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婆媳的怪病
眼下,熱血全部冷卻,再回憶起藥鋪裏那些複雜的眼神,鍾望鵬忽然又懷疑起那每一個人都是在努力記住自己的模樣,不免後怕起來……
“畢竟人心難測,那些人連病入膏肓時都拿不出三個銅板買藥,誰也不敢保證他們當中不會有人為了錢財出賣我,得罪宮中差使可不是小事,不但我自己會惹禍上身,還會連累父母妻子和沒未出生的孩子……”
想至此處,鍾望鵬又止不住為今日的衝動暗暗後悔。
院子裏響起腳步聲,一聲輕兩聲重,沿著青石板遠遠向著他們的臥房傳來。
對於這樣的腳步聲,他們小夫妻都太過熟悉,也太過厭惡,盧言真像撞鬼似的一激靈,飛快地吹滅了房中的燭火,想假裝安睡。
門外的人卻並沒打算放過他們,直接開始敲門,三聲接著三聲,不疾不徐,擺明了隻要他們不開門,她便有足夠長的耐心一直敲下去。
鍾望鵬無奈,隻得示意妻子開門。
盧言真小心翼翼拉開房門,婆母汪芷年單手拄著拐杖站在門口,她的臉本來就肉少皮鬆,月光從頭頂上正射下來,更加凸顯了她臉部的骨骼,像一具骷髏。
“大晚上的為何閂門?”汪芷年惡狠狠地瞪著兒媳,厲聲質問。
盧言真抿了抿嘴,低頭不語。
鍾望鵬背對著母親無奈申辯,“娘,您這話說的,誰夜裏睡覺不閂門啊……”
他話音未落,卻聽到母親進了房,徑直向自己而來,驚得一把扯過麻布巾子護住身體,恨不得把腦袋都深埋進浴桶中。
“娘,別,別進來,我在洗澡……”
汪芷年卻不屑地來到浴桶旁,大剌剌地將手伸進桶裏攪了攪。
鍾望鵬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雙手慌亂地在全身的隱私之處比畫了一圈,最終還是選擇遮住了臉。
其實他也早知道,對於母親來說門向來是沒有用處的,夜色沒有用,衣裝沒有用,男女之嫌也沒有用,他的生命不過是她毫無爭議的霸權領土,隻要她想,她可以隨時隨地展開一場又一場**的廝殺。
“你是我懷胎十月拚了命生下來的,有什麽我沒見過的!”
汪芷年不滿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桶中水溫正好,她沒有挑出毛病,很不甘心,便吸著鼻子獵犬似的在房中四處嗅了起來,果然又發現了端倪。
“盡是汗臭味!你又出去胡鬧了?”
鍾望鵬本就黝黑的皮膚臊得像燒足了的炭,透出滾燙的血色,“娘……我沒胡鬧……”
“還敢說謊!”在自己的公堂之上,一旦發現自以為是的蛛絲馬跡,汪芷年從不允許兒子伸冤,大筆一揮便給兒子即刻定罪,“你不學無術,一事無成,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天天隻知道跟著一群狐朋狗友舞槍弄棒瞎鬧,你是鍾家唯一的兒子,成家卻不立業,簡直毫無擔當!”
鍾望鵬蜷縮著身子泡在浴桶中聽著母親數落,仿佛一隻身高八尺的巨型胎兒浸泡在母親的羊水之中,隻要母親不肯開恩發力分娩,他就永遠無權脫胎為人,獨立行走。
“還有你!”回想起今日在吉府受到鄧采柚的冷臉,汪芷年又把憋在胸中的窩囊氣一股腦全撒給了兒媳婦,“身為妻室,要把郎君的一切視為自己的天,自己的命!你看看別人府上的娘子,哪個不是天天忙著和各家官太太結交應酬,暗中為自己郎君的前程助力,你倒好,整天足不出戶在府裏端著夫人款,倒是我要天天拖著條病腿替你阿爺和望鵬四處奔波,娶到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兒媳婦真是我鍾家無福,倘若你肯挪動貴足出門走動走動,我也省得舍上老臉去受人家白眼了。”
沒有得到兒媳恭敬的回複,她很是不滿,又用拐杖狠狠地在兒媳的腳踝上敲了一下,“聽到沒有?”
盧言真努力憋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喏喏應聲,“是……”
婆母的拐杖是整個鍾府最有力的權杖,在公爹麵前,它是記錄血汗功勞的功德碑,在郎君麵前,它是永遠也償還不清的利滾利賬簿,在自己麵前,它如同馴犬的鞭子,可以時時毫不猶豫地鞭打**,而自己隻能日複一日地默默咽下無盡的屈辱……
腹中孩子似乎很不滿,隔著她的肚皮向未曾謀麵的祖母有力地踢了一腳,以示抗議。
盧言真悄悄撫摸著肚子,安撫躁動的孩兒,小小的動作落入汪芷年眼中卻是那麽刺眼。麵對兒媳無聲的示威和炫耀,她禁不住又一次暗暗不服:自己當初為了生下兒子受了那
麽多苦,兒媳這一胎怎麽就懷得如此輕鬆呢?
“我知道娘不好相處……你,權且再忍一忍吧……”
好容易送走了母親,鍾望鵬看著虛脫地坐在床頭的妻子,本想好好安慰一下,但母親的拐杖聲又從窗外傳進來,想到母親為了生下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剛湧到胸口的千言萬語最終又化成了這樣一句無奈的妥協。
盧言真仰頭望著窗外滿天的星鬥沒有說話,看似全然沒有聽到夫君的話,十指卻在暗中扳動,盤算著一筆賬:
婆母今年四十出頭,自己卻還不到二十歲,這樣的日子到底要忍到什麽時候才能看到盡頭……
接下來的日子裏,小夫妻倆過得提心吊膽,鍾望鵬甚至暗中拜托了國子監中的朋友為自己代寫了一份像模像樣的《放妻書》,預備著五坊使找上門來興師問罪時便與妻子當場和離,以免連累妻子和孩子。
風聲鶴唳的日子久了,就連他們自己也漸漸失去了耐性,直到鍾望鵬自己都快將此事忘諸腦後了,才終於確信五坊使沒能從坊間追究出他的真實身份,事情隻得這樣不了了之了!
再次回憶起藥材鋪子中那些複雜的目光,鍾望鵬又覺得記憶中的那些貪婪和自私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全是市井的仗義和堅定,連帶著自己胸中那份剛涼了幾日的熱血又不長記性地跟著沸騰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孟得鹿說的那個……我所沒見過的長安城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