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童顏主母
徐喻離去時天色已近黃昏,孟得鹿忙命小瞳撤掉茶點,又擺了幾樣葷素得當的菜品和一壺淡酒,想趁著漫香拜會姐姐回來之前答謝蔣沉。
但是,直等到華燈初上,蔣沉卻遲遲沒有現身……
接下來的一連幾日,孟得鹿都沒有在平康坊看到蔣沉的身影,仿佛他連日常巡街都在刻意回避著自己。
直到一日她出門侍宴,在轎中看到蔣沉與白鏡在坊間奔波,才掀開轎簾喚他。
“‘講不服’!”
蔣沉一怔,他的確姓蔣名沉,字不浮,所以當初蒙冤被逼供時,才被無良的不良人順勢起了個‘講不服’的綽號,眼下孟得鹿故意這樣稱呼他,顯然是帶著點抱怨的。
所以,他連腳步也沒有停下,轎夫隻得抬著小轎與他並行,二人就這樣不尷不尬地搭著話。
“初一那日,你為何失約?”
蔣沉別過頭去,目視前方,步履匆忙。
“噢,那個啊……最近太忙,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以為你是隨口一說,根本沒當回事兒,原來你是當真的?”
白鏡聞言納悶插嘴,“初一……老大,那天你不是跟縣廨請了半天假嗎?怎麽……”
蔣沉臉色一黑,生硬打斷,“我請假是另有要事要辦,哪有閑心消遣取樂,你別多嘴!”
孟得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輕輕放下轎簾,看不出是不以為意還是掩飾失落……
監察禦史雖然隻是八品小官,卻身兼**滌舞弊,糾察百官之要職,大有兔子搏鷹之力,因此徐喻新官上任便引來許多朝廷大員屈尊送禮,設宴邀請。
徐喻以兩袖清風律己,不但婉拒了所有應酬,還命人把禮物全部送還,卻唯獨留下了春官侍郎崔國南送來的禮物。
與其他官員送來的珍奇異寶不同,崔府送來的賀禮僅僅是一卷白紙,徐喻把那白紙攤開鋪平,反反複複地檢查了幾次,萬分確定它的確隻是市麵上隨處可見的,平平無奇的,白紙。
本屆科考也由崔國南主考,徐喻中了舉便是崔國南的門生,於情於理,他本來就應該前去拜會座主,再加上參不透崔國南到底在打什麽啞謎,他還是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拎上幾樣薄禮進了崔府。
崔國南不僅學富五車,在書法方麵更是頗有建樹,眼下他正和兒子在書房練字修心,聽說徐喻到訪,不以為意,也沒囑咐家仆刻意設宴,直到家仆把徐喻引進書房,他才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狼毫,隨意地讓了徐喻坐在一旁,命家仆奉上三杯盞茶和幾塊簡單的茶點。
書房外竹林稀疏,一方魚池活水叮咚,房內更是掛滿名家字畫,擺滿文房四寶,古樸典雅,一派魏晉遺風。
賓主三人寒暄客套,崔國南和徐喻談古論今,一見如故。
崔半晟從小雖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卻連父親的三分學識也沒企及,插不上幾句話,隻在一旁訕訕聽著。
聊至興濃時,徐喻從袖中抽出那卷白紙雙手奉上。
“座主命人送來一卷白紙,門生愚鈍,不解其意,還請座主明示。”
崔國南撚起白紙,正色道,“不言啊,我們身為百姓父母官,就是要把自己當成這樣一張白紙,一功一過,全由百姓評論!你如今初登仕途,尚且不著一墨,但等到來日,這張白紙卻可以是你的功績簿,也可以是老百姓的鳴冤錄,你敢不敢大膽地把它交到百姓手中?”
徐喻茅塞頓開,忙起身行禮!
“座主諄諄教誨,門生謹記在心,門生一定以座主為楷模,為官清廉,為人清白!”
崔國南滿意,隨手將白紙遞給了兒子,崔半晟順情道,“徐禦史既然來了,便讓內子獻醜,題上幾個字贈給禦史吧。”
崔國南微笑頷首,家仆很快傳來一名少女。
那少女身材嬌小,天生一張娃娃臉,兩腮圓潤,眉眼笑得彎彎的,臉龐雖然年輕,氣質卻端莊周正,頗有幾分佛相,活像觀音身邊的童顏龍女。
眼前這少女舉手投足間雖透露出不諳世事的天真,但發式與裝扮卻都是嫁作人婦的模樣,徐喻記得崔國南膝下無女,便暗暗猜測起對方的身份。
崔半晟適時介紹,“內子榮墨白。”
徐喻忙垂下目光,恭敬行禮,暗暗思量。
榮這個姓並不常見,他隱約記得前任大理寺正就姓榮,曾因發明了多種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逼供刑罰而在大理寺內一時風頭無兩,後來,榮寺正被人誣告瀆職入獄,雖然最終洗清罪名,卻不幸受刑過重,枉死在了自己親手發明的刑具之下,如今,崔半晟頂的正好也是大理寺正之職,想必,這榮墨白就是前任大理寺正的女兒了。
這樣算算,崔榮氏應該已經年過二十,但容貌卻隻像十五六歲,稚氣未脫。
榮墨白也不多話,將筆蘸足了墨,筆走龍蛇,很快,薄薄的紙張上便多了一排蒼勁有力的墨跡,力透紙背,隻是看上去既不像字,又不像畫。
徐喻雖然不精通書法,卻也不至於連字都辨認不清,但眼下卻認不出榮墨白書寫的內容,臉上不由露出羞赧的神色。
“請夫人賜教……”
榮墨白笑而不語,將薄薄的紙張反轉過來,徐喻才看清那是“不言而喻”四個大字。
徐喻姓徐名喻字不言,見他麵露訝異,崔半晟頗為得意,轉手將妻子寫好的字遞了過來。“好個‘不言而喻’,正合了徐禦史的名諱,內子不才,精通反寫倒書,還請禦史惠存。”
徐喻忙雙手接過,大為讚歎,“崔府不愧為詩書世家,門生今日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崔半晟笑著打趣,“內子沒出閣時便酷愛書法,嫁過門後更是經常向家父討教,相比之下,她倒更像是家父親生的女兒,在下倒像個贅婿了!”
眾人一番哄笑,看天色漸暗,崔半晟與榮墨白退出書房,去張羅布席。
天官來了緊急公務,崔國南暫作處理,便讓徐喻先在後院隨意走走,徐喻卻之不恭,也退出書房,在後院竹林裏信步閑逛。
竹林清幽,隱約間有一個俏麗的身影正在迎風起舞,聽到徐喻的腳步聲,那女子並未回避,反而悠悠回身,如水的雙眸迎向徐喻的目光。
蕉芸軒舉辦“鸞羨會”那天,徐喻也混在人群中悄悄欣賞孟得鹿的舞姿,自然記得眼前這位女子正是和孟得鹿打對台的舞伎,梅如,看她如今的打扮應該已經是崔府的侍妾了,隻是崔府的錦衣玉食似乎並沒有滋養到她,她消瘦的香肩甚至連輕紗帔子都搭不住,微風一吹,那帔子就迎風飄起,迎麵撲到了自己臉上!
一陣幽香撲鼻,透過朦朧的紫紗,徐喻又想起了年少時初次隨父親拜訪鍾家的情形……
父親與汪氏在書房談事,他覺得無聊,便悄悄摸出去玩耍,七拐八拐摸到後院,正看
到了那名叫鍾望魚的少女在花園內翩翩起舞……
他躲在樹下看得呆了,胸口有什麽東西撞得厲害,他伸出手摸摸,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什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