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為營

26 箏弦撥動

桌子上擺著許多碟子:一條燜青魚,一碟白切肉片,一大碗煨得稀爛的豬肉湯,以及一碗清粥。而她隻是將調羹插入那粥中攪了幾下,又少少地舀起一勺送入到嘴邊,隻抿了一抿便又放下。

“小姐,你多吃點吧。”又柔在一旁規勸道。自昨天是澤柏少爺成親之日起,她就茶飯不思。不知將那些菜往返熱了多少次,總是將舊的菜丟掉,又吩咐廚房新煮了出來,她也總是這樣。

阿爾布家隻有子昊參加了筵席,回來一句話也沒同她提起過,為的是怕她傷心。她的心盡管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被深深地剜去,卻有著死後餘生的決絕。

“吃不下了,收走吧。”她懨懨地抬起身子,往那醉翁榻上躺下,隨手拿起疊放在一旁邊的《李清照全集》。

又柔歎了一口氣,將肴饌一一端走,將門輕輕掩上.

她聽到細細微微地一聲”咿啞”聲,她頭也沒抬起來道:“又柔,幫我倒杯水罷。”

緊接著一隻手擎著那杯子探了過來。她繼續翻著書頁,過了半晌才伸手接了過來。她隱隱聞到一股氣息,她訝然地昂起頭來,頓時楞了一楞,將手上杯中的水潑灑了出來。

“小心。”弘曆低呼一聲,隨即手指覆在她濺了水的手背上,用指腹輕輕地抹去。

她緩過神來,忙疾速地一縮手。

“四阿哥吉祥。”她道了萬福。

“佳瑤,我不是同你說過嗎?叫我名字就行,不必那麽刻意了。”他笑了一笑,順手將她撂在榻上的書拿了起來,窗外一陣颯颯索索的風吹過,將那書吹得聒喇作響。

“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斷香殘酒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她劈手從他的手中將那書揪過來,揣在懷裏,麵微帶著點紅道:

“不許你再念下去了。”

他眯細了眼睛,停留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原來你這麽憂鬱,原是被這些詞呀詩的感染的。”

“四阿哥,

請坐罷。”她兀自為他倒了杯水,熱氣氳氤,將杯子雙手舉到他跟前。

他將書卷了一卷攏在手上,另一隻手去接那杯子,焰騰騰地燙著手心。那種隆冬裏奇異的溫暖。

“我是為了上次的事跟你道歉的……”他深深地望她的臉上瞅了一眼,她的臉上似紅非紅,淡淡的紅襯得她雪白的臉,煞是好看,該塗了胭脂罷。他心裏想著。

她握著那琺琅彩鎏金紫砂壺的耳柄裏的手,溫溫的壺身。她一手攥著那蓋子,蓋子上粘附著許多水滴,那水是極燙的,她噯呦一聲鬆開了手,那蓋子骨碌碌滾落在地上,摔成兩瓣。

“你的手怎麽樣了?”他猝然站起身,三步兩腳走到她麵前,一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已湮紅了一圈。她握著手,吃痛地說不出話來。

“怎麽這樣不小心。”他溫言說道,“藥在哪裏?”

“不,我還是讓又柔來給我塗藥吧。”她微紅著臉,垂下眼去,那絲絲縷縷的睫毛撲棱撲棱地在眼皮底下留下陰影。

“還是我來吧。”他輕聲道,“給我個道歉的機會也不行嗎?”

他尋出那藥膏來,極淺的黃色凝固成一塊,他搗出來抹了一塊塗在她的手指上。涼涼的,頓時火辣辣的手指得到了緩解。

然而他塗抹完了還不肯撒手。

她怯怯地溜了他一眼,抽出手來。

他道:“你還堅持上次你那個決定嗎?”說畢,他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黑緞軟靴。一隻手隻管抹著另一隻手上的擦得油亮的白玉灑金扳指,徐徐地推上推下。

她唇角微瑟,那笑意淌了一臉:“你肯答應我麽?”

弘曆攸地抬起頭來,正視著她,麵上漸漸露出笑意:“你以為呢?”繼而他麵色大變,將那笑容收斂起來,“我不答應。”

她不急於答話,徑自走向那窗台,遂啟窗戶,見戶外那凍得調零蕭索的枝椏,僵然地伸向空中。

天空澄淨地一絲雲也沒有。她憶想那個北三所,那個瘋了的女人,她的心裏一禁震了一震。她該怎麽辦?

她迷惘地問自己。

“為什麽你不願意嫁給我呢?”他往她麵前湊了一湊,背著手站在她的身後。

一個芙蓉鳥籠懸在屋簷下,金絲雀在裏麵跳著腳飲水,不時發出嘀嘀咕咕的叫聲。

“不想做籠中鳥。”她回過頭來,碧清的妙目直視著他幽沉的眼眸。

“嫁給我怎麽會變成籠中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嗟歎了一下,便轉過來仍吃吃地望著那籠中鳥兒。

清晨起來,澤柏便覺得渾身酸痛,他半伏起身子,覺得喉間像堵著什麽,小聲地咳了一下,仍覺得喉嚨很不舒服,那胸口也像被東西壓伏著隱隱帶痛。

方淩萱從門外進來,一見到他醒了,便麵帶微笑地疾步進來,從衣軒上將他的袍子拿下來遞給他。

他瞅了她一眼,昏沌的腦子裏還沒緩過神來。他又再細細瞅了她一眼,這才想到她是他新娶的夫人。他訕訕地將那衣服接過來,似乎上麵還帶著隱隱的馥香。

“澤柏。”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在白晝見他似乎比夜晚更顯得清峻了些,隻是那消瘦的臉上帶著沒精打彩的神色。

他疾迅地穿上衣,她立在他的麵前,伸出那纖纖玉手去扣他袍上的盤扣。

“不用,我自己來吧。”他的手觸到她溫熱的手背上的肌膚,像**一般縮了回來。

“沒關係的。”她已察覺到他這一點,不覺心內灰了一半,但是唇角仍掛住笑,溫順地道。

他隻得由她。他的眼角瞟到了屋內一隅放置的古箏。

“這是你的箏?”他走到那古箏旁手觸到那箏身上,輕輕地按動著細弦,發出一陣悠揚的韻律。

“是的。”她輕快地說道,款款地走過來,“自小就喜歡彈這個,於是我就叫人把它帶來了。要不要我彈奏一曲?”

他怔怔地望著那箏出神,想到佳瑤以往也愛彈奏。他最喜見她彈古箏的樣子。

“下次吧。”說罷他大抬步地走出門去。

方淩萱清亮的眸子不禁黯了一黯。

(本章完)