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起命案現場的幕後要追溯到四年前，也就是1997年，那時廣州陸陸續續有乞丐和妓女離奇失蹤。據警方後來調查，這些人數加起來有七八個之多，當時之所以沒有引起警方的過多重視，一是當時還不知隱藏的內情，二是罕有苦主報案。乞丐和妓女是最難監控的人群之一，乞丐是那種這裏待一陣子，那裏待一陣的主兒，盡管有時候你知道他們來自何方，但是無法知道他們將要去何方。妓女則是地下遊擊隊，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主兒，對自身來曆諱莫如深，這裏好幹就多幹一陣子，不好幹就穿上褲子走人。兩者都飄忽不定、來去無蹤，很少有人關注他們，他們也不想過於被關注，所以別說少了七八個人，就算少了幾十個人，在廣州這種地方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北京在同期發生的另一件離奇失蹤案，警方進行過有力度的調查。然而後來追查了許久，都無法結案，最後不了了之，變成懸案暫時擱置。這起案件是這樣子的：一個叫鄧×球的網絡作家在1999年農曆初八離奇失蹤，他在那年大年三十的時候還曾跟朋友王×天等人吃年夜飯，吃飯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跟對方吵了起來，飯後他說他要去女朋友家，於是跟朋友王×天分開了，之後兩人沒有再聯絡。
大年初八下午兩點的時候，王×天突然接到了鄧×球的電話，說他馬上去他家，那時候王×天正和他的侄兒、侄女在外麵溜達，接了電話後，他立刻回到了家，結果等到吃晚飯的時候，也不見鄧×球過來。於是他就打電話給鄧×球，住處沒人接，手機已經關機。王×天想鄧×球可能臨時改變了主意，而剛巧手機沒電了，所以也就沒有在意。一直到正月十五，王×天有事要找鄧×球，電話依然打不通，去鄧×球的住處也找不到人。王×天當時尋思，難道鄧×球回老家了？可是不大可能呀，東西都沒有收拾，再說回去了也不應該電話不通呀，王×天越想心中越不踏實，他給鄧×球在北京的朋友都打了電話，均告不知其行蹤。好不容易弄到了鄧×球老家的電話詢問情況，被告知其並未回老家，如此拖了幾個月，依然音信全無，鄧×球的姐姐來到北京，又尋找了一番，還是沒有找到鄧×球，無奈之下終於報了案。
像這種失蹤案，公安部門一般隻對可能構成刑事案件的才立案，而更多的隻能是登記協查。因為在基層派出所，由於警力不足，除了管理戶籍、保障治安之外，還要應對管區內各種各樣瑣碎的事情，他們幾乎沒有精力再抽出警力去尋找毫無線索的失蹤人員。盡管警方有自己的查找失蹤人口的數據庫，但這主要用於刑事破案。如果有人來報人口失蹤，警察所做最多的是將信息輸入內部信息庫，一旦沒有了線索，往往就隻能束之高閣。
鄧×球失蹤一案，因為王×天在某家報社供職，又因鄧×球是個稍微有點名氣的網絡作家，兩者促成了一條新聞報道，所以迫於輿論壓力，警方當時還是下了很大的工夫去調查，但是有價值的線索實在太少，最後案件擱淺了。
轉眼到了2001年，因為九運會的緣故，廣州出台了幾項臨時舉措，其中一個是整頓市容，暗地裏驅走了一些無業遊民，那時候在街上罕見乞討者。這幾項舉措，直接導致了這起震驚公安部的“恐怖人體盆栽案”的曝光！
往下說之前，我得先說說國內整形美容情況，因為它是此案的導火線，後續的一切皆由它而起。近年來中國經濟迅猛發展，老百姓的生活也日新月異，大家對於提高生活品質有了更高要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加上韓劇“肆虐”神州大陸，帶來了一股強勁的整容美容風暴。美容美發和整容整形業得到了飛速發展，大大小小的各類美容中心、醫學整容機構如雨後春筍般遍布廣州各個角落。處在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廣州毫不例外地成了這個行業的“矽穀地帶”。由於行業帶來的無法抗拒的暴利，各類醫療院所爭先恐後地投入到拚殺逐利的戰場中去。
