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虛假的溫情
裴珺已然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沒想到太後隻是靜靜望著他,眼神中透露出來的竟是裴珺從未見過的慈祥。
裴珺先是一怔,隨後太後便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對身後的宮女說:“把東西拿上來。”
宮女的手中端了個木盤子,上麵放了一件外袍。
太後接了過去,蒼老的手輕輕撫摸著上麵繡的金龍祥雲的圖案,此時的她整個人都仿佛鍍上了一層名為母愛的柔和光輝。
她那渾濁的雙眼似乎隱隱閃了些許的淚花,輕聲說:“哀家年老了,這副身軀也不知還能苟延殘喘多少時日,現在雖是夏日,可早晚會到秋天,秋風蕭瑟,不要著了風寒。”
隨後,她往前一遞。
裴珺動作緩慢地接過,觸碰到這柔軟布料的時候,兒時的記憶頓時洶湧而來。
他所有的衣裳都是尚衣局的宮人精心製作的,看到他的弟弟在冬日裏肆意玩耍時,他很好奇地詢問過一句:“你穿這麽少,不冷嗎?”
他的弟弟搖搖頭,似乎很是不解他為什麽會問出這種問題,歪著頭回答道:“母妃每年都會繡兩三件很厚實的小衣裳,貼身穿在裏麵,很暖和的,之前兒臣還不想穿,總覺得束縛,後來母妃告訴兒臣,孩子都是會穿的。”
自己當初聽完這番話後是何反應已然記不清楚了,他隻記得那一日的白雪格外的冷,風也是格外的刺骨,不論穿多少件厚衣服,都會被毫不留情地貫穿。
後來他雖羨慕,卻也從未提過要求。
再後來的某一年冬日,太後得了些上好的布料,請尚衣局的宮人為她做了件很厚實好看的裙子,餘下的布料丟掉可惜,正得空閑時,她便拿起針線為裴珺做了一件小衣裳。
也是唯一的一件。
裴珺貼身穿了許久,冬日的衣裳有許多,他獨愛那一件,洗得頻繁,裏麵的棉絮都跑光了,他還在穿。
一直到他長高了許多,再也穿不進去後,才將其好生收了起來。
再後來呢,那件被他小心翼翼嗬護的衣服,終於在長大後的某一日,像丟棄一件破布一樣,將其隨意丟掉了。
如今太後親自為了繡了這件外袍,不是由邊角料製作而成的,是一整塊的布料。
裴珺隻是學著太後的模樣,抬手摸了摸上麵的雲紋,心髒突然就沉悶了起來,像蒙了一塊厚實的不通氣的布。
太後仔細觀察著裴珺的表情,柔聲道:“哀家不知還能陪你多久,就從現在起,為你多繡一些衣裳吧。”
裴珺神色淡淡,他手中拿著的是兒時最渴望的東西,如今擁有了,卻再也沒有內心被母愛填滿的滿足感了。
見裴珺還是沒有講話,太後有些著急了,她試探性地問:“皇上,哀家聽說,在哀家暈倒時,你對皇後......”
嗬......
果不其然。
他從來都沒有在太後的身上感受到過母愛的溫暖,隻有算計。
就連他隻是想要一件簡單的衣服,也是因為太後有求於他,他才能得到。
裴珺眼中剛剛浮現出的一絲絲溫度瞬間降了下去,頃刻間結成了冰。
“兒臣對皇後的處置,是合情合理的,並非是因為偏袒瑜妃,母後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去問皇後。”
說罷,他將手中的衣物放在太後手上,說:“兒臣這裏不缺衣物,以後這樣的小事,就不必勞煩母後親自去做了。”
“皇帝啊......”
太後接了過來,有些無措。
她記得裴珺小時候是很喜歡她繡的東西的,為何現在的反應,如此的平淡。
太後仰著頭去看裴珺,驟然意識到,自己看不到他的頭頂了,自然也不能像從前那般隨意教訓他了。
裴珺本以為自己滿心都是失望,可當他明白了太後的意圖後,竟沒有絲毫失望與傷心的情緒,有的隻是麻木和空洞。
就像是心被剜去了一塊,空****的,用什麽都無法縫補上這一塊的空缺。
裴珺有些疲倦了,輕聲說:“若無旁的事,母後就先回去吧。”
太後自然不會如此輕而易舉地離去,她不甘心地往前邁進了一步,問:“皇帝,皇後服侍你多年,有些事情做的興許是不好,可這也不能否認了這些年裏她的努力,她是真心想當好你的正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為何偏要如此狠心?”
裴珺嗤笑一聲:“兒臣狠心?若兒臣真的狠心,早在昭貴人失了她的孩子後,就該廢了她的皇後之位!”
太後抬高了音量,說:“你以為廢後如此輕易?你收回了皇後的鳳印,和直接廢了她有什麽區別?”
“自然是有,她依舊是皇後,不是罪人,受萬人尊敬,還不夠嗎?”
裴珺抿了抿唇,再看太後時眼底浮現出濃厚的厭惡,他冷冷道:“母後最近身子不好,是不是也要兒臣將您關入永福宮好生休養?”
“你!”
太後氣急敗壞,“哀家可是你的母後!”
“所以兒臣願意一次次地讓步、遷就,就因為你是所謂的母後,但是兒臣也並非沒有底線之人。”
太後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的底線就是瑜妃吧,哀家倒是沒想到,辛辛苦苦養育你這麽多年,竟養出個情種。”
裴珺不再說話,隻是命令旁人帶太後下去。
太後最終還是走了,隻是留下了她繡的那件衣服。
裴珺靜靜盯著它,道:“將它......埋了吧,埋在土裏。”
“奴才遵命。”
裴珺坐了回去,用手撐著額頭,就這樣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真的好累,累到連睜開雙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熟悉的清香突然伴著風縈繞著他的鼻腔,裴珺正想睜開雙眼,整個人突然就被按在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聞著那熟悉的氣味,裴珺的唇角微微上揚,就這樣閉著眼睛,臉貼在了薑念的腰腹處。
薑念的手輕輕摸了摸裴珺的頭,順著他的耳朵向下,又摸到了他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