條條橫向指節紋線?”
“嗯,有,怎麽了?”
“除了大拇指以外,我們的每根手指都被指節紋分成了三段。而這三段之間的長度,每個人幾乎都不一樣,是一個特定的數值。”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雖然看不清楚手指的紋線,但我們可以先量出嫌疑人的指節印長度,隻要咱們找到嫌疑對象,你再測量一下他的數值跟咱們掌握的數值是不是相近,這樣就能確定他是不是嫌疑人了。”葉茜恍然大悟。
“我糾正一下,這隻能確定這個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因為指節印的長度並不是像指紋紋線那樣固定不變,它還有很大的變數在裏麵,比如說手指關節脫臼的情況,或者手指肌腱斷裂,這都會影響數值,所以這隻能作為一個輔佐破案的側麵證據,不能作為定罪的直接證據。”
“好吧,算你厲害!”葉茜願賭服輸。
“明哥,樹幹處理完了,我上去看看。”
我們五個人裏,胖磊吃得肥頭大耳,走路都費勁;老賢視力不好;葉茜是女生,今天還穿了一條包臀緊身褲;明哥怎麽著也是我們的老大,爬樹這活隻有我幹最合適,所以我自告奮勇。
還好樹不高,樹幹直徑大約也隻有三十厘米,很好攀爬。
由於攀爬的難度不大,我一路順著樹幹找尋釘鞋留下的擦劃痕跡,最終,我在擦劃痕跡最為密集的地方停了下來。
當我抬頭朝案發現場望去時,眼前的場景讓我頓時明白了這棵樹的妙用所在。我蹲坐的這個地方,可以看見整個案發現場的所有景象。雖然死者的臥室和衛生間都安裝上了窗簾,但是還有著不小的縫隙,而且由於死者所在樓層地勢較窪,而按照我目前的平行距離測算,剛好是在三層半的位置,高度落差有四五米。
在夜間,如果室內開著燈,死者睡覺、上廁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說所有的隱私全部暴露在外。
我低頭看了一眼正下方樹根的位置,正是安全套包裝最為集中的地方。
“這裏有可能隻有嫌疑人一個人來過,那麽樹下的安全套就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這麽多的安全套並不是跟他人發生性行為時使用的,會不會嫌疑人經常在這棵樹上窺視死者,然後用安全套在這裏**?”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海中應運而生。
“磊哥,你看看地麵上有沒有用過的安全套?”我低頭喊了一聲。
胖磊聽到我的召喚,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晃晃悠悠地朝包裝袋走去。
在仔細檢查之後,他給了我準確的答複:“沒有,全部都是空包裝。”
“難道嫌疑人把使用過的安全套全部帶走了?看來這個人不簡單啊。”我蹲在樹枝上捏著下巴琢磨著。
“怎麽了小龍?”明哥抬頭問道。
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把看到的一切形容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聽。
“嗯,你說的很有可能,從樹下如此多的安全套包裝袋和樹幹上大量的攀爬痕跡來看,嫌疑人有可能是長期窺視死者。”明哥點頭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嫌疑人的犯罪動機,應該是專注於性,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死者有強迫性侵害的跡象啊!如果嫌疑人是長期窺視死者,並在這裏**,那應該在作案時更傾向於強奸殺人才是。”老賢有些不解。
“關於犯罪動機方麵,我們暫時還不好解釋,根據我多年的經驗,有的罪犯在作案中會發生動機轉換的情況。拿這個案件來說,你們想想會不會有這樣一種情形,嫌疑人本身是想強奸死者,可在作案的過程中失手將其殺害,使得嫌疑人失去了強奸的欲望,因為強奸的目的並沒有得逞,怒而分屍?”明哥腦洞大開地分析出一種原因。
“不排除這種可能!”老賢心中的疑問,好像有了一個完美的解答。
“嫌疑人肯定是不止一次來到這裏,根據我剛才對鐵絲網的觀察,嫌疑人也隻有在作案當天才翻越了一次防護網。他之前的這麽多次偷窺都是沿著山體下來,而不是從小區翻越。山體傾斜度比較大,為了防止腳底側滑隻有穿釘鞋最為安全。”我接著現場留下的釘鞋印記,做出了科學合理的推斷。
“現在嫌疑人稍微清晰了一點,男性,一米七五的身高,有偷窺死者的前科。”葉茜在一旁做了總結發言。
“可就算掌握這麽多,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可以幫助破案啊。”胖磊坐在石頭上,把鞋子脫掉,敲了敲鞋中的細沙。
“小龍,你把樹下的所有安全套包裝都搜集起來,看看能不能處理出來指紋。”
“明白!”
