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妝

第70章 捉婿鬧劇

徐喻奮力掙紮,好容易逃出來,卻慌不擇路地鑽進了孟得鹿路過的轎中。

他顧不得狼狽,連連懇求孟得鹿相救,卻又發現自己那隻魚形繡囊被人扯落,隻得硬著頭皮出轎去撿!

孟得鹿看到地上的魚形繡囊,心尖卻如同遭到雷擊似的一顫!

“是他!”

徐喻剛從小轎中冒出頭來,就像羊入虎口,被人團團圍住,眾人正在拉扯,小轎內卻傳出一聲嬌叱。

“你們也太放肆了!我和徐郎相敬如賓,如今徐郎高中科舉,若誰家女兒想過門做妾,隻怕也得先看看我這位大娘子的臉色吧!”

轎簾撩開,孟得鹿露出半張粉麵,鳳目含威。

捉婿之人生怕被人半路截和,將信將疑,“你說你們是夫婦,空口無憑,有何憑證?”

孟得鹿從腰間取下那塊魚形玉佩,遞出轎子,“這是我與徐郎的定情之物,可做憑證!”

捉婿之人將兩物細細比較一番,方才死心,悻悻退去。

孟得鹿望著徐喻,眉眼笑得像初春含苞待放的桃花。

“原來是郎君,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多謝娘子搭救!”

徐喻拭了拭額上豆大的汗珠,深深地鞠了一躬,才欲離去。

孟得鹿卻輕聲叫住他,“郎君留步,你我故人重逢,我很想敘舊幾句,不如請郎君前往蕉芸軒一聚。”

徐喻欣然從命,“娘子美意,在下卻之不恭,在下這就另雇一頂小轎,稍後便到……”

徐喻話音未落,卻看到那剛離去的捉婿夫婦躲在角落中探頭探腦!

孟得鹿無奈苦笑,往旁邊挪了挪,將自己轎中的位置讓出一半。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那‘捉婿’的父母雖然荒唐,卻也是為了愛女一片苦心,郎君再去雇轎,隻怕他們仍在暗處跟隨,萬一識破我剛才的謊話,可就再沒人能救得了郎君了,郎君還是隨著我的小轎先逃離這個‘險境’吧……”

徐喻臉上剛消退的血氣立刻又湧了上來,漲得更紅,但他也別無他法,隻得撩袍躬身鑽進小轎,和孟得鹿一路同乘,尷尬得手足無措。

這一日是初一,也是孟得鹿邀請蔣沉前來做客的日子。

蔣沉昨晚緊張得一夜未眠,今日從下半晌便告了假,趕回家中將衣櫃中僅有的三五件衣服全翻了出來,顛三倒四地試著,還從街坊大嫂手中借來燙鬥,連燒了三大壺水,將選好的衣服燙了又燙,直到板板正正不見一絲褶皺。

忙活到時辰將晚,他才穿戴齊整,一溜小跑趕到蕉芸軒。

蕉芸軒外,孟得鹿的小轎正好落下,蔣沉興衝衝地正想迎上去,卻遠遠看到緊跟在孟得鹿的身後又有一位翩翩公子悠然下轎,與她有說有笑,向店裏走去!

眾舞樂伎個個笑臉出迎,先向那公子連連賀喜,又圍著他與孟得鹿說笑打趣。

蔣沉猛地一怔,停住了腳步!

那張臉他可太認識了,正是前陣子被他誤當成嫌犯逮捕入獄的徐喻,聽說他如今已經得了八品的監察禦史,是正經的官身了。

他的目光趕緊向二人腰間掃去,果然又看到了孟得鹿的玉佩和徐喻的繡囊,那物件上的一對鯉魚也像得了生命,在空中追尾嬉戲,好不歡愉……

宛如長身玉立的他和麗質天生的她,一對璧人,郎才女貌。

“原來,他們真的早就相識,而且……還是一對!”

在縣廨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蔣沉心底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解脫與輕鬆,黯然轉身離去……

帶著徐喻進了店,孟得鹿命小瞳端了幾樣清淡可口的瓜果小菜,又烹了鳩坑茶,一切都是按照揚州人的口味布排的。

徐喻呷了口茶,又摸了摸腰間的魚圖繡囊,才意味悠長地感歎,“娘子,當年你我二人成親時我送你的東西,你還留著呢……”

一隻繡囊,將時光又拉回到了七年前的渡口……

小徐喻和彼時還叫鍾望魚的孟得鹿身穿婚服,正被大人們擺布著行夫妻大禮,那時徐喻才十一歲,並不清楚“賣婚”的意義,更不知道何為“風塵”“賤籍”,但當孟慶雪氣勢洶洶地趕到時,他已經隱約意識到自己再也見不到身邊這位粉妝玉砌般的小姑娘了,他心中泛上一絲不舍,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問,“你喜歡讀書嗎?”

孟得鹿對身邊這位朗目疏眉的小郎君也不反感,便點了點頭。

在被嫡母困在後院的日子裏,書和舞是她生活中僅存的兩樣慰藉,書讓她見識到了後院以外的天地,舞讓她有了可以衝破後院投身天地的勇氣。

徐喻的小手從長長的衣袖中使勁地鑽出來,翻開自己的袍襟,從腰間扯下一隻魚形繡囊,又從中取出一塊同樣的魚形玉佩塞給了孟得鹿。

“這是我過生辰時阿爺送給我的,也是我最寶貝的東西,阿爺說拿這塊玉佩作為憑證,可以在全大唐所有的書肆借書,我把它送給你,以後你想看書的時候便……便用它吧。”

其實小徐喻真正想說的是“以後你想看書的時候便會想起我”,但這樣的念頭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足以讓他羞紅了臉,他隻好臨時話鋒一轉,隻把裝玉佩的繡囊緊緊握在手中。

他知道,以後再看到這隻繡囊時,自己一定會想起她的。

孟得鹿感慨地將腰間那枚玉魚佩托在掌心盤磨,經過多年摩挲,它已經越發晶瑩明潔,溫潤含光。

“我流落江湖多年,幸好有書為伴,才略通了點人情世故,少走了不少彎路,由此想來,倒是應該感謝徐郎君才是。當年我以為你我今生隻有一麵之緣,想不到如今意外重逢,卻又物是人非,真是天意弄人啊……”

徐喻也從記憶中收回神思,拎起袍襟撣了撣根本不存在的浮塵,斯文地蹺起二郎腿,露出幾分自信的笑意。

“家父當年身為南方小吏,想和鍾家‘買婚’結親,的確有攀龍附鳳之心,在下也是在成年之後才聽說你為了拒絕嫁入我徐家,竟然自願落入風塵,在下深感震撼,甚至陷入過深深的自我懷疑,在下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多麽不堪,才能讓娘子寧可落入賤籍也不願嫁給我為妻?”

孟得鹿細語安慰,“郎君不必掛心,我當年離家出走並不是因為厭棄郎君,隻是不想讓他人左右人生,想把命運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罷了。”

徐喻似乎並未得到多少安慰,搖了搖頭。

“後來家父仕途順遂,一路高升,如今在下也取得了功名,又與娘子意外重逢,這一切也許都是上天最有意的安排……所以,在下想問娘子一個多年來一直壓在心頭的問題,還望娘子坦誠回答。”

“郎君有話盡管直言……”

“娘子看到如今的在下,是否後悔了當初的決定?”

孟得鹿這才明白徐喻開啟這番談話的真正用意,嫣然一笑,反唇相譏,“徐郎君幾次三番迂回暗示,這般看來,倒像是郎君一直在後悔……”

徐喻張口結舌,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