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北方的某個小村莊,這裏的人以采煤為生。
由於這裏煤多,大家都來挖煤,密密麻麻的小煤窯就像田鼠的鼠洞,在空中看過去一直綿延到視線盡頭。
有記者前來采訪過這裏的村民。
記者問:你們都不種地了你們吃啥?
村民:煤。
記者:吃煤?
村民:地都挖成這樣,糧食都種不了了,隻有挖煤掙錢買米吃。
記者:那這煤總有挖完的時候,煤挖完了怎麽辦。
村民笑了笑,黑色的臉上露出一派白色的牙齒說:怎麽可能呢,我們這煤是挖不完的。
記者繼續深入采訪,他們發現很多小煤窯都拒絕采訪,有的地方甚至放狗追逐他們,在這裏,沒有法律,誰錢多人多誰就是法。
在一個小一點的煤窯,記者見到了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他正吃力的背著一塊煤從很深的煤窯底部往上爬。
記者注意到,天氣很冷,小孩穿著一雙破了好幾個洞的膠鞋,單薄衣褲已經全是煤灰的黑色。
記者問道:你怎麽不去讀書呢?
小孩道:家裏缺錢。
記者道:你爸爸呢?
小孩道:前年在煤礦裏被壓死了。
記者眼中閃過一絲淚花,接著說道:你一天掙多少錢?
小孩道:我力氣小,一天隻能搬一小堆,老板給五六塊錢。
小孩看著記者道:不過等我長大了我就可以一筐一筐的背了,到時候,我一天可以掙好幾十呢。
小孩看著記者穿著的羽絨服道:姐姐,你的衣服一定很暖和吧,以後我也要買一件。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記者看到煤窯老板開的車清一色的都是路虎,因為,這一區域的路實在糟糕。
記者問一個煤老板:你們有錢開好車怎麽不修一下路呢?
煤老板道:路都是大家在走,我一個人修那我不是傻嗎,再說了,這裏煤層淺,一個煤窯挖不了多久,挖完以後還要換地方,那路不是白修了嗎。
記者看到,與煤礦相鄰的村子裏的人隻要能動的都在挖煤,挖煤並沒有使村裏的生活帶來徹底的改變,改變了的隻是煤老板不斷跟換的豪車和日益豪華的別墅。
小泉和小偉就從小生活在這個與煤礦相近的村子裏。
他們不是親兄弟,隻是在一起挖煤的同齡人。
由於所在地區幹旱缺水,他們一年也洗不了幾次澡。
村裏的水井由於附近挖煤已經幹涸了,吃水要到五裏外去挑,一次隻能挑兩隻桶,跳一次水要用一個星期。
因為,他們的時間主要用來挖煤,隻有挖煤才能賺錢。
在他倆的記憶中,家裏的牆壁是黑的,木門是黑的,甚至連被窩都是黑的。
唯一白色的東西,就是眼珠和牙齒。
從他們能幹活起,他們就開始挖煤,不論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漆黑的煤井裏,頭上的電筒光束指引他們前進的方向。
他們挖累了,就躺在地上休息一下。
小泉說:哥,咱們上輩子是不是老鼠,生來就會挖洞。
小偉道:我想應該是,別人都是牛呀羊呀馬呀的,他們可以曬太陽,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而我們就隻能挖洞。
小泉道:哥,等你有錢了你最想幹什麽?
小偉道:我娘說了,等有錢了就蓋三間大瓦房,牆用一水的紅磚砌成,不用土坯,到時候,再買個收音機,再買台電視,再娶個媳婦,再買個沙發,咱就過好日子囉。
小泉道:等我有錢了我就離開這裏。
小偉在黑暗裏睜大眼睛看著小泉道:怎麽,你不想待在這裏?
小泉道:我不想待在這裏,我想去南方,一直往南走。
小偉知道,小泉從小沒娘,他娘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跟一個南方人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聽說南方很好,很暖和,還有海。
在小泉心裏,南方是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他夢裏的美好的世界。
在那裏,牆是雪白的,花是紅的,草是香的,水是清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好。
在地底下,在黑暗的煤窯裏,兩人各自做著自己的夢,唯有夢裏是亮堂的。
在煤窯裏,他們還看到了比煤更黑的東西——人心,貪婪的人心。
老板為了節約成本,他從外地找了很多人來挖煤,還有一些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小煤窯裏保險措施不到位,經常塌方,附近村裏的人死了,煤老板會賠個兩三萬,外地的人死了他挖都懶得挖,扔上幾包炸藥把洞炸平了換個地方繼續挖。
這些年,經曆和看過了太多的死難,令小泉和小偉人為生命就是這樣卑賤,人生就是這麽無常。
幾年以後,他們兩所在的小煤窯停工了。
之後,他們才知道附近所有的小煤窯都停工了。
他們的老板在小煤窯前發了一通火,說政府斷了他的財路,也斷了你們的口糧。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指著小泉小偉等十幾個挖煤的。
幾天後,開來幾輛車,車上都是穿製服的人。
那些穿製服的人板著臉,麵無表情的從車上搬了一些炸藥下來,隨著一聲巨響,他們的煤窯炸塌了。
最後,穿製服的人用兩張蓋著紅印印的紙把煤窯的大門封了。
之後的幾天,每天爆炸的聲音響個不停。
半個月後,爆炸的聲音停了,他倆知道,他們的生計也斷了。
不能挖煤了,村裏的人沒有了活幹,大家閑著沒有事,開始賭錢。
開始小賭,後來大賭,再後來很多人輸了多年挖煤的積蓄,還輸了房子。
村裏離開的人越來越多了,有的拖家帶口全家都走了。
但是村裏也沒有人富起來,因為,贏錢的人是外地來的,據說是某個煤老板介紹來的。
小泉沒有賭,他想去南方。
小偉想蓋房買家具,他看到有人一夜贏了他半輩子挖煤的錢,他經不住**也賭了。
開始贏了一點點,後來就輸,越輸越多,最後,多年挖煤積攢下來的錢都輸了。
小偉後來向小泉借錢,小泉不肯,可架不住小偉的幾番折騰。
最後,小泉的積蓄也輸掉了。
小偉看著小泉道:對不起,輸光了的錢,我以後會還你的。
小泉笑笑道:你怎麽還。
小偉道:我挖煤還。
小泉道:這裏的煤窯都封了,你去哪挖?