總體來講，當今美容界抗衰老最為流行的辦法是打“肉毒素”。這是一種毒針，全稱叫“肉毒杆菌內毒素”，是肉毒杆菌在繁殖過程中分泌的毒性蛋白質，具有很強的神經毒性。原先是一種生化武器，它能破壞生物的神經係統，使人出現頭暈、呼吸困難、肌肉乏力等症狀。1986年，加拿大一位眼科教授發現肉毒素能讓患者眼部的皺紋消失，他向外界公布後，震驚了美容界，從此之後整容界將它的功能擴大，用它瘦臉、塑小腿等。國內外很多明星都靠打這玩意兒抗衰老，價格非常昂貴。
廣州葉子整形美容醫院是早期引進和特許使用“肉毒素”的醫院之一，也一度是美容界的領頭羊。隨著對“肉毒素”管製的放鬆，越來越多的企業、機構通過各種途徑購進和使用“肉毒素”。“肉毒素”的臨床應用一時間泛濫成災。葉子整形美容醫院的優勢地位受到嚴重威脅。院方為了應付與日俱增的競爭壓力，頻頻研發和引進新設備、新技術，同時加快技術人員的新陳代謝，不斷補充和吸納新血。過時的技術和保守的技術人員被快速地淘汰和更換，隻要是新配方，哪怕還在試驗階段，一旦有一定療效，便立刻投入臨床，美其名曰“試用”，年輕有創造力的少壯派醫師被大膽委以重任，其中的幸運者就包括丁小民。
丁小民畢業於北京協和醫學院，從韓國留學歸來後，加入葉子整形美容醫院，不久就被提到了副主任醫師的位置。他雖然個頭不高，但長得儀表堂堂，加上留學韓國數年，很注重自我形象。他2.0的視力卻戴著一副寬邊眼鏡，在他身上，不僅能令人看到諸多韓星的影子，還頗有幾分大儒風範，加上年輕、留過學、有技術，所以頗受女性客戶喜愛，被戲稱為“師奶殺手”。他能受到院方重用，沒有人會有任何異議，前途一片光明。
丁小民為人也勤勤懇懇，工作積極肯幹，任勞任怨，平時處世低調不張揚，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不貪圖小利，病人饋贈的所有紅包全部捐獻給紅十字會。他同時也是資助“希望小學”失讀兒童最多的醫師之一。
所以他一直被認為是接任三年後退休的副院長的最火爆的候選人之一。大家私底下都議論說，如果他主導研發的“駐顏2號”生物激素認證獲得通過，將極有可能成為“肉毒素”的替代產品，那時他就幾乎可以穩坐副院長的寶座了。
眾人的這些傳言也不是毫無道理，“駐顏2號”在臨床試驗中頻頻取得進展。使用過它的客戶，確實都在不同程度上收到了預期效果。80%的客戶麵部注射了“駐顏2號”後，眼角和額頭的皺紋有顯著改善，皮下細胞再生能力呈倍數增長。在瘦身方麵，但凡接受“駐顏2號”注射過的身體部位，如腰腹部、腿部等脂肪堆積區，皮下脂肪自主分解，消退能力明顯快於服用各類減肥藥物。
然而，成功和榮譽也帶來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壓力。“駐顏2號”的持效性弱的特點不斷地顯露出來，使用者在使用14天後，普遍出現反彈，需要再次進行注射。更要命的是，在連續使用28天後，身體內部細胞會生成抗體。35天後，“駐顏2號”即全麵失效。它還有一個更為致命的副作用，那就是一旦使用過“駐顏2號”，再使用“肉毒素”的話，將引發“肉毒素”中毒現象，嚴重的可導致死亡。關於這一點，當然隻有丁小民自己一個人最清楚。可是，這樣致命的秘密被競爭對手發現，不過是時間問題，是遲早的事。一旦“駐顏2號”的缺陷被揭露，不僅院方聲譽會遭受致命打擊，丁小民也必然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在美容界永世不得翻身。
丁小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必須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克服“駐顏2號”的技術難關，讓“駐顏2號”成為真正穩定的美容整形產品。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也不知是天無絕人之路還是天意弄人，一次意外的醫療事件，徹底扭轉了丁小民的一生。
從表麵上看，那天跟平時的任何一天沒有什麽兩樣。丁小民忙活了一天之後，下了班還在實驗室裏搞“駐顏2號”的研究工作。
