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1月5日淩晨5時左右,我和陳錦升到了唐宏派出所。在雪亮的車燈照射下,臨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魏明和唐宏派出所陳所長快步向我走來,一麵握手,一麵寒暄。
在派出所會議室裏,我用最簡潔的語言向他們通報了情況和布置了工作:
“把你們連夜召集過來,是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江南係列殺人搶劫案首犯商衛軍,有個親戚名叫翟泰新,住在唐宏鄉,因此商犯可能潛來躲藏或中轉過境。此事關係重大,如商犯竄來,決不可讓他逃逸。因此,有幾項工作必須立即落實。一、陳所長立即查調戶籍資料,弄清翟泰新的住處和社會關係;二、選擇一個可靠地點,派出一個監控小組,對翟泰新家進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監視。此事由魏明教導員負責。三、對通往翟泰新家的交通路口,白天由交警公開管理,夜晚由刑警大隊和派出所組織人員秘密守候;四、對翟泰新的所有社會關係,由刑警大隊協同當地派出所落實布控。我待在派出所,協助你們工作。”
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從戶籍資料上查出翟泰新是銀杏村人,派出所聯防隊長也是銀杏村人,而且和翟泰新是緊鄰,可以作為監控點。監控小組帶著紅外夜視儀等器材進入了監控點,並安排聯防隊長和妻子白天都在翟泰新門前的一塊承包地裏施肥、除草,以觀察動態。
一切布置停當後,我們決定派人到翟泰新家看看,如果商衛軍昨天晚上過來了,說不定在現場就能抓一個活的。
這時,天光已經大亮,一行人來到翟泰新家場地上。翟泰新正在院子內的菜地裏忙碌,一早見到三四個人上門,吃了一驚,趕忙站起身來招呼。仔細一看,有個顧軍是派出所的民警,他們互相認識的,就把他們讓進屋門。顧軍在屋裏屋外轉了幾圈,笑著說:“老翟,家裏整得很幹淨啊!”
“嘿嘿,農村人家東西多,亂七八糟的,你不要取笑了。”翟泰新不太自然地笑笑,顧軍也沒有往心裏去。他想,農村人見到上麵來人總是這一副姿態。他瞧了瞧正在掃地的珍老太,用漫不經心的口氣繼續問道:
“最近家裏來了客人?”
“哦,這是我丈母娘,已來了一個多月了。”
“嗯,我知道了,老人家是來幫女兒的。聽說你兒子學過汽車駕駛?”顧軍把話題轉向這個麵目冷峻、年近六十的婦人。
“嗯呐,”珍老太反問一句:“你們找他幹什麽?”
“我有一個朋友,辦了個工廠,做得不錯,想找兩個駕駛員,你兒子願意嗎?”
“哎呀,這個事要問他,兒大不由娘,老的作不了他的主。”珍老太心裏暗笑,你要抓人就抓人,玩這些花頭,還能騙得了我!
“老太太,我隻是問問而已。願不願意,悉聽尊便。”說著,顧軍等出了門。
翟泰新送出門來,顧軍小聲對他說:“老翟,你是個老實人,要分得清好壞。你舅子犯了事,如果他來了,要想法子穩住,向我們匯報,千萬不能自誤啊!”
