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賭上雙眼
房間裏久久不再有人聲,隻有藥材被切得細細碎碎,再扔進研缽被狠狠搗碾的聲音。
很快,幹硬的藥材在研缽中化成一片粉末,黑的白的混雜不清。
孟得鹿的嗓子裏湧上一股血腥,“抱月,我們去把你的眼睛討回來吧!”
次日清晨,孟得鹿與抱月悄悄來到了“回頭路”,玉落預感到她們有要事商議,便引著她們徑直上了二樓。
“回頭路”的二樓雖然也擺著幾幅精致的賭具,但更多的是名家畫作,甚至還收藏著不少書肆和古玩鋪裏都難得一見的名家真跡,與其說是賭坊,倒更像是畫齋。
孟得鹿顧不得羨慕,隻向玉落講了抱月的故事。
抱月昨夜敷上了孟得鹿研製的“金蟬膏”,手腕被生生燒掉了一層舊皮,紗布被滲出來的鮮血浸透,已經和皮肉牢牢地黏在了一起。
饒是如此,她還是忍著劇疼撕開紗布,向玉落展示了亡夫給她留下的傷疤。
賭坊中幾乎每天都上演著械鬥的戲碼,但看到抱月的雙腕,見慣了血腥場麵的玉落還是刻意地別過了頭去。
孟得鹿趁機將前來的目的告訴了玉落,見玉落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她又急忙道:“我知道自己提出的是不情之請,但倘若老板娘願意成全,我們姐妹願意傾盡一切報答老板娘,老板娘日進鬥金,我們姐妹微薄的積蓄老板娘自然不放在眼中,但如果我們姐妹對老板娘還有一絲別的用處,請老板娘盡管開口。”
玉落認真地想了想,緩緩開口,“你研製的‘金蟬膏’和‘盤玉貼’當真靈驗?”
“靈驗,老板娘如果不信,請靜觀抱月使用後的效果。”
“能不能……也為我配點?”
“當然。”
“我需要的……有點多……”
“無論多少,隻要老板娘開口,一應供給。”
玉落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孟得鹿的“計劃”。
當晚,當孟得鹿花枝招展地出現在“回頭路”時,果然引得呼哨聲四起,就連剛將身家性命押在桌上的賭徒也忍不住將目光從賭桌上移開片刻了。
孟得鹿對圍攏上來搭訕的賭鬼們視而不見,直到老懷出現在賭坊門口,才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今夜,她精心裝扮,隻為等待老懷。
老懷向來隻穿海鬆茶色,茶色沉穩樸素,與他家仆的身份最為契合,但自從昨日贏了那把大的,他已經飛快地換上了矜貴又奪目的青竹色袍衫。
孟得鹿嬌笑著恭維,“怪不得人人都說財氣養人,郎君換上這身青竹色,整個人都顯得年少了幾歲呢……”
老懷聽得受用,主人死了,他一夜暴富,現在也是被稱為“郎君”的人了。
孟得鹿繞著老懷轉了一圈,從頭到腳仔細端量,“咦,隻是那裁縫手藝不精,這新衣裁剪得略有些不合體。”
“噢?小娘子說說,哪裏不合體?”
難得平康名伎多看自己幾眼,老懷把她的挑剔當作了打情罵俏。
“喏,袍衫短了兩寸。”
孟得鹿順手一指,引著眾人往老懷腳下看去。
“上領袍前襟的長度應該在靴上兩寸為最佳,郎君身上這件青竹袍衫卻足足露出了四寸靴筒,實在局促……”
老懷還沒來得及還口,孟得鹿又雙掌一拍,好像參破了什麽重要的天機。
“是了!家仆伺候人時總要低頭哈腰,前襟短去兩寸正合適,這倒是那裁縫的高明巧思了,隻是他萬萬沒料到郎君會有突然把腰板挺直的一天吧?”
眾人會心地哄笑起來,老懷的臉色比身上的青竹袍還綠,“小娘子是來找茬的嗎?”
“並非,我想與郎君賭上一把,沾沾財氣。”
老懷聞言把袍衫一撩,就近坐在窗下,將袖上的布扣輕輕解開,卷了兩卷,又揮了揮手,算作回答。
玉落得了老懷的示意,端來兩隻骰盅,裏麵各放著六顆骰子,正是黑底紅漆的那兩套“鎮店之寶”。
二人不多廢話,扣下骰盅搖起骰子,幾局下來,小勝小負,不在話下。
正在此時,窗外響起一陣清脆的金鈴聲,一張鬼臉突然貼在窗口!
那女鬼麵無血色,雙目空洞,眼角滲出兩滴血淚,嘴唇被銀牙咬破,血痕斑斑!
眾人低呼一陣,孟得鹿卻像惡作劇得逞了似的“咯咯”笑了起來。
“各位莫慌,那是我們店中新來的樂伎抱月,她眼角的‘血痕’和唇間的‘咬痕’都是用細筆蘸了胭脂水粉描繪的,這個啊,是時下坊間流行的‘花魘妝’!”
眾人虛驚一場,不再在意,老懷卻止不住地暗暗心驚……
抱月今日穿了一件紅柿色的披衫,梳好的坐愁髻被風吹得散亂,幾縷碎發淩亂地散在鬢邊腦後——他親手刺瞎她雙目的那天她也正是一模一樣的打扮,一模一樣的慘狀,最邪門的是,無論他往哪裏躲,抱月那雙已經泛白的眸子都像是被開了天眼一般死死地盯著他。
看著老懷不自然的神情,孟得鹿知道他一隻腳已經踏進了自己布下的陷阱,卻故作不耐煩地催促,“郎君在看什麽?”
老懷回過神來,隻把骰盅掀開一條縫掃了一眼,又迅速蓋好,盅內的數字已經盡收眼底。
六顆骰子全是六點,“佛目”!
“昨日,對家開出了最大點數的‘佛目’,我卻開出了最小的點數,‘魚骨’,我以為昨日的局麵已經是萬分難得,不想今日又得了一副奇牌!看來,真是我的運氣到了……”
老懷下意識地將方才鬆著的領扣一一係好,明明已經緊張得喘不過氣,他還是把領邊的係帶又緊了緊,整冠束帶以示對天降鴻運的感恩。
孟得鹿將老懷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提高了聲音,“郎君,這局咱們賭把大的吧!”
“噢?你想賭多大?”老懷的心跳得更加快了,麵上卻不動聲色。
孟得鹿嫵媚一笑,挑起裙帶絲絛在十指間繞來繞去。
“我身無分文,但聽說在這‘回頭路’中萬物皆可賭,我把自身押上,不知可入得了郎君的法眼?”
眾賭徒聞言都扔下手中賭具往桌邊擁擠過來,如果老懷拒絕,他們一定會立馬搶著應戰。
老懷揮手止住眾人,“你覺得自己值多少錢?”
“我既然押上了自身,想要的自然也絕非錢財!”
“噢?那你所求何物?”
“我有一位姐妹得了怪病,急需神藥醫治,藥倒不難,隻是那藥引子有點稀奇……”
“說出來讓咱們稀奇稀奇……”
“好賭之徒的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