他正忙得不亦樂乎，忽然護士小張從實驗室門外急匆匆闖進來，說是值班李醫生要他馬上過去一下，等著救命，十萬火急！
一聽說有人有生命危險，出於職業本能，丁小民二話沒說，跟著小張就往外趕。他一邊走，一邊問是怎麽回事。本來這裏是美容整形醫院，一般不會接納急診病人，再者自己不當班，不是天塌下來的事，也不可能找到他幫忙。他問是不是出了醫療事故，導致客戶有生命危險，小張說不是，她也不是什麽醫療護士，自己也說不清楚，說等到了就明白了。
丁小民來到治療室，就看到當班李醫生正手忙腳亂。治療**躺著個衣衫襤褸的人，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子酸臭味兒，看上去像是個乞丐。旁邊圍著的幾個送他來的人證明了這名病人的身份，其中一個腋下還夾著個乞討用的破碗，一定是事發突然，來得都很匆忙。
丁小民問滿頭大汗的李醫生是怎麽回事。李醫生說，他也搞不清，隻說這個乞丐被送進來的時候，已經是七竅流血，渾身抽搐。他能做的隻是指導護士做了一下簡單的清理工作，病人呼吸急促，心率達到二百多，血壓也超出正常水平一倍，生命垂危。丁小民注意到這名病人滿臉漲紅，都快成豬肝色了，並且腫脹得快要爆炸一般。尤其搶眼的是，乞丐的褲襠處鼓得像座小山一樣，**像根鋼筋一樣直直地往上戳起來，頂穿本來就破爛的褲子，從破洞裏露出個頭來。
李醫生說，他隻是個美容醫師，從未真正接觸過醫療病人，更不用說搞急救。他知道丁小民去韓國讀美容整形碩士之前，在醫院當過內科醫師，加上臨時也找不到其他人求助，隻好找他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整形醫院裏沒有專業的大型醫療檢測設備，丁小民隻能用手頭現有的工具飛快做了些簡單檢查。憑著他以往的經驗，他認為這是腎上腺皮質功能亢進所致。他問來之前，病人都幹了些什麽。其中跟著來的一個叫二毛的乞丐說，大傻（就是患者）跟乞討團隊到地鐵裏乞討了一天，下了班大家吃了飯，就都躲在高架橋底下的窩棚裏，圍著iPhone看下載的毛片。本來都好好的，大家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各自擼著手槍，突然就有人發現大傻不對勁了，渾身抖得跟著篩子一樣，眼睛鼻子還到處流血，然後昏了過去。眾人慌了，有些人就趕緊跑了，幾個平時跟他要好的抬起他就開始四處找醫院，看到這裏門口寫著醫院兩個字，就毫不猶豫地闖了進來。
眼看著大傻生命垂危，如果就這樣把他們趕走，一旦傳出去，不管怎麽解釋，有再多合理的理由，整形醫院的聲譽也必定會受到嚴重的影響。丁小民很清楚後果，真要怪就隻能怪自己倒黴，他們早不來晚不來，讓自己趕上。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隻能盡力施救，結果就隻能聽天由命了。憑借著他以往的內科臨床經驗，加上他幹起活來毫無顧忌的作風，他大膽采用細針汲取法，借助本來用作抽脂手術使用的內窺鏡圖像監視係統，將細針果斷地衝著腎上腺的位置直插而入。這種做法原本是通過細針抽取體內細胞或者**樣本化驗時使用，他卻直接刺破腎上腺，將腎上腺素抽取出來。抽出來的腎上腺素被他隨手注入了手邊一隻美容精華素藥瓶裏。
手術前後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完事之後，丁小民已經是滿頭大汗。一來是心中沒底，精神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二來是手術過程中來不得半點分神，注意力高度集中，完全是孤注一擲。做完手術後，精神一旦鬆懈，汗就順著毛孔潮水般湧出來了。丁小民抹了一把汗，簡單說了句：“沒事了。”然後，轉身就走了。反正自己該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留著李醫生和護士們去處理吧。
丁小民回到自己的實驗室，收拾收拾正準備回家，護士小張又急匆匆闖了進來。丁小民沒好氣地問：“又什麽事？”心想，總不會這麽邪門，又來一個急救的吧！護士小張一臉抑製不住的喜悅，激動得說起話來都有些顫抖，她說：“丁院長，那人活過來了！”她這一激動，隨口將丁小民喊成了院長。