翟泰新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這時他後悔透了,心裏一直在呼喊:你們要是早來一點,就抓住他了!可是一接觸到站在門口的珍老太冷冷的目光,他終於沒有再說什麽。
顧軍回到所裏,將去翟家的情況做了匯報,我權衡了一下,珍老太和商金蘋畢竟和商衛軍是母子、姐弟關係,血濃於水,要她們擺脫親情,依法辦事,恐怕一時很難做到。如果把個中利害和翟泰新講明,說不定會有成效。因而我要求顧軍再去翟家一次,找個由頭,把翟泰新叫到派出所,由我們再找他談談。
顧軍又來到翟家,見到的隻是珍老太。問起翟泰新的去向,珍老太說是到鄰村一戶人家修電泵去了,具體地點不知道,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翟泰新沒有手機,一時難以找到。陳所長提出,用鄉裏的有線廣播呼喊,我覺得這樣做驚動麵太大,會給我們的布控工作帶來不利因素,還是到晚上再說。殊不知我這種追求穩妥的考慮,卻喪失了一次直接追捕的機會。
再說商金蘋在黎明前的暗夜裏,領著商衛軍,沿著鄉間凹凸不平的土路疾行,沒有看到警察,倒使他們放下心來。商衛軍腳上那雙堅硬沉重的特警鞋,不時踢到凸起的土塊上,他罵了起來:“真他媽媽的鬼,人倒黴了,走的都是這種鳥路!”商金蘋歎了口氣說:“衛衛呀,你那個脾氣要改改呀,你現在有路走就不錯了。”
好不容易走到公路上,他們站在路邊等車。沒幾分鍾,一輛中巴開過來,他們趕忙招手。車停了下來,姐弟倆上了車。
坐到車座上,商衛軍蹺起二郎腿,掏出一支中華煙,旁若無人的抽起來。在點火的瞬間,他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射出雪亮的燈光,朝他們的來路上飛馳而去。應該說,這輛車很可能就是我們去派出所的那輛車,也是《走出噩夢》中大幅描述的“袁金石和商衛軍擦肩而過”的緣由。
上午8時左右,翟泰新社會關係調查小組查出了珍老太的兩處遠旁係關係,一是臨江市金沙鎮的金根,一是皋東縣曹埠鄉的邱傑。稍有經驗的偵查人員都知道,作科犯案的犯罪分子一般不會到來往密切、眾所周知的親友處藏匿,相反,那些來往很少,關係並不親近的親友才是比較安全的去處。我把對金根的布控任務交給了魏明,對邱傑的布控除打一個電話給皋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叮囑他們立即落實外,還通知了刑警支隊值班室,以市局名義發一明傳電報,指示協查。
同一時間,中巴車到了臨江市五總鎮。商金蘋姐弟倆走下車來,打聽了一下,這裏到皋東縣曹埠鄉古岸村還有不少路,而且路小彎多,沒有公共汽車。商金蘋決定乘載客的摩托,幾經討價還價,姐姐在前,弟弟在後,兩人一起擠上一輛摩托車。
當摩托車駕駛員徐長明拉著客人調頭馳上公路時,卻引起了另一個人的注意,這個人就是五總交警中隊的副中隊長季華。他當時正在一個車鋪修理摩托車,忽然有一輛摩托發出低沉的吼聲從身旁掠過。他打眼一看,好像是經常在車站拉客的徐長明開的車,有一男一女坐在他的後座。男的個頭很高,夾在中間的那個女的,顯得十分瘦小。無意中他們的目光相遇了,稍一接觸,那目光像受驚的老鼠,慌忙跳開了。他感到有點奇怪,想看清楚他們的模樣,但車子已經拐彎了,隻看到那男的穿一件灰青色的上衣,下麵是一條黃乎乎的褲子。
他的車子沒有什麽大毛病,修車師傅兩下一擺弄,發動機響了起來。他騎上車子準備回中隊,但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是什麽原因呢?他跨在車上想了想,猛然想到剛才那個男的,二十多歲,高高瘦瘦的身材,上身穿灰青色外衣,下身穿一條黃褲子,莫非是昨天通報的那個殺人狂?他決計不走了,在這兒等那個開車的徐長明回來。
9點多鍾,徐長明又把摩托車停在了車站旁邊。季華走了過去,隨意問道:“你剛才載客了?”見是季中隊長,徐長明趕快打招呼。這些做拉客生意的多是周圍的農民,趁閑搞一點活錢,誰也不會去辦什麽營運手續,見到交警,心裏總有那麽一點膽怯。好在這裏是鄉下小地方,一來二去,大家熟悉了,也就不過分認真。
“是呀,剛才拉了兩個客人。”徐長明說。
“拉的兩個什麽人?”季華問。
“好像是一對夫婦,男的二十多歲,女的好像三十出頭了。你說怪不怪?”