“葉茜,把這些安全套的外包裝提供給刑警隊,讓他們去查查,這些安全套的廠家在哪裏,在我們雲汐市有多少供貨點。”
“好的,冷主任。”葉茜說完,掏出手機,對準包裝紙拍了一張清晰的照片發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我們直接返回了科室。
案件調查到這裏,可以說是如履薄冰,目前就隻有兩條線索可以查下去,一個是調查安全套的來源,另外就是安全套包裝上的指紋。
如果這兩條線都斷了,那這個案件到目前為止,隻能說線索全無。
為了確保這一百多個包裝袋上的指紋處理不出紕漏,明哥自告奮勇幫我打下手。我們兩個經過一夜的奮戰,一個我們不得不接受的殘酷現實擺在了我們的麵前,所有的安全套包裝袋,都沒有指紋。
無奈之下,我們隻能帶著忐忑的心情,等待另外一個線索的調查。
第二天中午,剛吃完午飯,葉茜的摩托車聲便從院子外傳來。
“怎麽樣了?有結果了沒有?”我用餐巾紙簡單地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油漬著急地問道。
“查到了,這個品牌的安全套在市麵上並沒有售賣的。”
“當真?”聽到這個消息,我激動不已。如果是市麵上的大眾流通貨,查起來相對較難,但是如果是通過特殊渠道才能搞來,那就有很強的針對性。
“別高興得太早,先聽我把話說完。”葉茜十分可氣地說半句,留半句。
“根據調查,這些安全套全部是我們市計生部門采購的免費發放的安全套。各個區縣的計生部門的倉庫裏都有,而且還發出去不少。”
“我×,等於沒說。全市發那麽多,到哪裏查?”我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椅子上。
“還有一個消息,很蹊蹺,但不知道跟咱們這起案件有沒有關係。”葉茜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什麽消息?”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他們刑警隊在走訪的過程中收到一條群眾舉報,昨天淩晨三點鍾左右,有一名男子在山城小區南側不到一公裏的地方,搶走了一個拾荒者的棉襖。根據拾荒者反映,當時這個人全身濕透,頭發都結成了冰,凍得打哆嗦。”
“他們刑警隊那邊有沒有深入調查這條線索?”
“調查了,由於天色昏暗的原因,拾荒者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長什麽樣。”
“案發時間段發生這種情況……”明哥喃喃自語。
“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明哥邊說話邊搖頭。
“冷主任……”葉茜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明哥收起捏著下巴的右手,抬頭對我們說道:
“我不相信這是巧合,所以這條線必須要查下去。”
“好!”我們異口同聲。
“如果他是嫌疑人,那隻有一種解釋,他在作案的過程中身上沾染了血跡,為了不引起注意,選擇在某個地方洗幹淨衣服上的血漬,因為全身濕漉漉的,再加上天氣寒冷的原因,才會有此舉動。”明哥開始猜測其中的原因。
“很有可能。”
“葉茜,拾荒者的所在地你知道在哪裏麽?”明哥問。
“嗯,我知道。”
“好,你帶路,我們去現場看看。”
說完,我們五個人鑽進勘查車,很快找到了拾荒者所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條荒廢的小巷道,巷道呈東西走向,入口在巷道西側靠馬路的地方,東側則是一個死胡同,巷道的兩邊都是一些拆得半半拉拉的民房,拾荒者依著一塊搖搖欲墜的樓板,搭建了一個臨時的窩棚用來禦寒。
“釘鞋印!”這兩天我已經被案發現場的幾排不規則的印記弄得焦頭爛額,這種鞋印就像是掃描圖像一樣,存儲在我的腦中,我剛一下車,就被地麵上的這種鞋印給吸引了,漲紅著臉失聲喊了出來。
明哥走到一串鞋印旁邊,俯下身子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看來,這個搶棉襖的真是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