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妝

第69章 鬼魂斷頸

養顏池後院隻有一處小小的角門,門外就是昨天尹忠的“離魂”離奇消失的地方。

蔣沉四下環顧,確認四周都是高高的坊牆,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倘若昨夜他看見的是凶犯本人,又實在想不通凶犯是如何憑空消失的。

“難道……昨夜我撞見的真是離魂?……”

蔣沉正在沉吟,一位仆婦突然大叫起來,“姑爺又受傷了!”

眾人回頭望去,隻見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用手帕遮掩著麵孔,低頭快步而來。

孟得鹿一眼認出那人是平康坊的常客,他出手闊綽,又三心二意,曾經引得幾位中曲名伎為他大打出手,隻是現在看到他身上穿著與富千金同樣料子同樣顏色的袍衫,她才剛知道他是富千金的丈夫,鬱尚魏。

長安縣不在蔣沉管轄範圍,他隻能好意提醒富千金,“富娘子,快派人報官吧。”

富千金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不勞蔣帥操心,我自會處理。”

鬱尚魏自己也覺得丟人,並不申辯,閃身從隔壁的角門進了富鬱莊的後門。

養顏池離鬼市不遠,蔣沉和孟得鹿告辭之後順便拐進了鬼市的櫃坊,想調查另一件事情。

一進門,孟得鹿便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向掌櫃哀求起來,“掌櫃的,我在戌字十三號櫃存了一隻四方白玉杯,隻怪我粗心,弄丟了券契,還請掌櫃的通融通融……”

鬼市櫃坊的掌櫃名叫阿鎖,人如其名,像一把誰也撬不開的死鎖。

他聞言立刻板下一張鐵青色的麵孔,“本櫃隻認券契不認人,規矩如鎖,娘子省些氣力吧。”

孟得鹿從腰間取出野良送的那隻短木刀柄,放在櫃台上好生央求,“我明白,也不敢讓掌櫃的壞了規矩,隻勞煩掌櫃幫我查查東西是不是還在,如果東西已經被撿到券契的人取走了,我便死了心,省得再找了。”

阿鎖撚起短木刀柄,認出是野良的東西,默不作聲地進了庫裏,片刻後又出來,低聲囑咐,“娘子還是回去好好找找吧……”

孟得鹿與蔣沉聞言會意:看起來,凶犯知道最近尹忠的案子查得緊,想暫時避避風頭,所以還沒來得及把偷來的東西取走!

二人道過謝後便退出了櫃坊。

路邊,一名中年男子正從腋下取出一隻小包布,解開露出沉甸甸的兩貫錢,幾名有著異族血統的少年立馬圍了上來。

男子高聲吩咐,“主顧說了,這次打得輕了,下次下手再重點!”

然後,他故意扯斷串著銅錢的麻繩,將銅板往空中一揚,任憑少年們相互爭搶,得多得少全憑本事,像極了鬼市的生存法則:弱肉強食。

孟得鹿小聲提醒蔣沉,“暗中買凶打傷鬱尚魏的人是他妻子,富千金。”

蔣沉低聲詢問,“你如何得知?”

孟得鹿道,“你看那男子包錢的布,跟富千金身上的衣料一樣,應該是富千金付酬勞時不小心用了自己裁製衣裙剩下的邊角布料包錢。”

蔣沉迅速掃過一眼,果然證實了孟得鹿的說法,隻是富千金為何要買凶打傷自己丈夫,他們一時卻沒有頭緒,也無暇多想。

光天化日,身穿吏服的不良帥和嬌俏的平康舞伎公然出現在鬼市本來就足夠引人注意了,現在,他們還緊盯著分贓的悍匪偷看,果然引起了對方的警覺,乜斜著眼睛向他們打了個輕浮又挑釁的呼哨。

那男子的脖頸上有一道駭人的刀疤,仿佛在炫耀著他曾經經曆過的生死惡戰。

一個寒戰襲上心頭,讓蔣沉猛地站住了腳步!

