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墮入極夜
每當抱月現身,眾姐妹們都忍不住要盯著她腕上的首飾流露出羨慕的眼神——總有些傷害是在以愛為名暗行其道,外人隻能看到金玉其外的粉飾,隻有當事者才能體會到那枷鎖真正的分量。
孟得鹿知道,戚實佴雖然死了,但他的雙手依然緊緊抓在抱月腕間,試圖將她永世拖入萬丈黑淵,無法走向新生。
蔣沉那刀割腐肉的方法雖然粗魯,卻也啟發了孟得鹿,她想幫抱月永遠解脫枷鎖,便小心問道:“抱月,你想不想去掉腕上的疤痕?”
抱月的聲音掩不住的興奮,“想!得鹿,你有法子?”
“也許有,但是……要吃些苦頭。”
“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再苦又能苦到哪裏去!”
“我一會兒去藥鋪買些藥材回來,先調製一劑‘金蟬膏’,‘金蟬膏’藥性猛烈,可以燒毀結疤的皮膚,再配幾貼‘盤玉貼’養護傷口,養出的新皮膚便會像初生兒一般嬌嫩……隻是,這個過程可能會很疼……”
“得鹿……”
“嗯?”
“我早就不知道什麽叫疼了……”
孟得鹿很快又往“雍記”藥鋪跑了一趟,將所需要的藥材全部抓齊,趕回店時,抱月正倚在店門外翹首以盼。
對門的“回頭路”正是熱鬧的辰光,明明是贏錢的歡呼與輸錢的哀嚎此起彼伏,但人們卻似乎隻能聽見贏錢者飛上九重天的暢快,完全聽不到輸錢者跌到十八層地獄的絕望,全被激起了躍躍欲試的心,從懷裏摸出勞作一整天辛苦掙下的血汗錢,爭先恐後地鑽入虎口一般黑洞洞的店門之中。
“哈哈!魚骨剔佛目!老子贏了!”
“佛目”與“魚骨”都是賭場黑話,“佛目”是最大點數,“魚骨”是最小點數,所謂
“魚骨剔佛目”是指最小的點數遇上了最大的點數,以小吃大,乃是極難得一見的局麵。
“回頭路”窗邊,一名中年男子滿麵通紅,正大把大把地往懷裏摟著銅板。
孟得鹿想起來了,難怪初次相見時她便覺得戚宅那位老仆老懷有些麵熟,原來,他是對門那賭坊的常客。
抱月金釧上的鈴鐺又開始叮當亂響,她拉起孟得鹿逃似的回到了房間。
“抱月,你是不是很怕那個老懷?”孟得鹿將買來的藥包一一打開,小心地分門別類。
沒有聽到抱月的回答,孟得鹿疑惑抬頭,隻見她的下眼瞼不知為何已經一片烏黑。
孟得鹿折了絲帕的一角,輕輕幫她擦拭,絲帕上留下了一道道黑青的痕跡。
是眉黛的顏色……
最近,坊間新時興起了一種化妝手法,先撚了細銀絲用火燎過,將睫毛燙翹,再刷上些眉黛粉,可以將睫毛修飾得纖長烏黑,襯得雙目脈脈含情。
抱月的雙目雖然失明了,孟得鹿還是每天早上都精心地幫她描繪眼妝,那睫毛上的眉黛便是她親手刷上去的。
“難道每次提起老懷,抱月就會害怕地閉緊雙眼,才讓睫毛上的眉黛粉染髒了下眼瞼?”
一個猜想隨之跳出腦海,但它實在太可怕了,令孟得鹿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猜錯了。
“抱月,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麽瞎的?”
房中的燭火掙紮閃動,被兩名少女急促的鼻息撲著,幾次差點熄滅。
抱月幹枯的雙目中湧出淚水,和著下眼瞼的眉黛在慘白的臉上劃出兩道長長的黑線,仿佛是閻王用判官筆在生死簿上胡亂勾寫的筆跡。
那些被她努力想要忘卻的可怕回憶終於又湧進了腦海……
有一次,戚實佴和老懷出門辦事,怕她又尋機逃跑,便把她像畜生一樣手腳全部銬住,獨自拴在柴房。
不知路上出了什麽意外,戚實佴和老懷這一去許久未歸,地上卻隻給她留了一日的飯食,接下來,她一連幾日水米未進,虛弱得幾度昏死過去。
比饑餓更折磨人的是恐懼,她不知道戚實佴想要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遺棄,直待被活活餓死!
她嚐試過呼救,但柴房偏僻,微弱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夜晚的寂靜加劇了胡思亂想,饑渴難耐的時候,她想自尋了斷,省得幹受折磨,便打破了粗陶碗想要割斷脖頸自盡,但渾身已經不剩一絲氣力,她手抖得厲害,隻在脖子上劃下幾道淺淺的血痕,便又虛弱地昏死過去。
大約是老天不忍,不知在第幾日的夜晚,在坊間傳來三更的梆子聲時開恩下了一場暴雨!
雨水從棚頂漏下,把她從昏迷中澆醒,她顧不得脖子被勒到幾乎窒息,手腳上的鏈條已經深深地嵌進皮開肉綻的肌膚裏,饑渴地接著房頂漏下的冰冷水柱,一口接一口地猛灌!
一場救命的甘露把她從閻王爺的腳下拉了回來,暴風雨把原本就千瘡百孔的柴房棚頂衝刷得更加破敗,她行動受限,無處可躲,隻能任由水柱兜頭蓋腦地把她淋得渾身濕透,再被冷風一吹,她周身發起燙來,但四周沒有任何可以保暖的東西,她隻得咬牙鑽進被雨水打濕的柴火垛中,手腳被鐵鏈磨破的地方漚在半濕的柴稈中很快發炎膿腫,血流不止……
但是,她想活下去!
又是一個三更時分,柴房的門終於被打開了!
半昏半醒間,她感覺到戚實佴和老懷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抬進了臥房,戚實佴探了探她的鼻息,感覺到一息尚存才放下心來,與老懷小聲地嘀咕。
“這次本想著去一日就回來,沒想到耽擱了這麽久,萬幸沒鬧出人命,否則我可脫不了幹係,下次可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才是!”
“主人,老奴倒有個法子,能讓她永遠跑不了……”
老懷湊到戚實佴耳邊耳語幾句,戚實佴卻像被燙到一樣彈開。
“方法倒是不錯……但你知道,我一向是怕血的……”
老懷的聲音略高了些,夾雜著一絲興奮,“這點小活計哪需要勞動主人,老奴替您動手便是!”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一個身影撲上床榻,將她壓在身下。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清那是小別的夫君,但又隱約記起老懷還在房中,羞得正要推脫,戚實佴的雙膝卻跪在了她的兩條大腿上,雙手鉗住她的雙臂舉過頭頂死死按住。
老懷出現在床頭,粗暴地往她口中塞進一塊粗布,堵住了她想要驚呼的嘴,順手從戚實佴頭上取下挽發的骨簪,用粗糙的手指狠狠扒開了她的眼皮。
她聽人說過,陸地的盡頭是海,渡過了汪洋大海便是天邊,天的盡頭會有十二時辰日不落的奇觀,當骨簪的尖刺進眼眸時,她的眼前便出現了一束強光,久久不散,耀得她頭暈目眩。
但沒過多久,當那種刺目的極晝逐漸褪去,她又墜入了另一種異象——
長年極夜,黑暗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