小偉道:我去南方挖煤。
小泉笑笑道:走吧,我們一起去南方。
路途遙遠,兩人走過了許多省,沒錢,就找地方幹幾天活。
他們什麽都幹過,火車站扛大包,汽車站搬行李,餐館洗過盤子,清理過下水道。
隻要能活著,他們什麽都幹。
不過他們從未停止向南的步伐。
有一次,他們迷了路,走到一個大山裏。
群山連綿,他們走了幾天,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而且越走越荒涼。
最後,一張路過的卡車救了他們,開車的給了他們點水和幹糧,把他們帶到一個礦山裏。
老板很熱情的收留了他們,給他們安排吃住,不過,老板說他們必須在這裏幹滿三個月。
以前挖煤,現在挖礦,兩人感覺一樣。
不過幹起來才知道挖礦可不是一般的難,以前挖煤,隻要一把鐵鍬,現在挖礦,要用炸藥。
兩人一幹就是半年,開始搬礦石,後來學爆破。
不過小偉隻喜歡賣力氣,而小泉喜歡琢磨爆破。
半年後,經不住礦老板的挽留,二人離開了這裏。
小偉已經適應了這裏的工作,他並不想走,而小泉堅持要走。
小偉道:我們在這裏幹得好好的,老板帶我們也不錯,你還要去哪?
小泉道:我還想再往南去看看。
小偉道:我看你這些年一直悶悶不樂,跟我說,你到底要去哪裏,要幹什麽。
小泉道:我隻想看看我娘。
小偉不再問了。
第二天,兩人收拾了東西,帶上老板給的工錢,雖然大部分已經被老板扣掉了,但二人還是很高興地離開了。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但卻不影響二人的行程——一路向南。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幾年以後,他們來到了明城市,這是位於我國最西南方的大城市。
再過去,就是境外。
小泉想找的生母還是沒有找到,但是這一段長途旅行改變了他們對事物的一些看法。
他們看到,富人是那麽富,窮人是那麽窮。
富人吃一頓飯一擲千金,而升鬥小民為一餐飯斤斤計較。
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小泉一直怨恨母親的離開,不過他現在有些想通了,所有的事,都有一個答案:窮。
小泉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改變自己的命運,他曾經勤奮努力,但是在幾次碰壁之後他清醒了,世界上的好東西都不是為他準備的,在遭受挫折之後,小泉的想法改變了。
最終有一天,小泉問小偉:你想發財嗎?
小偉眨了眨眼睛道:說什麽胡話呢,你以為想發財就發財啊,不餓肚子不被騙就不錯了。
小泉說了自己的想法。
小偉睜大眼睛說道:搶劫,那是要被抓的,要坐牢要挨槍子的。
小泉說道:我想過了,隻要做得好,跑得快,就不會被抓。
小偉說道:你容我想想,這事不好幹。
一天過去了,小偉沒有說話,兩天過去了,小偉沒有說話,第三天,小泉歎了口氣說,你不去我去,被抓抓我一個,如果沒被抓,那我兩一起發財。
小偉想了想說道:我還是陪你吧,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活不了。
看著小偉,小泉道:兄弟,你放心,我們會成功的。
於是,二人到一家金屬加工廠打工,他們偷偷加工了一把鐵錘,他們買了槍支,還買了炸藥和洗衣機上的定時器。
小泉憑借在礦山上學到的爆破技術,自己製造了三個炸彈,在出發之前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試爆了一個,感覺效果還不錯。
他們挑了一個周末,挑了人最多的百貨大樓。
小泉想,人多,爆炸的時候逃跑就容易一些。
在3月19日這一天,他們出動了。
按照小泉的計劃,分別在一樓和二樓各安放一個炸藥,二樓先炸,等樓上的人下來以後,一樓再炸,爆炸以後一個人在二樓,一個人在一樓準備實施搶劫。但是爆炸後他們發先收銀台裏並沒有多少錢,加上是第一次作案心裏慌亂,他們總共搶得四千塊錢。
對於身邊死傷的人,他們熟視無睹。
二人搶劫以後直接到火車站,買了兩張票南下廣州。
警方按照左正找到的線索,在城郊的一個金屬加工廠裏找到了一個金屬切割機和一截切割過的鋼管,進過鑒定以後,警方確認在3.19爆炸案裏找到的鐵錘就是在這裏加工的。
警方馬上鎖定了兩個叫袁泉和宋偉的人。
十多天後,二人在廣州落網。
將3.19案犯押回明城市這一天,全市所有的報紙都以最大篇幅報道:3.19爆炸案案犯已被抓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