丁小民一聽急救成功了，也抑製不住喜悅，他對小張稱他院長也是頗為受用。他拍拍小張的肩膀，打起官腔說：“小張，今天你表現很不錯！你也算是立功了。”
小張是頭一次接觸病危病人，經曆這種起死回生的救人過程，雖然明知道自己其實什麽忙也沒幫上，但聽丁小民這麽稱讚她，還是興奮得恨不能撲到他懷裏。臨出門的時候，小張差點忘了此行的另一目的。她趕緊回頭，遞給丁小民一個瓶子問：“這是從那人身上抽出來的東西，您還要不要？到底該怎麽處理？”
丁小民接過來，隨手擺到了試驗台上說：“我來處理就行了。”
第二天，丁小民的事跡立刻上上下下傳遍了整個整形醫院。同事祝賀、領導褒獎，自然不在話下。幾天後，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本來一切也就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丁小民始料不及。
不管丁小民怎麽努力，嚐試了各種方法，“駐顏2號”的研究都始終沒有突破性的進展。可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不期然地發生了。本來“駐顏2號”的持續效果最多隻有35天，這已經是極限，奇怪的是，最近一個多月過去了，接受“駐顏2號”治療的客戶竟然沒有一個人回頭投訴的。不僅如此，前來要求注射“駐顏2號”進行美容瘦身的人有增無減，並且有暴漲的趨勢。這可把丁小民搞糊塗了。他忍不住私下裏問起來進行美容瘦身的客戶，為什麽大家什麽都不說，全都直接指明要注射“駐顏2號”？有一個客戶告訴了他真相。原來，是她的一個親戚，在這裏注射了“駐顏2號”後，效果奇佳，回去後參加同學聚會，竟然沒有一個人認出她來！都說她跟去年同學會時相比，年輕了至少10歲！更重要的是，自注射過一次“駐顏2號”後，完全不需要再使用其他任何產品，仍然能保持一周不用化妝品。這麽一傳十，十傳百，老老少少愛美人士全都蜂擁而至。
這樣的結果，連丁小民自己也完全不能相信。他趕緊將最近研製出來的“駐顏2號”的配方仔仔細細地反複核對了無數遍，實在沒有發現與以往的有什麽不同！
直到上次被他救活的那個大傻在完全康複後，領著一幫乞丐到整形醫院來送“救命恩人，在世華佗”的錦旗時，他這才突然想起了什麽。應付完這群乞丐團成員，他立馬一頭紮入實驗室，翻箱倒櫃找出了小張事後送回來的那個原本裝精華素的藥瓶。瓶子裏裝的是從大傻身上抽出來的腎上腺素，現在還剩下瓶底的一點點殘留，其他的都被他當作精華素添加到“駐顏2號”的配方裏去了！
這一下，丁小民終於恍然大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想克服“駐顏2號”的技術難關，在配方裏加入人體腎上腺素，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然而，欣喜過後，接下來的事情開始讓他抓耳撓腮、頭疼不已。
院方注意到近期的銷售業績出現了驚人的增長，究其原因發現是“駐顏2號”的功勞。院方認定，一定是丁小民已經將“駐顏2號”改良版研製成功。他偷偷不通報，估計是想留著一手講條件，抑或是已經開始私底下找其他單位談價錢了。院方趕緊找代表為丁小民做思想工作，軟硬兼施讓丁小民盡快將研究成果上報主管部門正式核準，以便院方進行批量生產，廣泛投入使用。至於丁小民要什麽條件，院方願意在可能的情況下，不附加任何條件全部滿足。
丁小民這個時候是有苦說不出，自己實在找不出合適的理由進行解釋。總不能說，自己無意間在客戶臉上、身上注入了乞丐的腎上腺素吧！更令他焦頭爛額的是，大傻剩下的那點腎上腺素已經不夠下一次配方的量。下一次做不出這種奇效“駐顏2號”的話，他將怎麽辦？難道他要迫不得已將事實真相坦白出來？那時候，他的前途將會是怎樣？這麽多年投入進去的時間、精力和心血誰能保證不會付諸東流？他到時候還能不能在美容界再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