“這有什麽怪的,這年頭這樣的事也不少見。”
“還有怪事呢。我把他們送到了地頭,準備收錢返回。那女的對我說,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還乘你的車回五總。進門叫了一聲哥,我來了,便啪的一聲關上了大門。我在外麵等得不耐煩,就靠近門縫聽他們說些什麽。隻聽到那女的要把那男的留下來,她那個哥好像不太願意。她說隻住一兩天,又好像說那個男的撞了大禍。你說怪也不怪?”徐長明是個好說話的人,一開口就收不住。
“什麽?你說闖了大禍,是什麽大禍?”季華心跳也加速了。
“這個,我沒有聽清,好像說是車子撞到了什麽人。”看到季華嚴肅認真的樣子,徐長明有些訕訕地說。
“哎呀!那男的什麽樣子,你總是看清了吧?”季華有些著急地問。
“這個我怎麽看不清?那男的站起來有一米八,穿一身保安服。那女的說話,聽起來有海北、鹽阜一帶的口音,她說明天一早還要過去。”徐長明邊想邊說。
“你把他們送到哪裏去了?”季華急切地問。
“皋東縣曹埠鄉古岸村。”
季華拍了一下徐長明的肩頭,囑咐他不要和別人亂說,轉身走了。
幾項工作布置完畢,我在派出所會議室裏漫步,想起了“守株待兔”的寓言故事。心裏暗自發笑,我們仿佛也變成了那個得一望二的守株人。不過,我們比他高明的,是在“株”的周圍密布了羅網,隻待那隻“兔”慌慌張張的撞進來。轉念一想,守固然是主要的,但完全依賴守總是有些被動,必須增加一點進攻性的方法,“逼蛇出洞”也不失是一種辦法。我叫來陳所長,要他陪我到翟泰新家實地看一看。
翟泰新果然不在家,屋裏隻有珍老太和她幼小的外孫女。看到我們進門,珍老太點點頭,麵無表情地盯視著,不發一言。我打量了她一眼,隻見她尖尖的下頜,棱角分明,透著堅毅。冷冷的目光,聚焦直視,露出果敢。我詫異起來,一個農村婦女,特別是一個年近六十的農村老年婦女,具有這種神態的,真是不容易見到。
“翟泰新在家嗎?”我問道。
“不在家。有什麽事你和我講,這個家我還做得了主。”珍老太冷冷地說。
“我們找他是為了談談我們和他個人之間的事,這你也能做主嗎?”
“如果你們不方便說,那隻有找他了。”
“聽說你還有一個兒子,他在做什麽工作呀?”
“做做小生意,談不上是什麽工作。你們有話直說好了,我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既然這樣,我不妨直說。你兒子前些時做了些違法的事,現在負案在外。如果他到這裏來找你,希望你能對他教育勸導,敦促他投案自首。這樣對他、對你們這個家庭,都會有好處的。”
“你們放心吧,這裏麵的道理我清楚。他是我的兒子,我不會不拉著他往好處走的。”
我們起身告辭,珍老太跟著出門,站在院子裏,目送我們離開。
時隔不久,商金蘋回來了,還特地從曹埠買回來一些海裏的帶魚。
珍老太問她情況怎麽樣,商金蘋說,已經安頓好了,但是邱傑隻同意留住一個晚上,明天必須離開邱家。說是他本來就是個勞改釋放人員,很多人注意著他,容易出事。衛衛要我今天設法多弄點錢,明天一早送過去,他準備下午離開臨江。珍老太長歎一聲道:“這小子是活到頭了,派出所的人剛才已經來過,我們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季華從徐長明那裏了解情況後,急急趕回交警中隊。
交警中隊和派出所在一個院子裏辦公,見派出所隻有民警張潔清一個人在,就和他說了剛才的事,讓他打電話向曹埠派出所通報。張潔清不敢怠慢,立即撥通電話:
“是曹埠派出所嗎?我是五總派出所的張潔清,有個情況向你們通報一下。”
“請講,我是曹埠派出所陳長華。”
“你們收到江口市局的協查通報了嗎?”
“收到了。”
“我們這裏有個情況,請你記錄一下。有個個體摩托車主反映,上午他送一男一女去古岸村預製場北邊的一戶人家,那男的20多歲,個頭較高,穿保安製服,說是闖了什麽大禍。那個女的矮矮瘦瘦,說是明天早上還要過去。”
“那男的身材有多高?”