“疤痕……是疤痕!魂魄也會有疤痕嗎?”

孟得鹿沒聽懂他的話,“什麽?”

蔣沉道:“昨天夜裏,我隔窗看到的那個‘鬼魂’的臉雖然被亂七八糟的頭發遮蓋著,看不清五官,可我記得清清楚楚,他的脖子上露著一道疤痕,大約兩指寬,顏色很淺,橫在咽喉的部位,就像是……被大刀砍斷了整條脖子後留下的痕跡!”

想起這一點,蔣沉急忙趕回班房,重新查看仵作的驗傷記錄,隻見上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尹忠隻有左側太陽穴和頸後有瘀痕,頸前絕無傷痕!

一個身份不明的“魂魄”,一條來路不明的疤痕,讓尹忠案疑點更重,越查越亂……

一日,孟得鹿外出侍宴回來,小轎路過務本坊,轎裏卻突然衝進一個人!

孟得鹿剛欲呼救,迎麵卻看到一張漲得通紅的臉,那闖入者非但毫無綁架犯的凶狠,反而連連作揖,懇求她不要做聲。

孟得鹿這才發覺闖進轎中的人有些眼熟,直到對方從懷中小心地掏出她的花名箋,她才想起對方正是跨馬遊街那日被自己無意衝撞,後來又被當作殺害抱月夫君的嫌犯被捕入獄的第七十三名士子,徐喻!

戚實佴遇害一案風聲太大,鬧到了聖人耳中,天官為保再不出意外,已經在三日前特意調了徐喻科考時的試卷重新審閱,竟發現他文采出眾,觀點犀利,獨出機杼,當初絕不應該落榜。

天官不敢聲張,悄悄將徐喻的試卷遞給了女相令狐盼。

令狐盼得了聖人的授意,暗中召徐喻進宮親自考問。

徐喻金殿對策,姿態剛正,思維敏捷,對答如流,滴水不漏。

令狐盼不動聲色,再返回後宮向聖人如實稟明。

轉眼間,聖人已經登基九年了,如今已是年過古稀,但因為平日保養得當,頭發也隻是

花白,反觀令狐,奔波於朝堂與後宮之間日理萬機,尚未到不惑之年兩鬢間就已經添了幾縷白發。

“那個徐喻,問過了嗎?”

“臣問過了,他是懷牒自試,考前既沒有行卷,也沒有投身於任何一位恩師門下。”

“難怪……他不肯結黨站隊,便遭受排擠,即便再有才華也會落榜……哼,朕大興科舉,本是想為我大唐選拔人才,想不到,卻被那些朝臣當成了為自己拉攏黨爭幫手的機會,甚至,做成了生意?”

聖人沉吟良久,又苦笑一聲,“今年科考,共有七十二名士子上榜,朕心大悅,本以為是上蒼庇佑大唐,效仿孔聖人有賢弟子七十二人,特賜我大唐七十二名賢士,如今看來,是朕高興得太早了,這七十二人中真正可用的恐怕隻有這徐喻一人吧……”

令狐盼也沒有想到朝堂之下已經腐敗到了此等地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慰聖人。

聖人回過神來,又吩咐令狐盼,“你去辦吧,別讓人看出來……”

令狐盼心領神會,應聲退出。

三日後的今天,徐喻順利通過天官銓選,領了監察禦史之職。

可是徐喻不知道的是,早在跨馬遊街那日,人群中便有一位多情的少女對他一見鍾情,發誓非他不嫁!

那癡情少女的父母苦勸無果,隻得與女兒約定再忍些時日,倘若徐喻能通過天官銓選,獲得個一官半職,父母就是綁也要把這如意郎君給她綁回來!

如今,徐喻當真領了官職,別說那少女心花怒放,就連她的父母也對這乘龍快婿一百個稱心滿意,於是便帶著家丁像蹲守獵物似的一連盯梢了徐喻好幾日。

今日,他們終於在務本坊逮到徐喻落單,自然不肯錯過良機,不由分說地要將他塞進馬車,綁回家與女兒舉行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