“據說有一米八O左右。”
一米八O左右?陳長華心裏咯噔一跳,難道真的是那個不速之客?他抬頭望了望牆上的鍾,時間是10點45分。
陳長華站在電話機前,心裏直打轉。
現在所裏領導都不在,自己要負責處理,這種事按道理要向縣裏刑警大隊匯報,由刑警大隊組織追捕。但是刑警大隊派人趕到這裏,要有一段時間,如果疑犯跑了或者此人根本就不是商衛軍,肯定要受到批評。自己還是個合同製民警,在領導前麵不留下一個好印象,將來轉正恐怕不容易。想到這裏,他下了決心,自己去抓。於是,他叫聯防隊員王夕明去找在附近戶籍片工作的民警鄭建榮。王夕明是武警部隊的退伍兵,拳腳功夫不錯,自己身高也有一米八,三個人一起去,總不至於鬥不過一個疑犯。再說,那女的說明早再來,那男的也不會急著離開。
12點12分,陳長華等三人分乘兩輛摩托車,向古岸村出發了。
到了古岸村預製場,發現這裏住戶很多,難以確定是哪一家。又不能一家家打聽,怕打草驚蛇,讓疑犯跑了。他們停下車來,商量了一下,決定去找村幹部。
半道上,正巧遇上村長張德娥騎著小輕騎過來了。把情況一說,張德娥也不能確定是哪一家。正在犯難時,陳長華猛然想起電話記錄簿上有個邱傑的名字,便問邱傑家是不是住在這裏。張德娥對這家人很了解,馬上帶領他們向5組邱家而去。
快到邱家了,他們把車熄了火,慢慢推到場地上。抬頭一看,邱家的大門反鎖著,一把大鐵鎖掛在門外。仔細一聽,屋裏有電視播放的聲音,說明屋裏有人。如果屋裏的人是商衛軍,即使敲門他也不會開,相反給他有了思想準備,對抓捕安全帶來不利因素。怎麽辦?陳長華略一思索,決定找邱家的人開門。張德娥指著不遠處的一塊棉花地說,在那裏幹活的好像就是邱傑,我去叫他。
一會兒,邱傑跟著張德娥過來了,他邁著遲緩的步子,眯著發紅的雙臉,木木地盯住麵前幾個陌生人,沉聲問道:“你們有什麽事?”
張德娥應聲道:“你開門,進屋說話。”
這時,鄰裏中有人看到這邊的情況,在農村人喜愛看熱鬧的心理驅使下,慢慢向這邊走過來。
邱傑抓著一條毛巾,不住地拍打著褲子,嘴裏嘟嘟囔囔:“什麽事呀,有什麽事呢?”磨磨蹭蹭就是不掏鑰匙。
“你快開門!”村長有點來火了,雖然壓低了嗓音,但用的是命令式的語氣。
沒有辦法,邱傑隻好去開門。
八隻眼睛緊盯著邱傑手上的動作,當他把鐵鎖從鎖扣上拔起的刹那,陳長華一把拉開邱傑,雙手一推,像離弦之箭衝進了屋內。王夕明、鄭建榮緊隨而入,隻剩下張德娥有些驚愕地站在門外。但她馬上清醒過來,向廁所方向奔去,她知道邱家房間裏有一個窗戶通向廁所方向,如果有人要逃,隻有這個地方。
陳長華一進屋,就向發出電視聲響的東房間衝去,隻見裏麵有個年輕人,高蹺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看電視。用眼角一掃,有件保安服丟在沙發上,一雙高腰的特警鞋呈丁字形置於床前的地上。他把手一揮,向跟在後麵的兩個人發出了信號,一個跨步上去,來了個熊掌搭肩,牢牢地抓住了對方的肩胛骨。對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抓,顯得有些驚慌失措,本能的搖晃著身子想站起來,但抓扣在身上的力量太大了,他隻有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緊接著,鄭建榮用一根電警棍抵到了他脖子上,王夕明也趕到另一側,扣住了他的手臂。他現在知道,反抗已經沒有用處了,他在心裏默念,以前有過很多的僥幸,這次還能僥幸過關嗎?
“你是幹什麽的?”陳長華邊問邊拿了手銬將他銬起來。
商衛軍瞪起雙眼,沒有說話。
聽到響聲,張德娥進了房間。邱傑一把拉住她,問道:“他們為什麽銬人?”
門外看熱鬧的聽說銬人,紛紛朝屋裏擠。
張德娥趕忙用身子擋在了門口,大聲地說:“他犯了什麽事,你難道不知道!”
門外還有幾個人想衝進來,陳長華厲聲喝道:“我們是警察,正在執行公務,你們想幹什麽?”
聽說是警察,想衝進來的幾個年輕人乖乖退出了門外。
經過檢查,在保安服的口袋裏有一本駕駛證,上麵清清楚楚的寫明:姓名:商衛軍,證號:3209063416。核對照片,證實抓獲的疑犯就是被通緝的蘇南係列殺人搶劫案首犯商衛軍。
下午將近三時,清脆的手機鈴聲不斷響起,我相繼接到皋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和局長徐長發的電話,報告商衛軍已在曹埠鄉抓獲,核實無誤,正在押往縣局途中。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有些大喜過望,我在電話裏對他們說:“太好了!感謝你們,感謝你們卓有成效的工作!人到縣局以後,找一間房屋臨時看押。要保證被押人的人身絕對安全,決不能發生逃跑、自殺、自殘事故。因此,看管力量要大,要有領導親自帶班。我現在就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